作者:非10
吴恙很快来到了前院。
待小厮通禀罢,书房的门被打开,吴恙抬脚走了进去,向书案后坐着的那位面颊清瘦却透着沉肃之气的老人行礼。
“祖父——”
而后又微微转身,抬手再行一礼:“二叔。”
被他唤作二叔的男子着一袭宽大浅藕色长衫,生得一幅俊美风流模样,年近四十未蓄胡须,也不见老态。发髻梳得整齐顺亮,然而拿来束发的并非金玉之物,而是一支修剪漂亮的梅枝,枝上几朵黄梅还开得正好,清新雅致之余更透出几分风流不羁之气来。
吴家人多生得一副好皮囊,而吴景明这一辈的兄弟姊妹中,论最好看的一个,便是这位二老爷吴景令了。
这位是个美且自知,并且极喜欢将自己的美展示给旁人看的,一贯极注重打扮二字,即便是活到了这把岁数,却仍不愿意将在美貌上出风头的机会让给年轻人。
只是此时他面上不复往日轻松闲适的笑意,抬头看侄子一眼,勉强露出了一个复杂而不失心虚的笑容来。
吴恙看在眼中,心中略有些疑惑。
二叔又做了什么讨人嫌的事情?
“坐下说话。”定南王开口说道。
“是。”
吴恙依言坐下后,方才问道:“不知祖父唤孙儿前来,所为何事?”
“先前在你入京途中,趁乱向你放暗箭之人,已经查到了——”定南王说话间,冷冷地看向坐在那里的次子:“说说吧。”
见此一幕,吴恙不禁微微一怔。
难道说……背后要害他的人是二叔吗?
虽说二叔算是府中与他最亲近的长辈,但少年的想象力在经过先前的刺激之下,此时还有些不大能收得住。
毕竟现下于他而言,脑海中正处于一个“万事皆有可能”的状态。
但也只是一瞬,理智便压过了这毫无约束的联想。
父亲常年身在京中,他接手族中之事不过数年,而有一部分管事权一直都是在二叔手中的——
当初那件假死之事,祖父自然不可能通过他来交待下去,如此之下,经手安排之人多半便只能是二叔了。
而那名欲趁乱对他下手的黑衣人,显然是走漏了消息所致,这消息走漏在哪一环——现下看来,应是落在二叔头上了。
果然,就听自家二叔叹了口气,看着他道:“先前二叔都不知中途竟出过这样的岔子,经你祖父提了,便也半点不敢马虎,立即将当初负责此事之人,皆仔细排查了一番……查到最后,才知彼时是有人将计划不慎泄露了出去……”
“不慎?”吴恙敏锐地捕捉到了关键之处。
此等要紧的绝密计划,焉有不慎泄露的道理?
“是啊……也怪我平日里用人不严,才出了这种差池。”吴景令脸色复杂地道:“此人算是我的亲随,时常与我一同出入映月楼……”
映月楼乃是城中有名的一处青楼,亦是吴恙唯一会去“光顾”的那一处——这座青楼背后的真正主人,便是吴景令。
此青楼明面上是风月之处,更多的作用却是暗中搜罗情报与各路消息。
这一点,定南王与吴恙都是再清楚不过的。
虽然吴恙一度觉得,这是自家二叔因本身逛青楼太频繁而经常挨骂之下想到的手段——借着经营情报楼的名目,光明正大地逛青楼。
在自家老子和侄子的注视下,吴景令继续往下说道:“……可谁知一来二去的,他竟暗中同一个叫兰香的妓子生出了情愫来……事情查到了他头上,他也不敢再有隐瞒,便将自己在一次醉酒后曾同兰香提过此事的经过招认了。”
吴恙思索间,下意识地微微皱眉。
照此说来,有问题的……是映月楼中这个叫兰香的?
且二叔的这名亲随,说是不慎说出口,却极有可能是被人刻意灌醉套出来的话——
“听得此事,我便使人暗中拷问了兰香,果不其然——此人的确有问题。”吴景令说到此处,隐约有些愤慨:“经此女招认,她本是前朝利州刺史之女,当年利州破城之后,她尚且年幼,保住一命改名换姓,辗转混进了映月楼内,一直在伺机谋划着要报复我吴家血脉。”
利州城刺史当年殊死抵抗,不肯认降,吴家大军攻入城中之后,这名刺史于城楼之上自刎而亡。
这段往事,吴恙曾是听过的。
而自家二叔的话,他也全然听明白了。
泄密的是二叔身边的亲随,别有居心套话之人是二叔的映月楼中的兰香——也就是前朝利州刺史的后人。
总而言之,这两头之事都出在二叔的眼皮子底下。
“她得知入京途中的大致计划之后,便命其父留下的一名旧仆一路跟随,欲趁乱伤及你性命——这名旧仆也已经被抓住了,对所行之事俱已供认。”
吴景令看着侄子,有些讪讪、更多的却是愧疚,“总体来说就是这样,此事归根结底都是二叔的不是,阿渊,不然你打二叔一顿压压惊?”
少年认真地道:“我若真打二叔一顿,恐怕二叔受不住。”
第288章 才知相思
他一拳下去,二叔怕是要哭。
吴景令轻咳一声——非得打这么重吗?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较真。
“那不然……你骂二叔一顿出出气吧,尽管骂。”吴景令很是没有骨气地改了口。
“打骂长辈都有违家规,二叔还是同祖父请罚吧。”
吴景令闻言顿时蔫儿了下来。
……他还指望着卖卖可怜侄子能替他说说情呢,年纪轻轻就这么铁面无私也不怕真娶不到媳妇吗?
吴恙确实没有替自家二叔说情的意思。
如何生气固然谈不上,可这等用人不严且不察的错误本不该犯,既是犯了,少不得要让二叔长一长记性,以防日后再出现类似之事。
正事当前,他向来公私分明。
当然,若此事当中的二叔换作许明意,那……自是不用长这记性的。咳,这并不是他偏心,而是许姑娘心思剔透,不必多罚,也能从中吸取教训。
可这世间并非人人都是许明意。
他家二叔,便是属于不罚不行的那一类。
“从今日起,族中之事你一概不必再插手过问了——”吴竣看着次子,神色严正地道。
这便是要直接收回次子手中的管家权了。
吴景令低着头,低声叹气道:“当初我便说自己不是那块料儿,您偏是不信……早该都交由阿渊来管了。”
吴竣脸色愈发沉了几分。
不争气的东西。
偏他还常常嫌弃老匹夫家中的次子为情障目,现下这么一对比,他倒觉得那样也颇为省心——至少人家吃了就睡不至于惹祸捅娄子!
且人家好歹还是个书画大家,名声是好听的,而他家的呢?
这么多年唯一的长进,不外乎只是从纨绔长成了老纨绔罢了!
“此事后续料理查证,亦交由阿渊来办,交接完手上之事后,你只管在院中好生反省。”
吴景令便也都应下来。
如此又待了约半柱香的工夫,叔侄二人才一同退了出去。
方才被父亲训饬了一番的吴景令此时难免有些垂头丧气。
“阿渊——”
他叹了口气,道:“你祖父罚的,那都是应当的。但你若不骂二叔两句,二叔心中也着实愧疚得慌。”
“二叔若当真觉得过意不去,那便回答我几个问题吧。”
吴景令一听就赶忙摆手。
“你可别觉得二叔不愿意回答你,只是你当真问错人了啊……当初之事,你二叔我也只是听命行事罢了,一切皆是你祖父的安排,我只管办事,至于内情那可是半点也不知晓的。”
吴恙不禁多看了自家二叔一眼。
每每到关键时刻,二叔似乎都会流露出与自身气质不符的警觉。
吴景令拍了拍侄子的肩膀,劝道:“二叔知道你一贯眼里揉不得沙子,遇事习惯要刨根问底……可你祖父想来自有安排,他向来最疼的便是你,断是不可能害你的……放宽心,该吃吃,该喝喝。”
说着,又拉起了侄子的手臂:“走,二叔请你喝酒去,算是同你赔不是了。”
至于这喝酒的去处,自然是映月楼。
吴恙原本就还需去接手香兰之事,这一趟自是少不了的——他并不打算因结果已经明了便就此了结此事,所有的事情,自己经手才最有把握。
“这个娉娘,当初收下香兰时竟也不曾摸清对方的底细,必须得好好教训教训了,我今日非要让她下不了床不可……”
叔侄二人在映月楼前下了马车,吴景令边理着长衫便说道。
娉娘正是这映月楼的老鸨,今年不过三十岁上下,尚存一份好风韵。
吴恙将自家二叔的话听在耳中,心中有了计较。
看来二叔这次是要重罚娉娘了。
可是,让人下不了床?
莫不是要打断对方的腿吗?
“二叔大可换一种方法来罚,娉娘每日需出面接待贵客,若是伤得太重久不露面,恐怕会惹人怀疑。”
听得身侧少年认真的建议,吴景令不禁愣住。
“……”
待反应过来之后,吴二老爷突然“哈哈哈”大笑了起来,直笑得肚子都痛了,眼泪也往外飞,口中说道:“阿渊啊,就你这样,还装的哪门子纨绔子弟啊……”
吴恙皱着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家二叔。
吴景令见状却笑得愈发止不住了。
见越来越多的人看过来,吴恙自觉丢不起这个人,干脆丢下看起来脑子仿佛有些问题的二叔,独自进了映月楼内。
天色渐渐暗下,楼中华灯亮起,身姿曼妙的姑娘在堂中台上起舞,酒香混着脂粉香气,热闹而旖旎。
即便是来了许多次,吴恙仍不习惯这扑鼻香气与浑浊的气氛。
办完了正事,他片刻未有多呆,也未去管喝得烂醉的二叔,自己便出来了。
离了身后的热闹之地,楼外寒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只叫少年觉得浑身都舒适自在了不少。
他下意识地看向前侧方热闹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