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但这位许将军,并非是愚忠之人。
或者说,与其说他忠于的是那个人,那把龙椅,某种权力,倒更像是忠于自己的身份与内心。
他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
“不知国公可后悔了吗?”
少年的问话很大胆。
但这种大胆却让镇国公觉得尤为舒服。
他将放在堂外的视线收回,看向少年——不愧是他家昭昭看中的人,果然比吴竣那个老家伙爽快多了。
“做便做了,有什么可后悔的。”老爷子与喜欢的聪明人也不说暗话,直言道:“且真就这么死了,死在了紫星教手中,天下也就乱了。”
到那时,苦的全是百姓。
且他镇国公府的处境,也未必就会比现在来得要好。
当然,这是他所考量的一部分。
也只是一部分。
而当那名刺客被韩岩的飞云刀穿过心口时,他又多了一份考量。
天下家国固然重要,尤其是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仗,最是明白战乱之苦。
但他除了是镇国公,是许将军,更是一家之主。
家里的孩子们,是他唯一的底线,也是决不可被踏破的底线。
所以——
“老夫做过的事情不会后悔,区区一条人命罢了,这一次,救则救了——”
虽仍有后半句话没有说完,但吴恙也听懂了。
这一次,救则救了。
下一次,却说不定了。
“国公心系天下,于一国,有大义,于一家,有担当,晚辈十分钦佩。”少年真心实意地讲道。
他之所以会就此事问了这么多,固然是有同镇国公谈心,试探对方态度,以此为日后局面做打算的想法。
但更多的是因为,镇国公身上的东西,是与他自幼所熟知的那些全然不同的。
他家中祖父身上,最多的是一个“谋”字,所谋为吴氏一族更长远鼎盛。
而在镇国公这里,一切似乎都变得简单了,无论是于国大义,还是身为家主的护短之情,都是纯粹炽热,直白了当的。
这二者或许并无好坏之分,但今晚所见所听,却无可避免地给了他某种触动。
人活在世,或许确实有些足够可贵的东西,是该被置于那些精细的谋算之外的。
而当今皇帝,显然并不这样认为。
在镇国公今晚的举动之下,这位皇帝陛下笨拙的谋算,愈发免得险隘不堪了。
而这样的君主,是配不上如此忠直之臣的。
“行了,别给我扣这些高帽子。”镇国公语气坦荡地道:“老夫行事,没那么多讲究条理,随心罢了。”
吴恙点头:“正因此,才是许将军。”
二人又说了两句,就在镇国公心底的急躁之气再次升起时,一阵脚步声传入耳中。
“抓到人了?在何处?”
夜色中,女孩子大步走进堂内,杏色细绸裙衫上沾了泥土,满是郑重之色的眉眼间夹杂着一丝焦急。
显然,路上她已听传话之人说了大概。
“就在隔间。”
吴恙看着她,道:“跟我来。”
三人一同快步行进隔间之内,许明意看着被绑坐在那里的人,眼神冷冷地问道:“宁死也不肯说出我弟弟的下落,是吗?”
听着这道少女的声音,黑衣人抬眼看了一眼,满眼轻视地嗤笑一声,道:“要杀就杀,我什么都不知道。”
威震天下的镇国公将刀架在他面前对他而言也不过只是一死,怎么换个小姑娘来,就觉得他会改变主意?
下一瞬,只听得刀剑出鞘之音响起。
黑衣人看过去。
女孩子拔出了镇国公腰间的长剑,提在手中朝着他走了过来。
再待一瞬,皓腕握剑挥起,寒光刺目逼人。
左臂衣衫被划破,露出血淋淋的皮肉,黑衣人痛哼一声,紧紧咬着牙,眼神依旧不见惧色。
小姑娘果然还是小姑娘,尽是些小把戏罢了,这一剑还比不上他练功时不小心受的伤。
然而很快又有了第二剑,第三剑,第四剑——
看着神色冷然挥剑动作快而干脆的少女,被划得满身是伤的黑衣人忍无可忍:“有本事一剑刺死我!玩什么小孩子把戏!”
“阿珠。”
阿珠大步正色上前去:“婢子在。”
姑娘是砍累了终于要让她接手了吗?
然而自家姑娘抛来的却不是剑,而是一只瓷瓶。
“将这药粉洒在他的伤口上——”
阿珠立即应下上前。
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白色药粉,被阿珠倒在一道道裸露在外的皮肉伤之上,随着药粉浸入血肉,黑衣人的脸色渐渐变了。
第354章 洞中
各道伤口处传来的疼痛让黑衣人忍不住皱起了眉。
短短瞬间,伤口的疼痛却是愈甚,很快盖过了被划伤的痛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烧灼的剧痛,仿佛是有烈火在烤灼着那一道道伤口中的血肉!
“这是什么东西,石灰粉吗……”他紧紧咬着牙问道,声音已然不受控制地带上了颤意。
许明意没有回答他的话,只看着原本宁死不屈的黑衣人在这难以承受的痛意之下,额角青筋鼓起,很快冒出了满脸冷汗,人也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哐!”
随着黑衣人挣扎的动作,其身后的木箱被带翻,连人带箱子一并侧翻倒在地上。
“杀了我……!”
黑衣人眼眶通红,声音战栗地道。
“现下你所感受到的,还只是开始而已。”女孩子神色漠然地道:“待一盏茶之后,毒性蔓延至全身,五脏六腑仿佛都被一点点焚烧殆尽,那才是真正的痛不欲生——”
这还只是开始?!
听着这般描述,黑衣人眼底终于渐渐现出恐惧之色。
此时此刻,对他而言,比疼痛本身更叫他觉得疼痛的,是有着巨大而未知的恐惧在等着他。
看着黑衣人已经扭曲的神态面容,镇国公的心情很复杂。
他的孙女有本事,他是知道的。
但现下看来,他知道的竟还是太少了。
就凭这看着就叫人胆寒的手段,论起审讯逼供,还有诏狱什么事?
想着这些,镇国公有些犹疑地看向一旁的少年郎。
视线中,少年站在那里,神情尤为平静,仿佛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
镇国公默默放下心来。
很好。
稳了。
“我并非是以折磨人为乐,不过是想得到想要的答案罢了,你若现在肯说,还来得及得个痛快。”
看着黑衣人眼中的理智渐渐被痛苦吞噬,许明意再次适时地出声。
“我……说……”
黑衣人艰难地道:“人一直就在……泉河山中……”
他的立场,与寻常紫星教中人本就有所不同,现下面临如此痛苦与恐惧,首先想到的便是抛出此事来。
“山中何处!”镇国公立即问道。
“北面一处山洞内……那山洞前,有灌木与巨石遮掩……洞外山石形似松柏,不难辨认……”
“我先过去!”
将此线索记下,镇国公片刻没有耽搁? 转身大步出了隔间。
许明意正要跟去时,只听吴恙上前一步向黑衣人问道:“既知道的如此清楚,起初为何半字不肯吐露?”
别同他说什么宁死不肯妥协? 方才在刺杀现场? 那名被镇国公控制住的刺客? 分明有着想要同镇国公做“交易”的想法,而明时若真在他们手中,那这些人在行动之前? 必然是达成了共识的。
所以? 为何面前此人分明有了单独与镇国公谈话的机会,之前却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
他对对方的想法变化半点不感兴趣,现下亦不是在与对方闲谈? 而是异常既然存在? 那便需要弄清楚? 也好判断对方给出的答案是否有撒谎设陷阱的嫌疑——
“……我们动手之前? 便说定了……若是事成? 便将许家公子灭口……若是事败? 依情形而视,可将对方作为筹码脱身保命。”
黑衣人声音战栗地道:“可柳大哥已经命丧飞云刀下,眼下无人主持局面,无人能回去传信,再无顺利交易的可能……何况? 单凭我此时处境? 根本没有同镇国公谈判的余地……即便说了出来? 也难逃一死!”
“还不如……借许家公子之死? 来让狗皇帝和镇国公留下嫌隙!”
他今晚也看出来了,狗皇帝对许家公子的命并不在意。
若能借此事让君臣离心,何乐不为!
“若是事败? 且无人回去传话,拿他做筹码的计划无法施展,你们会怎么做?”许明意眼神冷极,凝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