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许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侄子,才能很好地接下这个颇有自省深度的话题。
许明时却越琢磨越觉得这种可能极大。
他昨晚同许明意说话时还没这样想过;
今日同厅中同众人说话时,也不曾有过如此想法;
直到,此时他与二叔同坐在一辆马车里——
他才猛然意识到自己似乎突然接近了这个被遗漏的真相……
察觉到侄子的恍然大悟由何而起,许昀的心情复杂之余,不免有些惭愧,他这面镜子的存在,竟将孩子的自信都给连累没了……
见侄子神情,许昀开口,语长心重地道:“只要摆对了位置,这世上便没有真正无用之人……”
四目相对,一个想法由许明时心底油然而出——所以现在是弱者之间的自我疏导时间吗?
许昀继续说道:“家中这般局面,咱们走远些,也能叫你父亲和姐姐放心些,总好过留在家中拖后腿。”
“……”许明时彻底沉默了。
所以,不拖后腿——这就是他和二叔需要摆对的位置吗?
而他的心情似乎在告诉他,自己并没有被安慰到。
所以,许明意昨晚那些话,难道都是在骗他吗?
什么安稳军心,什么稳住局面,在外保护好她和父亲母亲,都是骗他出门的假话
想到这种可能,男孩子甚至想掉头回去问个清楚。
但这个念头只出现一瞬便很快消失了。
这种事情,又有什么好问的……
她即便真是骗了他又如何,她这么做,不外乎是想让他和二叔更安全些,他早就想到了,如今京城或许才是最危险的,昨晚是被她那些话给忽悠得糊涂了。
至于她说的那些——
他也会尽力试着去做的,到时……非叫她刮目相看不可!
天色将晚。
初掌灯时,玉坤宫内,一双玉白纤手,将三根青香稳稳插入香炉之中。
而后,那双手在身前合十,上香之人闭目,声音低低不清地说着心中所求。
其脚边的铺垫上,这段时日未曾离开过于坤华的天福正在酣睡着。
香雾缓缓萦绕漂浮,形如祥云,使人一时如坠茫茫之境。
同一片茫茫不清中,许昀见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一如往常那般高大,坐在他床前的圈椅中。
“……也要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长不大似得,被子都盖不好。”老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正和嫌弃。
许昀听得精神一振。
“父亲!您回来了?真的是您?”
随着这句话,那椅中之人的面容也变得清晰起来,那张脸是偏向粗犷威严的,然而此时在许昀眼中却只剩下了慈和可亲。
老人看着他,似有若无地叹了口气,道:“娶不娶妻的,实则也无所谓,最要紧的是照料好自己……如今家中这情形,一切只靠老大和昭昭,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这语气让许昀听得心中发闷发慌:“您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怎么就只靠大哥和昭昭了,不是还有您吗?您都已经回来了——”
见老人眼神中尽是担忧与不舍,许昀更觉不安,他赶忙抢在前面不停说着:“这些年来是儿子不孝,儿子每日都在反省……您看,我如今懒觉不睡了,胡子也特意刮干净了,就是要让您瞧瞧,您儿子同从前不一样了!父亲,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劲儿往一处使,定能渡过这眼前难关的,您说是不是?”
“好……”老人点着头,眼里似有了些欣慰之色:“既如此,我便也能放心些了……你要记得你今日之言,好生照看家中。”
说着,缓缓自椅中起身。
见他动作,许昀急忙道:“父亲,您要去哪儿?”
“晴湖,我该走了。”老人深深看他一眼,便转过了身去。
窗外是茫茫灰色,叫人分不清黑夜白天。
老人的背影似单薄了许多,一步步走着,未再回头。
“您带着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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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章 危急
眼见那道身影就要消失在那一片灰白之中,许昀急得冒了眼泪:“父亲!”
他猛然伸手去抓,手中抓到一物,顿时张开眼睛。
“父亲……”
许昀坐起身,眼前一片昏暗,窗外则透着灰蓝,那是天色将亮未亮前独有的静谧之色。
许昀眼中皆是泪光,怔怔地看向手中抓着的东西。
是一角床帐……
原来竟是在做梦吗?
可那感觉如此清晰强烈……父亲的脸,他看得那样分明!
难道是父亲……当真‘来’过吗?
想到一种可能,许昀心中仿佛顷刻间被人剜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大洞,他猛地掀去身上的薄被,下了床去。
“二老爷……”
守在外间的仆人端着灯走了进来,见许昀正穿衣,不由困惑——方才听二老爷似在梦语,此时该不是在梦游吧?
“备马!我要立即赶路!”许昀匆匆结好衣带,边往外走边吩咐道:“快!”
这个梦或有不好的寓意与兆头,父亲恐正盼着等着他过去……他不能再有片刻耽搁了!
“二老爷要此时赶路?”
仆人边小跑着跟上,边劝道:“好些人还没起身,二老爷不妨先用早食,待小人们立即准备一番。”
这可什么都没准备收拾呢。
“不必,我带数人先行,你们晚些也无妨。让人去告知周侍郎一声,我心中焦急于父亲的病情,坐卧难安,唯有先行一步了。”许昀说话间,已大步走出了院子。
此处是一行人歇脚的驿馆。
仆人见劝不动,唯有照办,先匆匆点了十余名身手极好的近随跟着许昀上路——出门前姑娘另也安排了人手暗中跟随,因此倒也不必太过担心其它。
他就是有些放心不下……二老爷真的会骑马吗?
毕竟二老爷骑马……这画面还挺难想象的。
许昀接过缰绳,踩上马镫,跨上了马背。
“驾——”
起初驱马的动作尚有些生疏谨慎,但马儿跑了一段路,便也逐渐找回了感觉般得心应手起来。
仆从看得惊诧之余,更觉心中莫名振奋。
连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二老爷都骑上马了,这等奇迹当前,试问还有什么事情是办不成的吗!
“二叔走了?!”
许明时匆匆跑着追到驿馆外,只隐隐瞧见跟随在后的近随骑马消失的身影。
仆从点头:“二老爷应是做梦梦到了老太爷,急得不行,多一刻都不愿等,特让小的留下照料跟随公子。”
二叔梦到了祖父?
许明时心口一阵乱跳。
他也梦到了……
“不可让二叔单独上路。”许明时当即交待道:“快些叫人收拾行李,随我尽快追上二叔。”
仆从应声“是”,立即去了。
许昀离开驿馆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周侍郎处。
“许先生忧心镇国公,赶路心切,亦可理解……”周侍郎斟酌了片刻后,道:“还请越千总传令下去,提早动身。”
“是。”一旁年轻的武官抬手应下,转身走了出去。
许家人着急赶路,不算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无论再怎么马不停蹄,镇国公也注定等不到见儿孙最后一面了。
而于他而言,此番真正紧要的差事,是到了东元城之后的事情。
到那时,许家军无主,这许家二老爷同小世孙若胆敢有任何不识趣之举——
那他,便也只能依照吩咐办事,及时清扫麻烦了。
越培跨出堂门,抬头去看,只见东边朝阳初显,缕缕金光刺破云层而出,将世间诸物自沉睡中唤醒。
与此同时,东元城中,议事楼馆内一角,气氛紧绷而凝重。
秦五在房外辗转来回不停走动,两只手时而攥成拳垂在身侧,时而于身前紧紧交握,又重重甩下。
今日夜中,将军突然吐血不止,现下情形极度危急!
裘神医此时正在房中设法施救,他自知情绪不稳不敢进去打搅,恐分散神医的专注,便只能如这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等在外头。
但自裘神医进去到现下,已近要一个半时辰了……
秦五顾不得许多,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是浓重的药味与血腥气,缠在鼻间便叫人心中一沉,仿佛足以将那从窗棂缝隙钻进来的晨光都牢牢捆缚包裹住,从而只剩下满目沉重。
见裘神医自床榻边直起身,秦五忙上前问道:“敢问神医我家将军如何了?”
说话间,视线落在床上,老人仅着中衣,然裤管被挽起,衣襟也大敞着,露出近来急速消瘦且布满大小旧伤痕的胸骨,目之所及处,密密麻麻刺着一根根晃眼的银针。
见此一幕,秦五眼眶内登时有泪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