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夏廷贞暗暗压紧了牙关。
越培手下的人竟然还试图给他传过信?
可许启唯将矛头这样公然指向他,难道当真是不知道要杀他的人究竟是谁吗?
不,再蠢的人也不至于到现下还看不明白……
他尚且想不通对方这么做的全部用意,但此时此刻,有一点已经十分明确——许启唯分明是欲借此事来逼迫皇帝处置他!
许启唯回京之后会是何反应,他曾多有料想,包括对方直接起兵闹事,可唯独不曾想到,这老东西一回京,便揣着明白装糊涂,竟是选择在此时同他对上了……
这如同被疯狗死死咬住难以甩开,却又根本无法将真相言明的感觉让夏廷贞心底升起从所未有的烦躁与无力。
那封信已经被内监奉到了皇帝面前。
信封之上沾着已经发暗的血迹,可见截获此信之时曾有争斗。
庆明帝将信拆开,一行行扫过其上内容。
见皇帝将信纸放下,镇国公看向夏廷贞,语气激昂且不齿:“先密谋欲害老夫性命,再命心腹武官前往东元,趁机收拢我手中兵权,我倒要反过来问问夏首辅是否有不臣之心!如此行径,莫非是要趁乱收拢兵力据为己用,以便日后伺机造反不成!”
他言辞大胆毫无顾忌,乍听有刻意煽动之嫌,可往往欲直击人心最深处所需要的正是这样尖锐的话。
原本嘈杂的大殿,此时反倒诡异地静谧了下来。
一团灰云压过金阳,如一层幕布缓缓拉过,让殿内一寸寸暗下。
这一片昏沉中,夏廷贞眼神翻涌,语气定定:“陛下,此信根本就是伪造,臣从未指使过何人要害镇国公性命!其中真假,还望陛下明鉴——”
坐在龙案后的皇帝半垂下眼睛,看着压在手下的那一纸书信。
他当然知道。
当然知道老师是冤枉的。
不,也不能说全是冤枉……
而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譬如那越培原来是老师的心腹。
他早该猜到的……
那日在御书房中,老师虽未有直言引荐此人,可细思之下,从此人第一次在翎山行宫中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开始,这一切恐怕便不是偶然吧?
嗯……如此谋算深远,不着痕迹,不愧是他最倚重、一路走来帮了他最多的老师啊。
哦,还有乔必应……照这么看来,倒也的确像是老师能做得出来的事情了,先前特意提及皇后与国师,该不是想转移他的视线?
许家军的兵权,可以让他被天下人唾弃的把柄……老师谋划着要将这些东西都攥在手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老师是将他当作了螳螂,还是那只蝉?
察觉到帝王投来的视线,夏廷贞心头一凛,再次正色道:“臣待陛下、待大庆忠心耿耿,绝无道理这么做!此事因果,望陛下明察!”
镇国公亦道:“老臣几番险些丧命,今日也必然要求得一个公道与说法!”
这是要打起来啊——百官们皆是暗暗冒了冷汗。
两位文武官之首……
这可真是有生之年仅能看到的大戏了……
第557章 反噬
从始至终都与旁人不一样的纪修,此时则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闲适心情,甚至觉得颇为解气。
此时此刻这局面,夏廷贞被镇国公逼到如此境地,仔细瞧瞧,多像他当初被推出去替湘王顶罪时的情形?
不,真论起来,夏廷贞可不比他彼时来得那般冤枉——
那时他真真正正是与太后之事无关,对一切算计一无所知,而现下,夏廷贞敢说毒杀镇国公之事没有他的主意吗?
说到底,不过是常年算计他人,终被反噬罢了!
他倒要看看,皇上这次会怎么选……他夏廷贞又是不是当真就没人能动得了!
真比起被暗下一刀抹了脖子,他倒更愿意看看一贯仿佛高高在上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何人何事都可拿来算计的这只老狐狸尝尝从高处跌落,失去一切的滋味。
“此事事关重大,两位爱卿乃是朕的左膀右臂……”庆明帝正色道:“朕不想冤枉任何一个人,更不会委屈任何一个人,这件事情的真相原委,朕必会尽早查明。”
说着,看向镇国公,面上皆是愧疚之色:“此番国公带兵前往东元攻打丽族,乃是为了大庆,为了朕,而朕却叫国公蒙此大险,这是朕的过错……敢问国公如今可还信得过朕吗?”
镇国公眼含热泪,重重抱拳:“陛下是臣要拿性命去效忠的君主,臣当然信!”
纪修看得眉毛抖了抖:……好家伙,以往他竟不知镇国公还有这等好演技!——果然没人能随随便便成功吗?
“好,国公既还愿意相信朕,那便放心将此事交予朕来细查处置,朕定会给国公一个交待。”
庆明帝看着镇国公:“那越培现如今人在何处?”
“回陛下,此人就在禁宫门外,老臣不好自作主张,今日特将其带来交由陛下处置!”
庆明帝点头,转头吩咐内侍:“传朕旨意,将此案交由大理寺和缉事卫会同查办审理。”
内侍应声下来。
听着这些话,夏廷贞眼神几变。
皇上这是要做什么?
在百官面前做一做样子,还是拿来稳住镇国公的手段?
这些自然都不足为惧,怕只怕皇上的用意并不全是如此……
“多谢陛下。”镇国公抬手再次行礼,眼里的泪一直含着,声音亦有些沙哑:“皇上想也知道,老臣是个粗人,说话做事一贯不懂拐弯抹角,耍弄什么心机,臣只一句话,若臣当真有二心想造反,又何需等到今时今日这把年纪?!”
殿中众人听得头皮发麻。
这话也就镇国公敢说了……
纪修暗暗咬牙——这么多年以来他就是被镇国公这幅看起来憨直大胆的模样给骗了,竟真以为对方就是个心无城府的老傻白甜!
“臣当年随先皇东征西战,出生入死,方才定下的这大庆江山,在臣眼里再没什么能比这江山安稳来得更加重要!”老人仿佛是要将深埋心底的话全都剖白了说出来,字字句句沉甸甸:“臣当年答应过先皇要守好这大庆江山,这些年来一直谨守此诺,自认未曾敢有一日懈怠——”
言及此,颤颤地闭了闭眼睛,叹息道:“可如今,臣也的确老了,而家中子孙里亦并无可交托之人,臣从未想过要拥兵自重,故才让家中二子皆从文……臣本是打算,此次定下丽族之后,便将兵符交予皇上,择一可担大任者来代臣统领许家军……”
庆明帝听得眼神微动。
他竟要快分不清对方这话是真是假了……
然无论真假,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拿回兵符——
镇国公的话还在继续,他转头看向了夏廷贞:“……可却不成想竟险些遭这奸佞小人暗害!试问朝中有此居心不正之人当道,老臣又焉能放心将兵权交到其党羽手中!若因此招来给大庆祸患,臣又有何颜面去见先皇!”
“……”夏廷贞抿直了铁青的唇,冷冷地看着形容激动的老人。
“退一万步说,臣到了这把年纪,现如今只想安度晚年罢了,更不必提此番身中奇毒虽保住一条残命,却也坏了身子根基……如若再被此奸人盯上,臣一家老小岂不自危?”镇国公道:“若可解此忧患,臣便也能安心了!”
庆明帝听出了这番话中的弦外之音。
除了要求一个所谓公道之外,镇国公这是在告诉他……愿意交出兵权,以换取保全家中安危吗?
只是需要一份‘安心’么?
庆明帝按着信纸的手指微动。
若对方当真肯配合,他自是不介意拿出一些‘诚意’来……
而若对方是在同他耍弄心机……
庆明帝在心底冷笑了一声。
提防自然必不可少,但这份‘诚意’,纵然镇国公不要,他也已经无法安心将其再留在身边了……
“国公的一片苦心朕都明白。”皇帝保证道:“朕既是答应彻查此事,便定会给国公一个公道……如若查明当真有人要暗害国公,朕第一个容不下他!”
镇国公方才那一番话,已叫夏廷贞遍体生寒,他真正是看清楚了……对方今日的用意竟是以兵权做饵,逼皇帝发落他!
若说先前对方摆出越培之事,尚叫他不以为惧的话,那此时搬出兵权来,却是说不好了……
毕竟皇帝是个又贪又蠢的……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不行——
他必须要让皇帝保持‘清醒’,需让皇帝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镇国公的离间计,绝不可上当……
而此时,镇国公已再次捧起圣旨,声音恳切:“陛下看重臣,此中一片心意,臣心中清楚,但老臣这位孙女,实在是自幼在家中娇纵惯了,真进了宫只怕反倒不是好事……而臣只想叫她嫁去个寻常人家,日后可以同臣一样过上普普通通的日子。”
这话也算是给足了台阶了。
庆明帝听着那句“日后”与“普普通通的日子”,露出了淡淡笑意,道:“既然国公心意已决,朕自也没有道理勉强,此次说来也的确是朕太过唐突了,思虑不周之处,还请国公勿怪才好。”
“陛下言重了。”镇国公语气感激:“老臣多谢陛下成全。”
庆明帝遂示意内侍上前将圣旨收回。
第558章 “君贤臣明”
边笑着说道:“待来日若许姑娘选中了合适的人家,国公只管同朕说,到时由朕来做主赐婚!”
“是,多谢陛下。”镇国公嘴上应下来。
只是他若当真说了出来,皇帝还肯不肯依言赐婚不知道,气得当场驾崩倒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国公长途跋涉,一路辛劳,加之身体尚未养好,想来还需多歇息。”庆明帝语气温和:“其它之事晚些再议不迟,国公不妨先回府歇养两日,且安心等候大理寺的消息。”
“多谢陛下体恤,既如此,臣便先行告退了。”镇国公抬手行礼。
庆明帝点头:“国公好好养着身体,唯有国公一切安好,朕才能放心。”
而后,又命了贴身内侍送镇国公出宫。
看着镇国公离去,百官皆心情复杂。
如此这般,竟端的是一派君贤臣明的平和之象了……
只是,夏首辅当作何感想?
“夏卿不妨也先回府吧。”庆明帝看向夏廷贞,语气神态同样温和。
夏廷贞却听得心头一振:“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