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他抬手还礼:“如此诸事就有劳首辅和诸位大人了。”
“殿下言重了,此乃臣等分内之事。”
众臣施礼,告退而去。
太子在原处目送片刻,以帕掩口咳了一阵。
解大人说得对,他必须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至少,他绝不能走在父皇前面。
只有他在,才能尽可能地阻止父皇继续错下去。
男孩子一手攥紧了带血的绸帕,另只手于寒风中轻拢紧了裘衣。
……
冬月廿三这一日,京中落了场雨。
冬月里的雨水冰凉刺骨,雨停后寒意更甚,本就清冷的街道上愈发见不到几道人影。
瑾康坊,明宅中,一名小厮刚出了门去。
“这年轻人瞧着倒眼生,莫不是新来的?”头发花白的老门房,问刚从外面回来的管家。
管家看了一眼那赶着马车而去的小厮身影,道:“听说是老爷在回京的路上收留的流民,乾州人士,家人都已不在了,是个可怜的……这几日我观他虽话不多,做事倒是十分勤快,因识些字,便被老爷留在书房中伺候笔墨。”
又夸赞了一句:“读过书的孩子,总比没读书的要机灵些,这几日我使人带他于附近转了转,他记起路来也尤为地快,这才几日工夫便也能单独出门办事了。”
老门房了然点头。
老爷虽生得一张铁嘴,心肠却是软的,收留个孩子,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只是,识字的孩子啊……
或许原本该有个好前程的。
老门房叹了口气。
如今这世道,可怜又可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那小厮赶车驶出瑾康坊,来到了希夷街上。
车马停靠,小厮先去了一间书斋,买了纸墨。
刚抱着东西从书斋行出,只听得一阵马蹄声渐近。
“快,是缉事卫!将门关上!”
书斋的门在小厮身后突然紧闭,街上几名百姓也连忙躲闪至一侧,在那些人马自眼前疾驰而过时,头也不敢抬一下,生怕被钉上形容可疑的罪名。
小厮也低着头未有多看一眼。
待那马蹄声远去,适才抬脚,往街对面的一间铺子走去。
那是一间首饰铺。
街上行人冷清,铺中也并无客人在,只一名伙计拿着布巾正擦拭着柜台。
见有人进来,那伙计很热情地迎了上来,客气地问:“小哥可是来取首饰?”
他家掌柜乃是城中鼎鼎有名的玉雕师,许多首饰定制需要时日,客人便多是先交了定金,待到了约定日期再使人来取。
看这位小哥的打扮显然是富贵人家的仆从。
小厮点点头,声音又平又轻,显得有些内敛:“我们夫人交待我来此处寻徐掌柜,将上月定好的首饰取回去。”
伙计笑了笑,道:“不必寻我家掌柜,小哥只需将凭牌出示于我,结清余下钱款即可。”
“夫人说了,彼时未留凭牌,我家夫人夫家姓周,乃是徐掌柜的好友。”
京中周姓的富贵人家有很多。
小厮听了不疑有它,应了声“小哥稍等”,便去了后院寻自家掌柜。
没过片刻,那道连接后院的内门帘子被打起,身穿湖蓝色绣白梅褙子的徐英走了过来。
“不知小哥是哪个周家的?”她上前笑着问。
小厮冲她眨了眨眼,眼中也有了一丝笑意:“曾是见过的,徐掌柜不记得小人了吗?”
这笑意仿佛冲淡了那张脸上的伪装,被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徐英一怔后,恍然笑道:“原是城南周大人家,东西前两日便已备妥了,随我来吧。”
小厮点头,跟在她身后。
“记得上次你家夫人说想做一套新头面……我这儿有些新样式图,待会儿我找出来你一并捎回去给夫人瞧瞧。”徐英边带着人往后堂去,口中边说道。
那伙计便继续擦起了柜台。
“许姑娘是何时回来的?!”
二人进了后堂隔间内,徐英将门合上,面上适才露出惊异与欣喜之色来。
惊的自然是本该在临元城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铺子里,喜的则是许久不曾相见也不知平安与否,此时见到人便觉安心了。
“入城有几日了,是悄悄蒙混进来的。”没了其他人在,许明意也未再刻意压着声音说话。
徐英并不多问细节,拉着人在椅中坐下,亲手倒了盏茶送到小姑娘手中,目色关切地问:“这些时日一切可都还好?”
许家反叛出京后,诸路传言四起,真真假假她听着也分不甚清,却又不敢擅自去打听。
“都还好。”许明意便问起她近来如何。
“铺子的生意多少有些影响,但也不打紧。”徐英在一旁坐下,半侧着身子看着改了容貌扮作小厮的小姑娘,轻声问:“此番入京可是有事要办?可有我能帮得上忙的没有?”
许姑娘来,定是有事。
倒也不是说对方就是有图而来,无事也不会来看她。而是此等关头在城中走动本就极危险,更何况许姑娘一贯谨慎。
彼此都了解对方的为人,便也不必有那些狭隘无意义的浅薄想法。
许明意也很坦诚地点了头,直言道:“确有一事需徐姑娘相帮——”
“许姑娘只管说。”徐英面色毫无犹疑。
她的命是许姑娘救的,仇也是许姑娘帮着报的。但凡是她能办得到的事,绝不会有半字推辞。
且许姑娘既找到她,便也不可能是什么她办不到的事。
“徐姑娘如今与尚玉阁的掌柜于家娘子可还有往来?”
徐英颔首:“一直都有些。”
她是尚玉阁出来的,于家娘子为人厚道,待她颇为照拂,同在京中便也不曾断了来往。
第636章 省了口舌
“我想托徐姑娘替我借于家娘子之手,将这封信交予纪修纪尚书。”许明意自怀里取出一封书信。
尚玉阁背后真正的东家是纪修,这一点甚少有人知晓。
但她和徐姑娘是早就清楚的。
当初暗中提醒徐姑娘的胞妹徐苏之死与夏晗有关,便是纪家所为。
而她为何不亲自去尚玉阁寻于家娘子,原因很简单——尚玉阁出入者多权贵,她恐被人识破身份。且于家娘子身为尚玉阁的大掌柜,也不是她一个小厮说见便能见得到的。
至于让明御史直接替她将纪修约见出来,实也弊端诸多。
一则,明御史素日里与纪修从无交好,二人贸然走近,若是被缉事卫盯上了无疑麻烦诸多。
再有便是,如今诸事未定,纪修是否改了主意她亦不能万分确定,是以她并不愿让纪修知晓她是借了明御史之便,她不想暴露明御史的立场,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落脚处。
此番进京,容不得有丝毫大意闪失,对方在明,她在暗,事事掌握主动才是最稳妥的。
找徐姑娘相助,将此信借于家娘子之手交到纪修手中,是最不易引人注意的法子。
徐英已将信接了过来:“放心,我定办妥此事。”
一封信而已,这点小事她还是办得好的。
她没多问半字,甚至不曾表露出丝毫好奇不解,譬如许明意为何要见纪修,只是做下保证。
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可是很着急?”
“不着急,我于信中约他三日后相见。”
“既是如此,那我明日再去寻于家娘子。”徐英道:“虽说我这小店想也无人盯着,但你若前脚离去,我后脚便出去寻人,还是怕被有心人瞧见……万事小心为上。”
她送个信是没什么,不能坏了许姑娘的计划。
许明意点头:“好,那便明日。”
又起身施一礼:“多谢徐姑娘。”
这种关头,便是徐英拒绝她的求助也是天经地义。
人活在世,对每一份相助都该心存感激。
“谢我作甚,举手之劳罢了。”徐英起身扶住女孩子一只手臂,含笑轻声道:“这皆是许姑娘所行化坦途,因此许姑娘往后要走的路,也定会平坦的。”
许明意听得有些怔然。
所行化坦——
她此前帮徐英时,并未想过任何所谓回报。
正如祖父当初那句“若连我们许家都不敢帮,满京城怕是便没人能帮这姑娘了”,及“公道不能只在人心”——皆只是为良心安宁而已。
可当下走到这一步,倒真像是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因果在。
徐英之事,只是一件小小缩影。
若细细思来,临元给予许家的,亦是彼此双向的馈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然前程自有坦途。
世间事,虽莫测,于莫测之中却还是有些因果的。
半刻钟后,许明意捧着两只空匣子离开了溯玉坊。
马车行经庆云坊时,她下意识地看向镇国公府的方向。
虽离得尚远些,却依旧可见飞檐高阁,朱门长院,延绵了大半座庆云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