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非10
她扑在榻上哭了起来,将榻上的迎枕薄毯尽数扔了出去。
陪着她长大的贴身侍女在旁劝说着,女孩子却一个字都未能听得进去。
廊下守着的内监宫女个个垂首,仿佛不曾听到女孩子的哭声,更加无人敢凑上前去。
一连数天的晴日之下,便到了皇帝出宫秋狩之时。
随扈的队伍浩浩荡荡地穿过长街,出了城门,朝着京郊百里之外的泉河行宫而去。
沿途纵经官道,也随处可见百姓的身影,有些穿着朴素的百姓牵牛赶骡,见得如此大的阵势尚且不知是何人出行,只慌慌张张地避让一侧。
听得车外人声嘈杂,许明意略掀了车帘看去。
道路两侧,有着避让的百姓,有些跪地行礼,有些尚摸不清状况也被人拉着跪下,一边悄悄看着经过的队伍,一边低声交谈着什么。
“……当真是御驾?”
“这是要做什么去?”
“难道又要打仗?”
“打得什么仗,近来正是秋狩之时……”
许明意看着那些衣着不尽相同,却多是一脸淳朴的百姓,只见他们眼中最多的仍是畏惧之色。
帝位更替,虽尚算平静,可于这些刚遭受过朝廷大肆剥夺的百姓而言,若要对新帝建立起真正的信任,尚且需要时日和看得到摸得着的仁政。
她想,一定会有这一天的。
此番之所以未曾提早一日全面清道,百年是皇上之意。
当下正是秋收之际,连日的晴天实在难得,稻子熟在田地耽搁不得。秋狩虽是祖制,却也不宜劳民,耽扰百姓之生计。
御驾车马缓缓向前,出城约数十里远,一行队伍在官道一侧停了下来。
“怎又不走了?”
马车内,永嘉公主皱眉问道。
近来天气尤为干燥,连日的秋阳高照之下又有几分热意扑回,这一路遇到百姓车队便要停上一停,她坐在这马车内都要闷出汗来了。
侍女赶忙去询问赶车的内监。
那内监答道:“是陛下之意,说是要下车赏景,故在此停留片刻。”
赏景?
永嘉公主打起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入目皆是大片的稻田,田中有许多人正弯腰挥着镰刀割稻,甚至还有男人赤着膊扛着稻束穿过田埂。
这里有什么景色好赏的?
永嘉公主正要放下车帘时,恰见得昭真帝带着一行人正往稻田边走去。
陪同在侧的有她兄长,敬王世子,东阳王……还有许明意!
怎么哪儿都有她!
分明是要做太子妃的人,却时时于人前抛头露面,这究竟哪里有半分所谓高门闺秀的样子?
永嘉公主沉着脸色甩下车帘,再不愿多看一眼。
贴身侍女悄悄打量了一眼,那句到了嘴边的“公主可要下车透一透气”的提议便咽了回去。
“今年老天赏饭吃啊,要雨给雨,要日头也给足日头……”田埂间,江太傅笑着说道:“是个收成年。”
昭真帝笑着点头,望向金黄的稻田,道:“此乃天下第一盛景。”
相较于各处传得真真假假,有所谓逢迎拍马之嫌的所谓神迹显露,唯此景才是真正的大吉之兆啊,它代表着这方百姓有饭吃,不必再挨饿。
吴恙弯身,摘下一朵稻穗,递到许明意面前。
许明意接过,饱满的稻穗握在手中沉甸甸的,叫人心生希望。
她也看向那弯着腰的稻田。
陛下说得很对,此乃天下第一盛景。
愿天下处处多些这样的盛景。
“那山下便是云瑶书院……”许明意指了一个方向,小声对吴恙说道。
吴恙看过去,得见那半隐山脚下的白墙青瓦,道:“亦是盛景所在。”
施行放宽女子束缚的新政只是第一步,再往后,待时机成熟时,或可推出女官制。
昭昭是世间无二,可这世上仍有许多像昭昭一样心有丘壑的女子。
当初建下这座云瑶书院的山长和昭昭的生母便是如此。
昭昭说得极对——女子读书习文,不该只是为了得一门好亲事、理后宅之事,她们也理应拥有更多的选择,更加广阔的天地。
这需要时间,更加需要冲破如大山般牢固的旧制,但只要有心去做,总会慢慢向前。
一旁的敬王世子看着并肩而立的少年少女,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经过他这半日贴身拍马屁的观察之下,太子表弟并没有要同他翻旧账的意思。
说来,世事还当真是变幻莫测啊……
他的大伯父忽然成了废帝,换了他的二伯做皇帝,而昔日的定南王世孙忽然摇身一变成为了太子殿下,还同许姑娘定了亲,这难免叫他羡慕……咳,惶恐至极!
毕竟以往他觊觎许姑娘这一点,太子殿下隐隐也是知晓的。
好在太子殿下大人不记小人过,未有同他一般见识。
敬王世子总算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
圣驾赶到泉河行宫之时,已是天色将暮。
各处安置罢,在行宫中歇息了一夜,翌日便开始了一连三日的秋狩。
第665章 突发
巳正时分,狩猎场外,参加首日狩猎的众人已然准备妥当。
这其中有几名武臣,更多的是各府的年轻子弟。
而于这一众身影中,一名端坐在马背之上,身穿玄色窄袖袍,一头鸦发高高束起垂在脑后的少女无疑格外显眼。
江太傅微微睨向身侧那些平日里最是守旧的几名老文臣。
女子参加秋狩,此乃大庆首次。
这位许姑娘,可是开了先例了。
这些什么事都要管上一管的小顽固们怎么今日都不说话了呢?
个个坐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倒像是全然没瞧见似得。
没法子,谁让这是陛下特允。
哦,倒也未必就全是因为这个——毕竟出宫前这些人还曾为此进言反对过来着。
今日之所以半声不吭,大约还得是因为……
江太傅悄悄看向上首的东阳王,身着绯袍的老人坐在摆满瓜果点心的小几后,坐姿岿然如山,蒲扇大的双手扶在膝盖上,一双依旧有神的眼睛如利剑般扫过四下,浑然一副“老子倒要看看谁敢多嘴”的架势。
试问这谁扛得住?
相较于仿佛没瞧见那道少女身影的众大臣们,坐于四面垂着轻纱的棚帐中的一众女眷间却是气氛涌动。
“快瞧,那是许姑娘……”
“早就听闻许姑娘颇擅骑射了,这般瞧着果真是颇有将门之风呢。”
夫人们低声交谈间,也有女孩子眼睛亮亮地道:“母亲,许姑娘都可参加,那明日女儿也要进山去!”
那妇人张口便想道“一个小姑娘家同一群男人争抢像什么样子”,话到嘴边却因那道坐在马背上的少女身影而又咽了回去。
有些事一旦有人开了先例,尤其是开先例者的身份具有影响力时,便总会带来新的局面。
“你哪里争得过他们……”妇人话到嘴边改了口:“陛下和这么多大人都在呢,还是别给你父亲丢人得好。”
女孩噘了噘嘴,看向平日里京中有名的几个纨绔子弟,低声道:“他们都不嫌给家里丢人,我怕得什么。”
“你一个女儿家同他们岂能一样?”妇人轻轻掐了掐女儿的腰,打断了这个话题:“别忘了今日带你来此是做什么的……”
女孩子悄悄翻了个白眼。
不就是相看那什么房家的公子么。
可房家的公子有什么好看的,哪里比得过许姑娘啊。
女孩子又看向那道玄色的身影,亮晶晶的眼中有着向往之色。
此时,有一名内监牵着一匹青骢马缓缓走了过来,马上坐着一位身着胭脂色骑装、五官深浓娇俏的少女。
“永嘉公主……也要参加狩猎?”
“这有什么稀奇的?听说北地女子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
众人低声议论间,永嘉公主已驱马来至许明意身侧,却并不看许明意,只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神态里微微透出倨傲疏离之感。
见人已到齐了,昭真帝便发了话,他抬手指向一侧檀木架上挂着的宝鞘短刀,笑着道:“这柄玄铁短刀跟了朕近二十年了,大小也算是个功臣,便拿来当作今日奖予得胜者的彩头!”
一群武臣与年轻子弟闻言精神皆是一振,那几名武臣更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
他们当中有上过战场的,自然看不上这些权贵子弟的花拳绣腿,至于那两个小姑娘——猎场之上,自有原则在,这可不是让着哄着的时候!
随着鼓声响,众人陆续驱马入了山林之内。
谢无恙并未参加,他如今既为太子,若于第一日便急着去凑这个热闹,便易叫旁人束手束脚,失了狩猎的意义。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追随着那道玄色的身影。
许明时也驱马跟在自家阿姐身后。
纵是皇家山林,却也不可放松大意——别问,问就是亲身经历。
而许明意此番又是头一回入山,他可得务必将人看好了才行。
来之前他就已经打定主意了,今天什么也不干了,就盯着许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