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乌龙雪
左脚脚踝已经消肿,虽然用力时仍旧能感觉到隐隐作痛,也基本行动自如了。
但霍宁玉却没有如何恢复。
经过了季青原的连日行针,甚至换过两回方剂,还多请了一位太医过来会诊,霍宁玉的头晕与头痛,依然时好时坏。
中间有时能多坐一会儿,甚至也能散散步,所以还曾到如意轩探望过贺云樱一回。
可这最好的时候也不过就是两个时辰没有头晕,当日的晚间就又严重起来。
季青原脸上已经没有先前的轻松,直接就在霍宁玉院子的厢房里暂住。每日为她行针两回,推拿肩颈。仗着是姨甥之亲,也没有那许多顾忌。
萧熠身为人子,当然更是忧心。他六月下旬公务本就繁忙,再加上挂心母亲的身体,短短几日之内,便能看出有些憔悴清减,心绪也难免越发烦乱。
因而当六月二十,听说蒋际鸿带着蒋贵妃所赠的药材,登门探病时,萧熠心中那顾烦躁之意几乎要冲破头顶,直上云霄。
但再三调整呼吸心绪之后,萧熠还是咬着牙摆了摆手:“请蒋公子到花厅吃茶。王妃还在休息,礼物接了就是。我等下过去。”
想了想,又抬眼望向林梧:“想来蒋公子上门,是为了探望长辈。县主有伤,行动并不是那么方便,不用将话传到如意轩了。”
林梧低头躬身,谨慎应了:“是。”
萧熠这才能略略缓一口气,过去花厅与蒋际鸿吃茶,说几句场面话。
蒋际鸿见只有萧熠出来,心中多少有些失望,面上当然不显,只恭敬客气地转赠了蒋贵妃的礼物,以及自己预备的药材,又问候家中长辈安好。
萧熠倒也不掩自己的忧色:“家母头晕之症仍未缓解,因此才不便请文澄兄相见。但文澄兄殷殷厚意,我自当转达。”
虽然萧熠以表字客气相称,听起来很是和蔼亲近,但蒋际鸿心中却仍旧谨守分寸,温声劝道:“上了春秋的长辈,值此炎夏,偶有不适原是常见的。王爷纯孝,忧虑挂怀,亦是常情。但王爷还是宽心,老王妃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借文澄兄吉言。”萧熠勉强弯了弯唇,低头抿了一口茶。
探病至此,也无更多可说,蒋际鸿再度欠身问道:“王爷事忙,学生也不便多打扰。不知可否请王爷贵属引路,学生还想再探视姨母片刻。”
蒋际鸿也是蒋侧妃的侄子,如此探望是理所当然,萧熠自然不会阻止,且见他礼貌周全,摆明不会在王府里乱走,心中也有几分满意。
当即颔首应了,命人给他引路,自己也重新回到书房去料理公务不提。
然而素来自诩周密多智的萧小王爷却没想到,蒋际鸿的确没有乱走,是规规矩矩被人领到蒋侧妃的院子里。
可他们姑侄两人吃了一盏茶之后,蒋侧妃居然亲自带着蒋际鸿去如意轩探望贺云樱了。
贺云樱也不曾料到蒋侧妃会上门。
但毕竟进门是客,且按着如今的身份名分,也算半个长辈,还是礼貌微笑着让到上座,叫铃兰剑兰奉茶上茶点。
蒋侧妃的容貌不如蒋贵妃艳丽,但比她女儿萧婳还胜两分。年纪虽已不复青春,但肌肤白皙,容色秀丽,尤其眉眼之间,很有几分说不出的柔软韵味。
“先前县主到京城,我一直病着,便耽误着没能见面。前几日刚好了些,我那不争气的孽障,却又害得县主扭伤。她如今还在闭门反思,我这做母亲的,就先来给县主赔个不是。”
这一番话说出来,倒与蒋贵妃有几番相似,什么好说不好说的话,都直接翻在明面上。
贺云樱心念飞转之间,大约便猜到了来意。
她微微含笑,不推也不接:“小郡主年少活泼,有什么都不爱藏在心里,是有福气的姑娘。我这点扭伤已经好了,算不得什么大事。”
第23章 南阳居 有些执念,刀斧不能断……
“县主如此说,让我这个教女无方的母亲更是惭愧。”蒋侧妃并不意外于贺云樱的回答,抬手示意丫鬟送了一个锦盒到贺云樱跟前:“微薄之礼,不足补偿。只希望县主与王爷早些消气,高抬贵手。”
贺云樱已经猜到了萧婳闺房里所谓的“闹鬼”,应该是萧熠授意青鳞卫去报复的。
不过,她既不会因此原谅萧婳,也不会去与萧熠说什么。
“侧妃高看我了。”贺云樱微微一笑,低头抿了一口茶,既没有接那锦盒,也没有接话。
“姑母。还是不要难为县主了。”眼看蒋侧妃还要再说什么,蒋际鸿主动微笑接口,“县主受伤实在委屈,王爷面子也有伤损,您致歉的诚意到了即可,要紧的还是婳表妹反省改正,不必今日非要县主的话罢。”
言罢,又转向贺云樱,再次拱手:“不知县主现在伤势恢复如何?走路可还有不适?”
蒋际鸿的声音很低沉,说话分寸拿捏得又合适,听起来礼貌却不疏离,同样也不会显得太套近乎。
“太用力还是有点疼,不过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贺云樱笑笑随口答了,“还未向蒋公子道谢,您送的药膏很好用。”
“县主客气。”蒋际鸿笑道,“若是县主能够得到荀先生青眼收入门下,将来便都是书院同窗了。对了,不知那本棋谱,县主可曾看过?”
贺云樱其实是看了的,因为那是一卷专门收录各式残局与奇招的棋谱,间中收录了不少棋坛轶事趣闻。
便是无意于棋道之人,读一读那些逸闻典故也很有意思。
但她想到那张书签,还是忍不住小小调皮一下:“十分好眠。”
蒋际鸿不由失笑:“——那,也算有助县主养伤了。”
正说笑间,外头传来了铃兰略有些紧张的禀报:“县主,王爷说请您过去,一同到老王妃院中探视。”
贺云樱心中咯噔一下,立刻起身向外走,到了门边处刚要迈步,又转头想向蒋侧妃与蒋际鸿致歉送客。
这时便听“咔啦!”一声巨响,远处天空传来了雷声。
贺云樱本能地一个激灵,这时蒋际鸿与蒋侧妃也起了身:“县主快去罢,若是方便的话,我们也去探望一下老王妃。”
贺云樱点点头,直接快步往霍宁玉院子过去。
一进堂屋,还没见到母亲,只看萧熠和季青原的脸色,贺云樱的心就猛地沉下去了。
“你再说一次?中毒?”萧熠此时也顾不上刚进门的贺云樱了,直接向季青原再进一步,脸色铁青,目光冷厉如刀。
季青原半低着头,竟不敢与萧熠对视:“……是。这毒性很是隐蔽绵密,之前没有发作,所以……”
“所以你是死人吗!”萧熠大怒,一把揪住季青原的领子拎起来,“金谷寺的姑子抓了也审了,母亲以前用过的药你也看了,这么多次请脉,到现在才知道中毒!”
他本就比季青原的身量要高两寸,激怒之下这一抓不免过于紧了。季青原的脸迅速涨红起来,连着干咳了两声:“我……确实……”
这时蒋侧妃与蒋际鸿也到了,见此情景便都站在门外,不敢进门。
林梧与另外随侍的青鳞卫同样不敢上前。
萧熠素来御下严厉,令行禁止,但也因着他威势极重,所以很少高声大怒,最多就是语气冷冽而已。
此时此景,在场众人大多没有见过。
除了贺云樱。
“兄长,您先放开季先生。”贺云樱心中的焦急忧虑并不逊于萧熠,理智还是在的,“有话好说。”
“你确实什么?”萧熠根本不理会贺云樱,不知是否会再次失去的母亲的恐惧如同滔天巨浪,将他全然挟裹其中,他手上甚至更紧了三分,“你只说,现在此毒有解无解?”
“兄长,你冷静些!”贺云樱又叫了一声,眼见季青原被勒得眼睛都有些泛红了。
她越发着急,声音也不由提高了:“殿下!”
萧熠终于松了手。
堂屋里一时静默,只有季青原在狼狈地喘了几口粗气之后,勉强措辞开口:“我的拔毒方子见效太缓,姨母现在的身体,不能拖了。现在只有请太医院会诊……”
贺云樱心下一片冰凉,难道重活一世,义母仍旧要在德化六年就撒手而去么……
“咳。不知王爷与县主,可听说过‘素娘子’之名么?”只听门外蒋际鸿干咳了一声,谨慎问道。
萧熠与贺云樱同时望过去:“不曾,是名医么?”
蒋际鸿欠身道:“听说是位解毒圣手,只是脾气有些古怪孤僻,比荀先生隐居更深,并不太好说话,但若是老王妃情势危急,或可一试。”
不待萧熠再追问,蒋际鸿又主动解释了一下自己所知。
这位素娘子是荀先生的旧相识,过去多年云游四海,一直到两年前才选在文渊书院后山的南阳居中隐居。
她脾气最古怪之处,便是痛恨王侯将相。越是爵位高贵的宗室公卿,越是厌恶。
有官职在身的男子,连南阳居的篱院之门都不能进。
但若患病或中毒的是公卿女眷,或许还有几分转圜余地。
而她的医术,尤其解毒之能,被荀先生称赞过数次。
所以如今霍宁玉若要求医,是不可能将素娘子请到王府中的。能做的只有登门恳求,得到首肯之后再将霍宁玉直接送到南阳居医治。
听蒋际鸿解释完,萧熠沉默了几息,便望向贺云樱。
他俊美如玉山的面孔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平静。
但他的目光,她看懂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不管他们前世今生到底有什么样的纠缠与冤孽,在母亲霍宁玉生死难料的这一刻,能够明白这份惊恐与绝望的只有彼此。
贺云樱还是错开了眼光,转而望向季青原:“我觉得还是应该试一试,请太医会诊,也未必能比上这位素娘子。”
“是。”季青原也颔首赞成,“尤其解毒之事,高手往往都是四海行医之人,才有更广的见识。不过,我已经挂了太医院的六品职任,这上门恳求之事……”
“只说有官位在身的男子不能进,我可以去。”贺云樱重新转向蒋际鸿,“蒋公子,对不对?”
“是。”蒋际鸿欠身应道,“先前南阳居房顶漏水,我去帮忙修缮过房顶,有幸吃过素娘子一盏茶。等下我陪县主过去。”
顿一顿,他又向萧熠恭敬拱手:“王爷可还有其他的吩咐?”
萧熠紧紧咬着牙关,几息都开不了口。
众人皆屏息以待。
心想,靖川王好容易迎回了分别八年的母亲,却逢死生之危,眼下又要将救治母亲的希望赌在一位脾气古怪的女医手中。
也难怪他难以决断。
“没有旁的了。有劳文澄兄。”最终萧熠拱手回礼,“我与你们同去,到时等在南阳居外便是。”
他的话音刚落,外间一阵隆隆雷声传来,下一瞬,瓢泼大雨,倾盆而落。
林梧等人连忙在预备车马的同时,预备伞具蓑衣等物,萧熠与贺云樱、蒋际鸿随即冒雨启程,一同前往南阳居。
马车一路疾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了文渊书院后山,停在南阳居外。
从马车上下来,眼前所见竟是一座极其开阔的田庄,篱笆之稀疏简陋,足以让人在外头便对内里一览无余。
篱门处有一座极小的草庐,像是守田的门房。
顺着篱门往里,便可见一条弯弯曲曲一路向南的土路,少说也有一里有余,尽头上遥遥可见一座房舍,土路旁两边都是农田。
“这……是取‘躬耕于南阳’的意思么?”贺云樱望向蒋际鸿,“素娘子平日真的种田?”
蒋际鸿点点头:“是的,有五谷,也有药草。除了两个药童帮忙料理草药和煎药之外,素娘子起居也不要人伺候的。”
“真是奇人!”贺云樱叹道,当真觉得太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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