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她对此物之所以这般熟悉,是因上辈子也得到了它。似是哪年的生辰礼来着?她不太记得了。总归她那时年事已高,穿的衣裳都暗淡深沉些。他送她这个,她打开一看就是一脸的哭笑不得:“这像年轻姑娘戴的,奴婢这个年纪,都找不到合适的衣裳配它。”
他闻言嗤之以鼻:“你们女儿家就是心事太多。物件而已,喜欢就用,哪来那么多顾虑?”
她当时对这话深以为然,便收下了这香囊,却终是没戴过。
以她当时御前掌事大姑姑的身份,要顾虑的事情原就很多,不是凭着喜欢两个字就能放纵的。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东西能这么早就出现在她眼前。
她现下可正值及笄之年!
楚稷忐忑地看着她,心下多少怕她因没得到那柄看入眼的扇子而心生不快。却见她眉目一弯,边双手接过边深福:“谢皇上。”
“……真喜欢么?”他不太确信地打量着她,追问了一句。
“喜欢呀!”她美眸抬起,笑吟吟地,沁着清甜,“这样好的香囊,奴婢要自己挑些上好的香料来填才好,寻常的香料配不上呢。”
他无声地点点头,记下了这话。
接下来的月余里,顾鸾便常得些上好的香料香饵,味道五花八门,什么样的都有。
不觉间入了腊月,天气更冷了一重,兼几场大雪纷飞。顾鸾挑了个不当值的日子去了趟驯兽司,给柿子带了不少它爱吃的水果。
柿子真是匹聪明的马,不仅认人,还挑嘴,平日若只给它些草料它勉强也吃,却是不满足的,最爱啃些苹果香梨之类又甜又脆的水果。
马厩里生着火,免得马儿冻着。柿子就着顾鸾的手吭哧吭哧嚼完了几个冬枣,杨青抱着草料进来:“咦?姐姐来了也不说一声。”
“方才没找见你。”顾鸾笑着要去帮他拿草料,杨青一避:“我自己来!”
他边说边从她身边绕过去,将草料添在食槽里,顾鸾注意到他身上新制的棉衣,布料比从前的衣裳好上许多,就笑问:“高升啦?”
杨青不太好意思:“稍晋了些位份,活还是这些……可能也出去跑一跑腿,过年时若有番邦使节来,我就去鸿胪寺①帮他们照应使节的马。”
鸿胪寺。
顾鸾这下知道杨青一个驯兽司出身的宦官为何后来能出使各国去了。
她又塞往柿子嘴里塞了个苹果,接着就将余下的水果一股脑倒进它的食槽里。掸掸手,就跟杨青说:“走吧,喊上你哥去我那里,柿饼做好了!”
这句话一说,杨青就精神了。顾鸾便见他撒欢地飞奔出去,不多时又拽了杨茂一并回来,杨茂哭笑不得:“丢人!”
“走啦!”杨青高兴至极,一手拽着兄长,一手招呼顾鸾。
顾鸾笑出声,提步跟上,三人有说有笑地行了大半路,临近紫宸殿时才安静下来。顾鸾带着他们去住处,在房门边刚要拿木桶,杨青就抢先帮她抱了起来。
“我来!”杨青不由分说地抱起木桶进屋,顾鸾和杨茂随后也进了门槛。
木桶打开,一股甜香扑鼻。顾鸾拿出一颗转着看了看,一层洁白的霜捂得均匀,该是很甜了。
上一世,楚稷可爱吃这个了,一把年纪、九五之尊,还要跑到她屋里偷食。
也不知这一世他还爱不爱吃。
现下她也并不能私下给他做这样的东西,必须通过御膳房才行。可柿饼做起来时日太长,又不好劳烦御膳房的人帮她盯这么久。
但愿将来能有机会再做给他吧。
顾鸾一壁想着,一壁从柜中寻出一个空的白瓷碗,装了四五个留给方鸾歌,余下地又用只大些的碟子盛了,摆出来与杨家兄弟两个一起吃。
她想着原也做得不多,今日吃完就算了。可杨青搓搓手,赔着笑跟她打商量:“阿鸾姐姐,我能拿回去慢慢吃吗?”
这一看就是平日里太缺零嘴,顾鸾自是满口答应,便自己又留下了两个,将余下的十来个都装回了那小木桶里让他们拎走。
杨青自是高兴,却因有差事不好多留,谢过了顾鸾就与杨茂一道回去了。
顾鸾看着杨青快活的身影就好笑,直难将他与记忆中那个持重老成的宦官对上。
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她拿了个柿饼出来,就着茶香咬下去。
是记忆中的味道,却又有些说不出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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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半个时辰后,紫宸殿外大乱。
先是两个宦官跌跌撞撞地闯向殿门,被门口值守的宦官拦下来。几句交谈,门口守着的那几位便也变了颜色,匆匆寻进殿去,先将掌事姑姑柳宜请了出来。
柳宜很快回到殿中,脸色铁青,径直进了寝殿的大门,也不顾皇帝正在午睡,上前便道:“皇上,出事了。”
楚稷睁开眼睛。
柳宜稳着心神:“顾鸾姑娘……昏倒在房里,唇色发黑,像是中毒。”
楚稷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柳宜垂眸:“起先是两个帮她养马的宦官发现的。他们说方才刚去见过她,走到一半,年幼的那个发现腰牌没了,不知是不是掉在了她那里,便折回去,进门就看见……”
话没说完,柳宜只觉耳边风声一过,皇帝已疾步出殿。
“……皇上!”她赶忙去追,边追边从旁边的木架上一把抄下大氅,“皇上,外头冷!奴婢已让太医去了……皇上别急!”
柳宜直追得气喘吁吁,可算跟上了他。楚稷缓了几口气也定下心来,知晓自己早到晚到都帮不上什么忙,便压下脚步,不再失态地跑,却仍走得急。
如此不过片刻就进了顾鸾的房门,顾鸾已被安置在床上,他一眼看到她脸色苍白,嘴唇发黑,心底骤生一股说不出的恐惧。
他真怕她就这么死了;
他真怕面对她的棺材。
太医正为她诊脉,见圣驾前来即要跪地见礼,但被皇帝一把拎住。
“治好她。”楚稷将太医按回床边坐下。
太医怔了怔,拱手:“皇上容禀,顾鸾姑娘这……像是中毒,臣可为她催吐,驱出体内毒物,但能不能醒……”太医语中稍顿,“臣尽力而为。”
话音落处,皇帝脚下直一跌。柳宜扶住他,睃了眼身边的宦官:“验了吗?”
御前掌事,办事都是麻利的。柳宜早在入殿前就已吩咐下去,一面着人就近去栖凤宫,将素日为皇后安胎的太医先借来救命,一面又差了宦官过来将顾鸾今日的吃食一应扣下查验。
眼下她一问,那宦官就上了前:“查过了,顾鸾姑娘早膳皆无恙,午膳没见她去用。唯有……”他目光微移,落在不远处的木案上,“唯有那道柿饼,上头洒了砒霜,与柿饼上的白霜混在一起,难以分辨。”
他一边说着,一边奉上一根银针。银针顶端发黑,是验出砒霜的痕迹。
楚稷看着那乌黑呼吸凝滞:“柿饼何处来的?”
那宦官早已追问得明明白白:“是顾鸾姑娘在秋A时摘了柿子,带回来自己制的。当中有无旁人插手不好说,今日唯有那两名驯兽司的宦官来过,还取了一些走。下奴已着人去驯兽司查验。”
楚稷长缓一息,仍清晰可闻自己心跳之乱。他怔怔地看向床上昏睡的人,忽而间似有千言万语都在心里,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柳宜的脸色沉下去:“去审驯兽司的那两个。”
略作忖度,她又望了眼房门口。张俊适才不在殿里,闻讯果然也已赶来了,无声地侍立在门边。
柳宜几步上前,将他往门外一拉:“你带些机灵可靠的人,去暗查后宫。尤其倪氏那边,把上上下下都给我盯住。”
第26章 追查(如果梦里的那个“阿鸾”不...)
一片混沌之中, 顾鸾觉得处处都不舒服。
五脏六腑如有虫噬,四肢百骸麻意阵阵。她一时觉得自己躺得安稳,一时又忽而天旋地转, 却没有力气扶住什么。
四周围都是黑的, 铺天盖地,一眼望不到尽头。虫鸣、风声都变得锐利刺耳, 交谈人声却显得模糊, 什么也听不清楚。
这样的漆黑不知蔓延了多久,世界又忽而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万般迷离的色彩充斥四周,话声笑声皆入耳。
“你从前是尚宫女官,朕知道你。”
那是他们的初见。
“病了就安心歇着,便是御前的事也不必你搭上身体康健去管。”
那是她当年到御前后第一次生病。
“吃你两个怎么了, 说得这么难听?”
那是他来偷吃柿饼的时候。
“阿鸾, 朕想你了。”
这一句, 她不记得是何时听过了。只是口吻听来伤心, 像压制着万般伤痛。
她在黑暗中绞尽脑汁地回忆,也仍记不起。
这说来荒谬。她将他藏在心里那么多年,他对她说过这样柔情蜜意的话,她竟不记得?
或许……或许根本就是她想他想得发了痴, 想入非非间自己编的。
顾鸾皱一皱眉头, 忽又嗅得些许焦糊味。还有些呛, 像纸页被灼烧的味道。
她回过头,恍惚之中,看到一只信封沾染着火光, 落入铜盆。
铜盆中似有残存的水渍,火焰触上去激起一阵呲啦轻响。她怔怔地看着, 一动也不动。
那是她上一世临终之时写给他的信,并不太长,寥寥三页纸,却写了一整夜。
那一整夜她都在想,她该把万千心思都告诉他。他是那般温和知礼的人,不会为这个怪她。
可在黎明破晓之时,她还是退却了。
因为暴君不会因为这样的事而为难,温和知礼的人才会。
而她不想让他为难。
她也怕,她怕那封信会让相伴多年的情分都变了味。
有些事便随风而去吧。说到底,这一辈子她虽心中有憾,却也过得很好。
人生怎会没有憾事呢?总会有的,不提就罢了。
顾鸾怔怔凝望炭盆,看着盆中火光慢慢收拢,将信化作灰。
“阿鸾,你下辈子要事事如意啊。”
忽有一句话飘至耳际,她茫然抬头,听出这是他的声音。
这却又是一句她想不起在何处听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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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又落雪了。
宫中的红墙金瓦上都被镀了一层白,又绵又厚。紫宸殿里因而多生了炭火,暖意从半开的窗中飘出去,成了一团又一团白烟。
柳宜忙了大半日,临近子时才回到紫宸殿来。走进寝殿,看看坐在窗前茶榻上的人,无声叹息,上前:“皇上,关上窗吧,别吹得头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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