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她透过泪意怔怔地看他,看他在她而前挂上一副牵强的笑。
他的口吻极尽温和:“怎么了?你别哭,有什么事你跟朕说。是不喜欢这些东西,还是想家了?你告诉朕,朕为你安排。”
不知怎的,他越这样温声软语,她心中越恼。
又抽噎两声,顾鸾忍回眼泪,摇头:“没有。”
顿了一顿,她说得更坚定了两分:“都没有。”
楚稷浅怔:“真的?”
她狠狠抹了把眼泪:“嗯。”跟着就又说,“谢皇上。”
楚稷而色微沉。
他喜欢跟她待着,因为他们之间总是自在的。可即便自在,她也时时不忘礼数,便让这层自在也变得客套。
多少次他都想跟她说,不必如此,可他说不出口。他自幼就知为帝王者,每一句话都会被人揣摩探究,他不想因为自己举止失当让她徒增压力。
他怕她躲着他。
就连今日的这番安排,他也矛盾了许久。他怕做得太过让她不安,怕她洞悉他的心事,自此便要抗拒和他的相处。
可这一回,是私心占了上风。
他太想给她一些惊喜。
又缓了几息,顾鸾就恢复了平静,心中的激动、不安、彷徨都被压制下去,她擦干眼泪,衔起笑望向他:“奴婢很喜欢,每一件都喜欢。”
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
“真的。”她仰着脸,残存的泪痕被午后的阳光照得晶莹,笑容却也真诚,“从没有人这样为奴婢备过生辰礼。”
他紧绷的心弦倏然松下:“喜欢就好。”
顾鸾深吸气:“今日天气不错,奴婢还想随处走一走。”
“好。”楚稷点头,略作张望,即道,“那边好似有个桃林。”
数步之外,张俊看得郁结于心。这种郁结直至回宫都没散,于是他便趁着不当夜值的机会离了宫,进了京中的一片宅子。
宅院里,柳宜津津有味地为女儿缝嫁衣,听闻张俊前来也没当回事,让人给他上了茶和点心,就一边继续做绣活一边听他说话。
张俊出来时赶路赶得渴了,先一口气饮尽了盏中茶,就大到起苦水来。
他绘声绘色地说起皇上这几日的诸多安排,又着重说到今日。说着说着,柳宜手里的活就做不下去了,头昏脑涨地扶住额头,支住榻桌:“你别说了,我头疼。”
张俊忙闭了口,起身上前,小心地为柳宜揉太阳穴。
柳宜扭头看他,两眼发直:“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私心里把你当半个儿子。问你几句话,你老实答我。”
张俊苦笑着躬身:“您说。”
柳宜便道:“你说讨好一个姑娘,能比治国理政更难吗?”
“……那肯定不能啊。”张俊的笑意更苦了。
“那你说,他怎么就能政治清明、万民称颂,偏就在顾鸾而前糊涂成这样?!”柳宜气得提高了声音,气也变得不顺,“你说说……你说说我这个奶儿子他是不是……他是不是……”她指了指脑袋,“这里头什么地方有问题?啊?!”
“姑姑息怒……姑姑息怒!”张俊赶忙劝她,边劝边递眼色让屋里的人都退了出去。
待他们退远,他才压声又道:“所以我才来见您啊。要说还是您有主意,您再帮帮皇上呗?我看他心里挺苦的,我也不落忍啊。”
“我还没帮他吗?!”柳宜的语气冲了起来,杏目圆睁,摊手,“御前大姑姑的位子我都让给顾鸾了,我还能怎么帮?他就是不开窍,我还能有什么辙?你总不能让我回宫给顾鸾下一剂春药硬把她送上龙床吧?!”
张俊神色紧绷:“我没那个意思……”
“真是气死我就算了。”柳宜打开他的手,紧拧着眉头,自顾自地继续揉太阳穴,“你回去跟那傻小子说,就说这万事事在人为!你还告诉他,要么他赶紧的拿个主意,要么他别耽误人家姑娘,别给顾鸾添乱!”
第44章 歪主意(却听他道:“朕差暗卫护着...)
回到紫宸殿, 楚稷又看了半晌的奏章。奏章中议及的几件事都不难,他看得却慢,满脑子都止不住地在想――顾鸾今日究竟高不高兴啊?
若说高兴, 她却哭过。他没太见过女孩子哭, 思来想去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哭了。问她是不是不喜欢那些生辰礼,她说不是;问她是不是想家了, 她也说不是。
可若说不高兴, 打从这场莫名其妙地哭翻了篇,她又好像挺高兴的。
他们一起散步去了附近的桃花林, 正值桃花初绽之时,林中如梦似幻。她折了桃花枝说要拿回去插瓶,还挑了两朵盛开的簪鬓。
……这应该是真的心情还好吧。
楚稷自顾自揣摩着,勉勉强强看完了几本奏章, 便去沐浴更衣。更衣回来时夜色已深, 正碰上张俊从宫外回来。张俊原可直接去歇下, 但想着近来御前人员变动颇多, 就还是先来看了看各处都安排周全没有。刚进内殿,就见皇帝看过来。
二人视线一碰,楚稷注意到他身上所穿的常服,就随口问:“出去了?”
张俊略作踟蹰, 躬身上前, 赔着笑说:“下奴今晚不当夜值, 去看了看宜夫人。”
楚稷点点头:“姑姑近来如何?”
“挺好,正忙着给女儿缝嫁衣呢。”张俊笑一声,打量了眼皇帝的神色, 又道,“姑姑让下奴叮嘱皇上几句话……”
“说。”
“姑姑说……”柳宜的话在张俊脑海中一转, 便柔和了不少,“姑姑怕皇上关心则乱,反而误事。劝皇上不妨先拿个主意,册封了顾鸾送进后宫。余下的事,日后再慢慢谈也不迟。”
“咝……”楚稷面色一冷,抬脚就要踢他,“你多什么嘴!跟她提这个做什么?”
“嘿嘿……”张俊赔着笑,没躲,挨了那并不重的一脚,又凑近了两步,“下奴倒觉得姑姑所言有理。其实皇上何苦顾虑那么多?依下奴看,顾鸾姑娘在皇上跟前就挺开心的,皇上若有意让她进后宫去,她也未必就不肯。”
楚稷神情微动。
这样的想法,他也不是不曾有过,只因拿不准,又不想委屈她,才每每都克制住了。
但今日,他几乎彻底打消了这般念头,因为他看到她在求姻缘。
她心里若别有美好的期许,他此时一道旨意下去,跟欺压邻里的恶霸强抢民女又有什么分别?许多事,不是明面上做得体面就能变恶为善的。
他于是又踹了张俊一脚:“滚!别多管闲事!”
这回张俊闪开了,边闪身边作揖:“下奴不敢,那下奴告退,皇上早些歇着!”
殿后的院子里,顾鸾熄了灯火,躺在床上怔神。
几只锦盒就放在枕边,她探手就能摸到。她便不厌其烦地将它们打开了数次,一言不发地欣赏里面的首饰,觉得普天之下都没有更好看的东西了。
可他,到底喜不喜欢她呢……
她觉得该是喜欢的。虽然男女之间这样精心地准备礼物不一定是情愫暗生,还有可能是知己,就像他们上一世那样。
可这一世……这一世她觉得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都还年轻,相处的时间也未见得就能当知己。那他这般费神,就该是对她有几分意思的呀!
他却偏偏要问她想要什么样的如意郎君,还说若开口跟他提,或许比求漫天神佛来得容易。
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挑个好夫婿把她嫁了!
顾鸾觉得烦得慌。但凡她没有那么喜欢他,大概都会开口直言相问了。可她太喜欢他,怕极了他没有那个意思,她一问就要惹得尴尬、继而情分尽失。
她终是不敢赌的。
可她又想做点什么。
有没有可能……有没有可能让他更喜欢她一些?喜欢到不仅想待她好,更想让她当妃嫔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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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日子一转就入了二月。二月十五,皇后顺利诞育了皇长子,这与顾鸾上一世时记得的皇长子的生辰一样。
嫡长子诞生自然举国欢庆,二月十六皇帝就已破例为他赐了名:玄昌。
这与顾鸾印象中皇长子的名字也一样。
但私心里,她希望皇长子的命数莫与上一世一样。
上一世时,皇长子打从降生就被寄予厚望。宫里的孩子大多四岁开始识字,他两岁就开始了,在之后的数十年里,读书、骑射处处都被迫早旁人一步。
顾鸾被调到御前的时候,皇后已然故去,皇长子也已二十多岁。那时顾鸾偶尔奉旨去给皇子们送东西,总能看到皇长子挑灯夜读,困得眼皮打架就拿冰水洗一把脸,再继续用功。
这样的刻苦是让人心疼的,可上苍无情,这就是个天资平庸的孩子,读书时再努力也有弟弟比他出挑。待得入朝办差,天资上的差别更将他的弱点暴露无遗。
于是再后来,楚稷终是不得不承认“嫡长子天资平平,难以承继大统”。
这样的评说若放在旁的皇子身上,大概难受一阵也就过去了,毕竟当个闲散亲王也没什么不好。
可自幼被寄予厚望的皇长子却受不住。
他自此心中沉郁、意志消沉,日日借酒消愁。时间一长就变得体弱多病起来,离世比顾鸾还早。
这样的一生,莫说楚稷这个做父亲的要痛心,就是顾鸾也唏嘘不已。在她看来,皇长子从未做错过什么,只因血脉太好小小年纪就背负了重担,长大之后却又因天资不足遭了舍弃。
她是不愿看到小孩子们这样的,更不愿看到楚稷来日为儿孙事难过。
可这终究不是她能左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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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再一晃,就入了三月。阳春三月百花盛开,冰雪消融,春风更暖。
圣驾在礼部择定的吉日出宫离京,启程南巡。先走陆路再走水路,先瞧一瞧河南的官场,再一路往江南去。
陆路几日颠簸,顾鸾吃不香也睡不好。倒是换了水路的那天,她在甲板上立了一会儿,吹着河上的春风忽觉胸中清爽了许多,就侧首同方鸾歌商量:“一会儿我们托人捞条鱼来,中午烤鱼吃,好不好?”
方鸾歌刚要应“好”,不远处传来笑音:“马车上总见你吃不下东西,上了船倒有胃口了?”
这声音二人一听便知是谁,皆忙回身见礼。楚稷踱至面前抬了抬手,驻足看着她:“不晕船?”
“奴婢家在江南,自幼时常坐船。”顾鸾垂首回道。
楚稷身后便传来恍悟之声:“怪不得大恒的书中都说江南出美人!”
顾鸾抬眸,视线越过楚稷肩头,才发现扎尔齐也在,便又福了一福:“殿下安好。”
扎尔齐那句夸赞,她只当没听见。
楚稷侧首看了扎尔齐一眼,不自禁地想起顾鸾生辰那日的事:“你们很熟?”
顾鸾欠身:“略有两面之缘。”
“大姑姑帮过臣一回。”扎尔齐抱拳,同时开口。
“……”顾鸾的面色微微一僵。
扎尔齐这句话,显得她那句“略有两面之缘”是在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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