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韶华 第74章

作者:荔箫 标签: 天作之和 宫廷侯爵 穿越重生

  几人相视一望, 贤昭容身边的掌事宫女就先开了口:“当时昭容娘子在石案边坐着, 怀里抱着大公主, 欣和县主在旁边吃着点心, 那匹马忽然就闯了来……”

  “不是这个。”张俊摇头,“在那之前呢?”

  “之前?”掌事宫女秀眉微拧,认真想了想,“之前……就是在散步呀。我们娘子近来都爱去竹园, 昨日午后过去, 散了会儿步, 就见到欣和县主在踢毽子。县主也是常去那边的,又喜爱大公主,娘子便抱着大公主坐在石案旁与县主一起玩了会儿。”

  屏风后, 柳宜略作沉吟,手指蘸水在案上写了几个字:欣和县主?

  她听着耳熟, 好像听谁提过那么一嘴,却又记不起是谁家的孩子了。

  顾鸾同样蘸了水,在案上写到:仪嫔。

  柳宜了然,点了点头。

  张俊继续问道:“除了欣和县主,同去的还有什么人?”

  “就只有仪嫔娘娘身边的宫人了。”这回是一个乳母答了话,“好像也就……三个人,两个宫女,一个宦官。其中一人是仪嫔娘娘身边的掌事盈月,另外两个奴婢叫不上名字。”

  张俊又问:“她们可有过什么异样?”

  乳母略作思忖,摇头:“没觉得有什么。”

  柳宜听得皱了眉,暗觉顾鸾想的这个问法不行――这么问能问出什么来?若这几个人本就不干净,必不会认。便是干净,当时那样慌乱的场面也大有可能记不清细节。

  “哦。”张俊点一点头,继续问道,“依你们所言,事发之前,贤昭容是坐在石案边,自己抱着大公主的。那缘何马冲过来她伤着了,大公主却安然无恙?”

  柳宜一怔,抬眸看向顾鸾。

  眼前十六岁的姑娘只望着屏风端坐着,神色淡然。发钗上由淡粉色碧玺传成的流苏垂到耳边,衬得芙蓉雪腮正好看,却动摇不了她眼底的沉静。

  乳母亦愣了一下,即道:“奴婢当时离昭容娘子极近,眼看马要闯过来……昭容娘子就将大公主交给了奴婢,又去护住了欣和县主。”

  “真是贤昭容亲手将孩子交给你的?”张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没有经过旁人的手?”

  “没……”乳母想要否认,吐了一个字,又忽而动摇了。

  张俊并不催促:“你再好好想想。”

  乳母皱起眉来,心底惊意漫开,脑中一片混乱。

  她原本觉得,正是贤昭容将大公主交给的她。现下仔细回忆,竟突然不确信了。当时竹园里太乱,那匹马离她们不过三丈之遥,连呼吸声都能听见。

  她心觉不好,紧张得头皮发麻,恍惚间看到有人抱着大公主过来往她怀里一塞,压音喝了声“抱着!”她就下意识地接了过去。

  现下张俊这么一问,她才隐约觉得那声音不像贤昭容。再仔细想想,身影好像也并不是。

  张俊眸中透出寒光,皮笑肉不笑:“你是记不清了,还是有什么别的缘故?”

  乳母打了个寒噤,吓得扑通跪地:“奴婢是……是记不清了!奴婢原道是……原道是昭容娘子。被公公这么一问才觉得……”

  张俊心下生惊,转头望向屏风:“娘娘。”

  顾鸾起身走出屏风,被传来的几人多有讶色:“佳嫔娘娘……”

  她居高临下地睇着那乳母:“她这话听着不假。且先押起来吧,好吃好喝地供着,谁也别委屈了。”

  言毕又扫了眼众人:“如是想起什么,也即刻跟皇上回话去,莫有什么隐瞒。你们需得知道,如今是本宫求了皇上,你们才能站在这里,若不然昨日便进了宫正司了。倘若你们知道什么却不肯说出来,不肯让本宫尽快把这案子查清楚,宫正司你们迟早还是要去的。”

  几人听得噤若寒蝉,瑟缩着应道:“诺……奴婢遵旨。”

  张俊一摆手,即有宦官进了屋来,将几人带了出去。

  待她们离开,柳宜也从屏风后走出,打量着顾鸾,神情复杂:“娘娘好细的心思。”

  顾鸾垂首,姿态谦逊地福身:“雕虫小技,入不得姑姑的眼。”

  “哪里……”柳宜直不敢应她这话。

  她这般抽丝剥茧的路数,像极了久在深宫的嬷嬷。

  眼看顾鸾提步往外走,柳宜下意识地疾步跟上,不解地询问:“娘娘从何处发现端倪了?怎的想起追问这些?”

  “只是觉得不对劲罢了。”顾鸾衔着笑,边往寝殿走边解释给她听,“昨日我与皇上到竹园的时候,听皇后娘娘禀话说贤昭容在情急之下先将大公主塞给了乳母,又回身护住了欣和县主。乍一听,贤昭容是做了母亲的人,慈母柔肠为孩子们舍身不足为奇。可仔细想想,情急之下还能将这些事一气呵成地做下来,未免也太冷静。”

  说话间到了寝殿门口,顾鸾先行上前两步揭开珠帘请柳宜进去,口中接着道:“更何况,纵说是‘慈母柔肠’,也仍有合不合理可论。事出突然,马疯起来跑得又快,我想是没有那么多时间让贤昭容思量如何处置的。既是如此,当母亲下意识里要护孩子,最易做出的当是将孩子抱紧,再不然能做到回身弯腰将孩子护在怀中都已是难得的沉着。而若贤昭容真能做到皇后娘娘所言那般,她在宫里可真就屈才了,当去军中带兵才是。”

  楚稷在寝殿的茶榻上读着书,听了她这后一番话却不知此言从何而起,不由好奇:“问出什么了?”

  “也没什么。”顾鸾抿笑,遂将刚才的经过说给他听。楚稷听罢,眉宇挑起:“又是仪嫔。”

  顾鸾没有开口。

  她想起了太后的话。太后说若她平白无故的疑谁,大抵都有些道理,她头一个想到的便是仪嫔,只是为着一贯的行事公正硬将这份猜疑摒去了。

  现下看来,太后所言也是很有道理的。

  柳宜则道:“事关公主,还需查出实证才好。”

  “是。”顾鸾点点头,“可若倪氏先前所为真与仪嫔有关,便可见仪嫔行事谨慎,实证是不好查的。臣妾有个蠢办法,皇上听听看?”

  “这话是客气给我听的。”柳宜听着笑。

  她就是傻也瞧得出来,倘若没有旁人,佳嫔私下里绝不是这样跟皇上说话。

  顾鸾略显窘迫,愈发不好意思往楚稷跟前凑,扶着柳宜一起坐到桌边,徐徐道来:“实证咱自己若查不着,就不如让她自己交出来。杨茂打从昨日起就押在纯熙宫,从贤昭容处传来的几个也押了起来。大门一闭,没人摸得清纯熙宫里究竟问出了什么。”

  楚稷听到此处,想起了上一世宫中的一桩案子,就笑了:“你要骗她?”

  顾鸾点头:“是。”

  “等等……”柳宜的视线在二人间荡了个来回,心中觉得不对劲了。

  按理说这个屋子里她年纪最长,他们两个加起来也比她大不了几岁,她原该是那根主心骨。

  怎的眼下议起来,他二人既有主意又有默契,倒弄得她云里雾里,不知他们在打什么算盘。

  柳宜不肯丢人,闷头自顾自地先想了想,没什么思路,终是只得追问:“怎么骗她?”

  顾鸾与楚稷相视一笑,美眸轻眨:“做了亏心事,都怕鬼敲门。”

  .

  一夜伴着寒风而过,寂寂宫墙之间,万般传言不胫而走。

  有人说皇上已在纯熙宫里密审了佳嫔,佳嫔受了刑,却没问出什么。还有人说佳嫔性子刚烈,为自证清白已一头撞死在了皇上跟前。

  顺着这些虚实难辨的消息,又有人说圣颜大怒,下旨严查。御前宫人自事发之日就已为了驯兽司和竹园,连两地之间的宫道都一直有人把守、来回来去巡查,还真查到了些东西。

  更有人讲,那日随贤昭容去竹园的几个宫人也都被审过了,吐露了些耸人听闻之事。

  而后的两日里,传言就这样一重重地散着。宠冠六宫的佳嫔宫门紧闭,身边的宫人也不再露脸,晨省时更是见不着她。

  皇帝虽仍日日往返与宣政殿、紫宸殿和纯熙宫间,却几度被宫人看见面色阴沉,御前众人更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

  这后宫里,怕是真要变天。

  从六宫到六尚局、内官监都被这些传言搅得提起心来。

  入夜时分,顾鸾觉得口渴又懒得叫宫人进来,就自己跑去桌边喝了两口水。

  冬日寒凉,即便屋里炭火够足,起来一趟也总觉凉飕飕的。跑回床上的这几步间顾鸾已打了哆嗦,上床往被子里一缩,禁不住地吸气:“好冷……”

  话没说完,她便觉被子在这片刻里也晾得凉了,贴在身上直让人觉得冷意更甚。

  又吸了口凉气,顾鸾抬眸看看,蓦地靠近楚稷,紧紧将他胳膊抱住。

  楚稷原正想事,忽觉寒意逼近,低笑一声,翻身就拢住她:“是不是这两天的传言不太吉利,弄得你阴气都重了?”

  她扑哧一声,冰冰凉的手往他衣襟里探。

  他一把抓住,在手里攥着,又说:“我说真的,此事欠妥。办之前原该先传钦天监来问问,不知会不会造口业。”

  顾鸾哑了哑:“皇上这么信这个?”

  “……也没有。”他不知该怎么说。

  上一世他原是不太信的。可想着临终之时心愿未了就能重活一回,便不得不信了。

  顾鸾的想法却不同。

  她想重活一世这种事都能发生,可见举头三尺真有神明。都有神明了,神明难道还不懂她做这些是为了主持公道么?

  “没事的。”她安慰他,脑袋拱进他怀里,“若能将幕后主使抓出来,六宫都安稳,必能积德!”

  他锁眉沉吟,心下仍有动摇。她仰头看看他,美眸一转,突然拈起腔调:“便是不能积德,也不必怕什么阴气。只消皇上多来看看臣妾,什么阴气驱不散呀――”

  她有意捏着嗓子,听来矫揉造作。

  还没说完,楚稷就被激得一股恶寒,龇牙咧嘴地看她:“哪学的鬼话!”

  说着他伸手,一把挠向她腰际。顾鸾慌忙闪避,却被他搂着躲也躲不开,转而又觉他腿也箍过来,顿显惊恐,奋力挣扎着嚷嚷:“我错了!”

  楚稷不理,无情无义地一味挠下去。顾鸾原就怕痒,被挠得绷不住地大笑,笑音又染上哭腔,不助告饶。

  .

  夜色渐深,仪嫔已喝了两碗安神药,还是睡不着。

  宫里的传言令她不安。皇帝没动静,她一再安慰自己或许并未查到什么,终还是心神不宁起来。

  再有,佳嫔……

  她是想要佳嫔的命,可她没想到佳嫔瞧着一个温温柔柔的人,竟能在圣驾跟前一头撞死。这个死法一想就触目惊心,圣上心惊之下必定大为光火,不知会如何彻查。

  况且,她还听说御前宫人不仅围了驯兽司,还将自驯兽司到竹园的宫道都安排了人手。

  这是她始料未及的。那条路不算太短,马又只是从那宫道上路过,没想到御前行事竟能严谨到此等境地。她越想越是慌神,辗转反侧到后半夜,终是喊了人:“盈月!”

  “娘娘?”盈月应声而入,手里掌着灯。

  仪嫔烦躁不安地坐起身:“贤昭容情形如何了?可咽气了么?”

  “……不曾听说。”盈月低着头,“可这都好几日了,仍醒不过来,可见情形不好。况且……还有咱们的人在跟前盯着呢,娘娘安心吧。”

  仪嫔紧咬下唇,坐在那儿沉吟了半晌:“明日你再去问问。还有咱们在驯兽司的人,你现下可还说得上话?”

  “说得上。”盈月回道,“御前只围了柿子所在的那一方院子,他不住那儿。”

  “好。”仪嫔点点头,“明日递个话过去,让他寻个机会将院子里的东西收拾干净,别露了马脚。”

  仪嫔想着,只消驯兽司那边查不出端倪,宫道上的异样便是被觉察了,罪证也连不上。

  永宜宫中,太医们又在贤昭容的卧房里熬了一宿。

  贤昭容身份不高,亦不得宠,他们原未料及皇上会为了贤昭容的伤这样上心。几日来,进出永宜宫的太医足有几十位之多,院判王之实也被圣上下旨调来亲自坐镇,殿中侍奉的宫人不知何时已都换成了御前差来的人。如此阵仗,让原本不太上心的太医们也提起了心弦。

  临近天明,王之实又亲自来施了一回针。他退出卧房时,几位在外屋暂歇的同僚都看过来,起身急切询问:“大人,昭容娘子如何了?”

  王之实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吁了口气:“暂且退烧了,应无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