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顾鸾略微松了口气。
宫里头出了这种畜生伤人的事,畜生多半是要被处死的。这回楚稷迟迟没有下旨无非是顾着她,若柿子日后再行伤人必定难逃一劫。
深宫里,人与人间的算计太多,不好说哪个干净哪个脏。可被牵连进去的这些东西,却真是个个无辜。
顾鸾跟着又问:“那太医您再看看……就这么一支香,有多大可能将马从驯兽司引到竹园去?本宫瞧着,这香气应是飘不了那么远吧?”
王之实颔首:“必定飘不了那么远。”
“皇上看。”顾鸾皱眉摇头,“多半还是另有缘故。臣妾觉得,那条宫道还得再搜,若再搜出点什么来,指不准就能查明原委了。”
王之实心头忽而一紧。
不动声色地抬眸看看佳嫔,他心跳愈来愈重。慌张漫开,一时想逼他往前走,一时又让他想退缩。想想命悬一线的贤昭容,他终是将心一横,决定铤而走险。
“……佳嫔娘娘。”太医忽地又开口,顾鸾看向他,他道,“娘娘若怕那马留下病根……臣也可再开一剂安神的香,给它调养调养,用上几日即可。”
“当真?”顾鸾面露欣喜,“太好了,有劳太医。”
“娘娘客气了。”王之实长揖,“这安神的香……其实不仅马可以用,人用来也极好。臣多留一些给娘娘,娘娘若睡不着,亦可焚来一试。”
“这样好?”顾鸾宽和地笑起来,“也好。本宫近几日睡得就不太香,心里挂着事,时常会醒。”
如此,正好。
王之实的心跳又快了几拍,默不作声地退去外殿,打开药箱,取了几枚香塔出来。
这其实就是寻常所用的安神香。
对人确是有效,但对马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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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临睡前,顾鸾便依王院判所言,让燕歌在寝殿里焚了一枚香塔。
香塔多是倒流香,焚起时烟雾下沉,可供观赏。宫中因而特制了许多漂亮的香插,燕歌取了一座山水样式的来,香塔置于山顶之上,烟雾逐渐漫开便如同山涧云海,如梦似幻。
顾鸾平日不太用这些玩意儿,不禁觉得新奇,上床之前坐在旁边看了好半晌。楚稷躺在床上看着她兴致勃勃的样子直觉无奈,又见她沐浴之后就只穿着寝衣,还光脚踩在地上,终是起身下了床,三两步过去把她抱回来。
“我就是看看!”顾鸾小声抱怨。
他把她放到床上,掖好被子,边闭眼边拍一拍她:“白日再看,先睡了。”
她意犹未尽,还是闷闷地“哦”了一声,依言闭眼眼睛。
安神的熏香果然有用,不过多时楚稷便涌上了昏沉睡意。脑海中恍惚已渐起梦境,陡觉身边一颤,又将他一下子拉回清醒。
触觉睁开眼,顾鸾已惊坐起身。
“怎么了?”他皱眉。
顾鸾滞了滞,一把攥住他的胳膊:“香塔是倒流香!”
“是啊。”他颔首,“怎么了?”
她心中突突跳着,怔了半晌,又说:“除了线香,还有倒流香。”
复又怔神一瞬,楚稷亦惊坐起身:“张俊!”
张俊应声入殿,楚稷凝神细思:“再带人去查驯兽司到竹园间的宫道,地上不必找了,只看墙瓦。”
“墙瓦?”张俊怔忪,又闻佳嫔说:“找香塔的灰烬。”
讶色在张俊面上一晃,他旋即恍悟,疾步退去殿外,挑了班宫人,浩浩荡荡离开。
白日里摸不清的事情突然又有了希望,顾鸾躺回床上兴奋不已,兀自含着笑怔了会儿身,她翻身将楚稷一抱:“我睡不着了。”
“嗤。”他轻笑,翻过身来,吻在她额上,“事情再大都得好好睡觉,听话。”
“哦。”她在他怀里点点头,闭上眼尽力入睡。约是那安神香着实不错的缘故,她兴奋的神思很快便安稳下来,继而睡意涌上,很快沉沉睡去。
再至天明时,楚稷比顾鸾醒得早了一些。张俊已恭候多时,见皇帝起床,他顶着一双乌青眼捧着木匣入殿禀话。
“一共找到十七枚。”他边说边打开木匣,匣中一枚枚燃尽的香塔灰形状不变,只是颜色成了灰白,“还有几处的灰烬许是被风刮走了,但留了烟油在瓦上。下奴着人刮下来闻了闻,味道都一样。”
为让烟雾下沉以供观赏,香塔的烟油总比线香重些,燃尽也会留下黏腻的痕迹,且难以洗掉。
楚稷闻言冷笑:“真是心思缜密,却不知行事阴毒终会留下马脚。”
“是。”张俊躬身。
顾鸾在这时醒过来,见楚稷已起床,便撑身坐起。
楚稷看向她:“确是香塔。”
顾鸾精神一振。
楚稷又吩咐张俊:“去查是谁放上去的。”
“已查到了。”张俊躬身,“一平日负责冲洗墙瓦的宦官招供是他所为。柿子发疯那日恰是他当值,与驯兽司的那个约定了好了时间,就将焚起的香塔一一放了上去,从驯兽司一直燃到德馨门,再从德馨门处拐弯至竹园。”
“依着原本的打算,他该在事成之后将灰烬与烟油尽数洗净。但佳嫔娘娘很快安排了人手将那条路都看住了,他不敢妄动,这才留了痕迹。”
张俊言毕噤声,顾鸾皱了皱眉:“没了?”
“……没了。”张俊迟疑道,“娘娘还想问什么,下奴再去审。”
“他没供出是何人支使?”她道。
张俊回说:“还没有,佳嫔娘娘莫急,容下奴慢慢撬开他的嘴。”
顾鸾又言:“再者,竹园当时那么多人,柿子怎的就专冲贤昭容去了?也需细问。”
张俊颔首:“娘娘说的是。”
“去吧。”楚稷点头,张俊便告了退。
忙了一夜未眠,张俊在殿中尚能维持仪态,退出寝殿就禁不住地打了哈欠。
遂招手唤来左右:“我得去睡一会儿。那小子,不能让他闭眼,你们去跟前盯着。除非他招出是谁,否则不许吃喝,也别想睡。”
“诺。”两旁的宦官抱拳应声。
寝殿之中,顾鸾起身梳妆,半晌未语。直至发髻快梳好了,才突然道:“驯兽司那个只是拿钱办事,什么也不知道。但这回这个,我觉得应是仪嫔的亲信了。”
“嗯。”楚稷颔首,“放这么多香塔,明显心存不轨又太过惹眼,一旦被察觉便要丧命,若非亲信怕是不肯这样铤而走险。”
“是。”顾鸾点点头,“这也是更为关键的一环,若非亲信,仪嫔约也不放心他去办。”
这般道理不难想清,二人心觉仪嫔十之八九脱不了干系。然而真审起来,张俊那边却迟迟拿不到口供。
这人的骨头是有些硬的,受了刑先咬舒嫔、又说是佳嫔,后又改口攀咬皇后。偏对仪嫔只字不提,让人无可奈何。
张俊为此恨得咬牙切齿:“你这般将旁人都咬一圈,偏绕过她,便说明幕后主使正是她了!”
――可这话能这么说,审案却不能这么审。如此硬安到仪嫔身上,定了罪都没法跟允国公府交待。
如此一连过了两天两夜,此人仍不松口。张俊心下恼恨却无计可施,怕被皇帝训斥,只得私下去央顾鸾帮他在皇上跟前说说好话,求皇上再容他些时间。
他进殿时,柳宜也在。张俊略作迟疑,终觉柳宜不是外人,便当着她的面将话说了。
柳宜还没听完就笑话起来:“瞧你这差事办的。还是皇上跟前的头一号红人呢,这点事都问不出来。”
“不敢当不敢当。”张俊有求于人,抓住一切机会捧顾鸾,“要说在皇上跟前得脸,这排头一号的还得是咱佳嫔娘娘!”
顾鸾听着他的刻意奉承,绷不住地笑。又睃一眼柳宜的神色,意有所指地提点张俊:“你若说这个,长辈总有长辈的本事。我再合皇上的意,怕也是比不上呢。”
张俊短暂一怔,旋即意会,猛地一拍脑门:“下奴糊涂!”言毕他就凑到了柳宜跟前,满脸堆着笑,“还是得……还是得仰赖姑姑!”
柳宜冷着张脸,不咸不淡地有意呛他:“皇上跟前的头一号红人在那儿呢,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这……”张俊作势抽了自己一嘴巴,“我这是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累晕了。论这个,那还得是……”
说及此处他又蓦然反应过来,顿时噎声。
一时之间,殿中安静。张俊看看柳宜又瞧瞧顾鸾,奉承哪个都不是,进退两难。
柳宜和顾鸾相视一望,各自崩了一息,又扑哧都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顾鸾笑倒在茶榻上,柳宜伏向案桌,指着张俊骂:“你也有这样讨不着好的时候!”
“……姑姑。”张俊竭力地想笑,脸色却比哭还难看。
柳宜终是起了身:“走吧,姑姑替你去瞧瞧。”
“谢姑姑!”张俊自感得救,忙低眉顺眼地将柳宜往外请。
出了纯熙宫的宫门,柳宜径直往东走去,张俊浅怔,出言提醒她:“姑姑,人现在压在紫宸殿后。”
“我知道。”柳宜摆摆手,“我不去见他。”
“那您……”
柳宜又道:“咱会会仪嫔去。”
眼见柳宜与张俊一道离开,燕歌进了殿,神色发怔:“宜姑姑怎的突然走了?”
“张俊问不出话,求宜姑姑帮忙。”顾鸾衔着笑,望了望窗外,“我估计她不会去审那宦官,是冲着仪嫔去了,一会儿你去跟皇上回个话吧。”
“诺。”燕歌垂眸深福,就又退出了寝殿。顾鸾起身踱至床边,信手推开窗子,寒风扑簌进来,虽冷,却也让人神清气爽。
事情拖了好几日,也该了结了。仪嫔前前后后惹了这么多事,亦该了结了。
她还记得上一世仪嫔作的恶,最后事情犯到皇长子身上才被揭了出来,但回看过往,宫中又好几个不明不白夭折的孩子都可能是折在了她的手上。
这样的事,她上一世管不了。因为上一世的这个时候她还只是尚宫局的一个宫女,后宫斗争与她无甚干系。
可这一世,她容不得这种隐患,因为她也成了会与楚稷生儿育女的人。
前些日子她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只道是因为茉尔玟烦心所致。
直到这两天,她惊觉早就该来的月事一直没有踪影才有了些别的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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葳蕤宫。
忽闻宜夫人与张俊同至,仪嫔心中不免慌了一阵,强自稳住了,去外殿主座上落座下来,着人请二人进殿。
柳宜与张俊稳步入殿,脸上含着笑,朝仪嫔见礼:“仪嫔娘娘万安。”
“二位客气了。”仪嫔莞尔颔首,“两位同来,可是圣上有什么吩咐?”
“圣上没什么吩咐。”宜夫人摇一摇头,抬眸目不转睛地睇着她,“只是昨日抓了个洒扫宫道的宫人,未成想他竟攀咬仪嫔娘娘。臣妇不敢妄作论断,不得不来见娘娘。”
说罢,她睃了眼张俊。张俊无声地躬身,上前几步,朝仪嫔身边的人一引:“盈月姑娘,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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