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荔箫
她也喜欢这样的自己。在她心里,那些名留青史的贤后大抵就是这样,不争不抢又善解人意。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那样活着是自己心甘情愿。可这些日子,她却愈发觉得支撑得疲累。
她越来越动摇了,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贤惠这两个字让她变得既疲倦又孤独。偶尔听宫人说起佳妃与皇上间的温柔小意她竟会有些羡慕,羡慕佳妃能那样缠着皇上,分毫不去顾忌什么名声。
皇后一路走得心不在焉,傍晚的夜色低低地压着,她心里一阵阵地发沉。
待得太液池映入眼帘,视野突然开阔,她终于重重地吁出一口郁气来。景云察言观色,压着音劝她:“宫人们总是碎嘴的,憋不住地要乱嚼舌根,娘娘别跟她们计较。”
皇后没说话,景云递了个眼色示意后头的宫人们退下,扶着皇后落座到湖边的石凳上。
皇后凝望着平静的湖面,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想起佳妃刚进后宫那会儿与皇上在水榭共眠之事,沉吟半晌,怔怔开口:“景云,你总说佳妃守礼。可这嫔妃得宠久了……能有几个不打后位主意的?”
景云听得心中一紧:“娘娘……”
皇后侧首,目光定在她面上:“她先是一味地缠着皇上,又是这样四处散播贤名。皇上吃她那一套便算了,本宫不是看不明白。”
景云抿唇:“这……也说不准。宫人们总爱找些事议论,那些事也未必就是佳妃……”
话音未落,皇后一记眼风扫过来,她忙闭了口。
景云噎了噎,躬身垂眸:“娘娘身居后位,若留个意也好。”语中一顿,她又说,“可皇上宠着她,您也不好明着治她。依奴婢看……您别着急,毓秀宫的那位顾氏是个聪明的,既知您的心意,又跟佳妃有几分像。您在殿选时留了她的牌子,让她慢慢替您办事便是。您还是得好生抚育皇长子殿下,那才是重中之重呢。”
前头那些,皇后只是心不在焉地听,这些日子她多少听出了景云想息事宁人。不是不为她着想,而是怕她与佳妃争个两败俱伤。
莫一句,倒说进了皇后心坎里:“是啊,本宫还有永昌。”怔了一怔,她缓出笑容,“有嫡长子在,佳妃纵是得宠也翻不出花来。”
“是。”景云低眉顺眼地躬身。
毓秀宫,顾曦洗净了脸,坐在妆台前一语不发地梳着头。
秀女们都是一人一屋,六间屋一个院,自己身边没有宫女,起居概由尚宫局拨过来的宫女照料,一间院里有四个宫女。
但顾曦在皇后娘娘跟前得脸,又和佳妃有三分像,宫女们便都愿意巴结着她。她这厢梳着头,有宫女进来看见了,立刻上前接过梳子:“奴婢帮您。”
“多谢。”顾曦颔一颔首,默了一会儿,问她,“那位孙家小姐,当真要被关到殿选才能放出来了?”
“自然。”宫女嗤笑,“您没听说么?若按皇上的意就当即刻送她走,是佳妃娘娘说了情才让她有机会去殿选上走个过场,如此自是不会让她再出来惹事了。”
“可真是宫规森严。”顾曦轻道。
她其实想说,皇上待人可真严厉。
顾曦默不作声地沉吟了半晌:“你见过佳妃娘娘么?”
“巧了,奴婢还真见过。”身后的宫女含起笑来,话匣子就此打开,“奴婢和她是同年进的宫,一起在尚宫局里做过事,也说过几句话。她原也是秀女来着,不知是因什么缘故没参加殿选,转而去了尚宫局,结果啊……没几个月就调走了,直接到了御前,又几个月就封了嫔位。”
“是这样?”顾曦听得怔怔,暗想这该是佳妃的谋算了。想想也是,寻常入宫的嫔妃其实不及御前宫人那样能时时见到皇帝,更不及御前宫人能照料天子起居。
她忽地有些懊恼。若早知还有这么一条路,她也该效仿佳妃,但现下显是来不及了。
身后的宫女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复又笑道:“但依奴婢看,还是姑娘福气更好。这才多少时日,姑娘已进过栖凤宫几回了,入选志在必得,不必像佳妃娘娘那样铤而走险。”
顾曦对这话不置可否,斟酌须臾,接着问她:“佳妃娘娘是什么样的人?”
那宫女与佳妃也不算相熟,被问得一愣。
顾曦又细说道:“我想知道佳妃日常喜欢什么样的穿戴、爱梳什么样的妆,说话做事又是什么样子。你若是知道,便告诉我一些。”
“这个……”那宫女思量起来,摇了摇头,“奴婢与她也算不得那么相熟。但……奴婢可以给姑娘找几个人来问问。佳妃娘娘在宫里也有些时日了,平日外出走动,见过她的宫人总不少的。”
“多谢你。”顾曦抿笑,视线下移,落在手腕上。
她腕上的南红手钏是母亲给她的。
母亲说她才貌双全,家乡难有男儿配得上她,必要进宫才好。她自己也想进宫,宫中的荣华富贵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但,既想求得荣华富贵,只有皇后娘娘的青眼可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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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中,大选的时候终于到了。
这日皇后颇为忙碌,便免了晨省。顾鸾便轻轻松松地睡了个懒觉,醒来就听燕歌说:“皇上让您晌午时去紫宸殿。”
“紫宸殿?”顾鸾浅怔,“皇上今日不是该在毓秀宫殿选么?”
“是。”燕歌微微拧眉,“奴婢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半个时辰前有位御前的公公匆匆来传了话,说完就走了。”
顾鸾略微起疑:“御前的?你可识得?”
燕歌道:“这您放心,是个熟脸。”
顾鸾点一点头,便起了身,自去梳妆。
毓秀宫里,皇帝端坐主位,一言不发,皇后又一次开口:“陶氏留用吧。”
“……”张俊垂眸暗暗咋舌。
大选要进行一整日。但这才过去一个上午,皇后娘娘都留了十三个人了。
张俊太清楚,皇上原本的打算是殿选走个过场便罢,一个不留,让秀女们各自回家。可皇后娘娘兴致很高,一再开口留人,任皇上脸色再沉她都当没看见。
偏偏这样的场合下宫人林立,秀女们一波接一波地进来,皇上还要顾惜皇后娘娘的颜面,不好直接出言驳她,只得忍而不发。
左等右等,皇后终于等到顾氏入了殿。定睛一看,却令皇后神情一滞。
顾氏一改往日的清素,穿了一袭孔雀蓝的襦裙,妆容亦变得妩媚。不仅不再有昔日小家碧玉的模样,与佳妃素日的穿衣风格也已大相径庭。
但仔细看着,竟很好看。
若佳妃着装妩媚起来,大抵也该是这个样子。
皇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皇帝的神情,意外地看到皇帝眸光微凝,心中不禁大感欣喜。
――若他自己便看上了,那自是最好的。
皇后便未急着开口,想等他出言。
却见皇帝眼眸转而低下,摇头:“退……”
“顾氏规矩很好。”皇后及时开口,“留用吧。”
楚稷无可奈何,等这拨秀女退出去,便道:“先用午膳吧。”
“好。”皇后颔首,“臣妾已让人备下了。”
“朕回紫宸殿用。”皇帝边说边起身,皇后浅怔,忙离席一福:“恭送皇上。”
楚稷走出正殿,禁不住地轻笑了声。待步出毓秀宫的宫门,他侧首就问:“去给阿鸾传过话了吗?”
“已去过了。”张俊躬身,“这个时辰,佳妃娘娘应是已在紫宸殿了。”
楚稷颜色稍霁,朝紫宸殿的方向走去,心里几度升起恼火。
他与阿鸾都不愿将皇后往坏里想,情愿相信有些事上皇后只是思虑不周,并无恶意。
如今经了殿选一遭,他却不得不想得更多了。
一个上午就留下了十几人,再经下午,随随便便就能多出二十余位嫔妃。本朝的大选三年一度,大可不必赶在一次里选上这么多人,若说此举不是冲着当下的宠妃去,他想不到其他合理的缘故。
楚稷愈想面色愈冷。
他终是没有开口给皇后难堪,但愿皇后知晓轻重,能适可而止。
“张俊。”
顾鸾坐在紫宸殿中读着书,忽而闻声,抬眸看去,便见楚稷正进殿来,边走边吩咐:“去毓秀宫禀皇后一声,就说下午良王有事要来见朕,朕就不去毓秀宫了,她拿主意便是。”
良王?
顾鸾神情一滞。
良王楚秩是他弟弟,虽已赐府出宫,却也住得不远,随时都可进京。且良王年纪又小,不沾朝政,按理说没什么紧要事。
他已这样说不过去的借口推了下午的殿选,她几乎立时懂了:“出什么事了?”
第81章 新人新争端(“我还不是想帮你?”他拿...)
她边说边行至楚稷面前, 抬眸仔仔细细地打量他的神色。楚稷伸手揽住她的腰,无声喟叹:“没什么事。这次殿选不错,皇后已给朕留了十七个人。”
“十七个?”顾鸾讶然, 望了眼满殿的宫人, 垂眸,“皇后娘娘总能顾全大局。”
“是啊。”他执着她的手, 径自往寝殿中去。张俊见状识趣地屏退了宫人们, 又着了人出宫去,速传良王来见。
如此, 一用完午膳良王就到了,他如今也才刚九岁,赐府出宫不过两个月前的事,但已比顾鸾初见他时懂事了许多。
看见顾鸾, 他稍稍有点不自在, 概因他不懂事的时候求娶过她, 而且还是为了要马。好在楚稷也没打算多让他与顾鸾打交道, 良王见了礼,顾鸾就径自在寝殿歇下了,楚稷则在内殿里问起了良王的功课。
隔着一道殿门,顾鸾在良王抑扬顿挫的背书声中入睡, 其间半醒过来, 还听到楚稷说他学得不扎实。又睡半晌, 待得睡饱起床,楚稷正在外面说:“让你日日练字,你练了吗?都这么大了, 写得字还跟鸡爪挠得一样!”
“……”顾鸾哑了哑,多少觉得楚稷这是在为殿选之事迁怒良王。起身梳妆之后便四下瞧了瞧, 从案头端了碟蜜饯走出去。
楚稷还在说他:“太后太妃们惯着你,你也不能这样混日子啊!”
良王立在御案前死死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
“歇一歇吧。”顾鸾端着蜜饯迈出门槛,衔着笑,“殿下年纪还小,练字也不急这一时。”说着将蜜饯往侧旁的小几上一放,“殿下坐,来喝些茶。”
“喝什么茶。”楚稷面色不善,摆手吩咐张俊,“给他备纸笔,不写完一百页字今日别出宫了!”
“啊?!”楚秩惨叫,一脸震惊。
他想要争辩,顾鸾忙递了个颜色让他闭嘴。张俊也有心“搭救”,当即上前将他往侧殿请。
等他走远,顾鸾看了看楚稷的脸色:“真生他的气了?”
楚稷深吸气,手里团起的一张纸递给她:“你自己看。”
顾鸾僵了僵,把纸团展开,一瞧:“……确是过分了些。”
他说像鸡爪挠的,一点都不过分。
在心情不好时看到这样的东西,可谓火上浇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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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宫中,皇后听闻皇帝不过来了便是一懵,细问了缘故,更是慌了阵脚。
她好像还从未这样被他摆过脸色。在她的印象里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不太发火,待人一贯宽和。
可这回,他恼了她?
皇后强稳住心神,一遍遍地思量上午的经过,自己劝自己说,她只是做了她应该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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