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张佐做事有一套,他也没大张旗鼓的宣扬——大明的民风之一,因为希望入宫做太监的人越来越多,阉割这门手艺也逐渐兴起,分成南北两派,大肆宣传争客户,每逢司礼监收人的时候,真真的日进斗金……
张佐吩咐人找到各地方,专门给人自宫的南北两派的,手艺人的头头,每个给五千两银子,意思,拿着银子做其他活计吧,十年之内,没有活儿了。
收到银子的大明手艺人,震惊过后都哭得眼泪汪汪,第一句话:“皇上好吗?”内监就朝北京城鞠躬行礼,回答:“皇上一切好着。就是顾虑皇上年幼,暂时皇家人口少,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
这些手艺人就冲着北京的方向“砰砰”磕头,起来后就信誓旦旦地发誓:“吾等一定等候皇上长大,这份祖传的手艺,绝对不会丢了。”
说完后,又哭。送银子的内监也跟着哭,一边哭,一边一起祈祷他们的皇上,好好长大,多多娶媳妇儿,多多生小娃娃……
小娃娃·皇上:“??”摸摸耳朵,一热一热的,误以为天气太热的原因。
拉着徐景珩跑太液池游玩一圈,穿好小肚兜和小裤裤虎头鞋,梳好头发,听等候的司礼监张佐汇报说,这几年宫里不需要很多人,很是节省一笔银子出来,问他怎么花,当即豪气地表示:“造大船,去葡萄牙。”
吓得张佐眼睛翻白,身体一晃就是一个屁股墩儿。
张佐脸色惨白惨白的,魂儿都吓飞了。小娃娃皇上张大嘴巴看着他,关心地问:“张佐中暑?张佐不去,派其他人去。朕赐名‘郑佐’。”
赐名郑佐?皇天后土在上,张佐要哭出来有没有。
张佐真没有做郑和的梦想,可他们皇上有啊。
瞧瞧我们皇上一副称霸世界的天经地义模样,张佐不敢多说,生怕引得皇上更上心。晚上找来贴身伺候皇上的几个小太监,一询问,好嘛,怪不得皇上要去葡萄牙。
皇上最近因为南海使节来北京的事儿,对南海多有关注。又收到昔班尼汗送来的朝贡礼物,又是一盒子大钻石——红色的,蓝色的,黄色的……拿着大钻石在太阳底下眯眼一看,七彩的,和大明的玉石不一样。
皇上又做了一双闪亮亮的鞋子,好看,更加好奇那边的宝贝,是不是和大明都不一样。
几位老师伴读给他讲述一些印度风俗,又听一耳朵郑和下西洋的航海故事,心动。又听工部尚书说,佛郎机大炮是从葡萄牙人手里缴获的,得知葡萄牙人坏,两次来打他的大明,他就要打回去。
“打啊。”小娃娃挥舞手里的小木剑,学着草上飞伯伯的动作,一跳而起,三丈高,稳稳地落到木兰树的树枝上,又喊一嗓子:“打啊!冲啊!”
眼睛瞪大,看向“葡萄牙”的方向杀气腾腾,就要派兵去打。满宫的人低头抖着肩膀笑,草上飞伯伯也笑,皇上你还穿着开裆裤小肚兜啊,先长大啊。唯有张佐知道皇上上心了,捂着胸口,眼看就要晕过去。
这头,皇上因为南海和葡萄牙的事儿,打定主意要造大船,要找到他的“郑和”;那头,大明人因为各个手艺人的关门,议论纷纷,章怀秀瞧着他大哥这遗憾万分的模样,吓得晕死过去。
章怀秀和他大哥章怀举,兄弟两个因为身体原因,第一批被送回来京城,跟随其他五十多个江南书生一起,在太医院休养身体,一颗心就火热火热。
章怀秀激动的是,自己千想万想要来到北京,没想到以这种方式,不光一路被护送来,还好饭好菜地养身体,做梦一般。
还受到礼部官员的接待,详细地询问他们过程,关心他们的身体情况等等。
他和其他江南书生,面对礼部官员,都好像历经千山万水找到家人一般,大声痛哭。
哭完一场,站在北京城里头,亲身感受这书本上也写不出来的繁华盛景,男子的宽袍大袖冠帽,女子的长衫襦裙高鬓,小娃娃的冲天辫,包包头,五十几个人忍不住,在大街上又是一场放声痛哭。
一声声的“皇上”,哭得那个凄惨,闻者落泪,听者伤心。
街上的人,知道他们来历的,都劝说他们,能回来北京就好,皇上惦记他们的身体,只管好好休养身体;不知道他们来历的,误以为他们有冤屈,都说皇上英明着,刑部断案子明察秋毫。
他们只知道重重点头,泪水磅礴地流。
大漠黄沙、冰川雪山,生死关口的一个个瞬间……到放到肚子里。安心休养一个月,恶心呕吐等等高原反应没有了,一张瘦骨嶙峋的脸能见人了,其他书生发奋读书,章怀秀就琢磨怎么见到皇上,他大哥找到他。
“家里来信,你媳妇给你生了一个儿子,你也算是有后人了,大哥很放心。”章怀举真心为二弟高兴,“你大舅兄,有能力,将来成就不低,有他照顾着,家里也会好起来。”
章怀秀因为他大哥难得的和气感动,可他听完,张大嘴巴合不上。
他做爹了?!
他才二十岁?!
章怀秀震惊过度,满脑袋都是媳妇的大肚子里蹦出来一个小肉球,张嘴喊“爸爸”……
天可怜见,他还是处男啊,他还能碰过媳妇一次啊。
不对,他娶媳妇了吗?
章怀秀情绪激荡之下,眼泪“刷”地出来,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可他大哥以为他是激动的,伸手拍拍他肩膀,哈哈哈笑:“大哥当年第一次当爹,也是这样。”
章怀秀根本没听到他大哥的话。
“你……这一路,大哥和你大舅兄都看在眼里。大哥很高兴你好起来。大哥这一路上思考,自己又能做什么?大哥不甘心平庸一辈子。”
章怀举哪里知道二弟的心事,兀自说着:“出海,去西域,来北京,不说大哥,就是这些之去一趟西域的书生们,也都过不回去之前的日子。
男儿在世,岂能默默无闻?大哥也知道自己的本事,奉天殿天子门生……只能寄托在下一代的孩子们身上了。”
顿了顿,面色黯然:“科举不成,武举也考不来。要出人头地,只有一个方法。”
章怀举似乎是想到什么,一个苦笑,随即眼里野心毕露,决绝异常。只静静地盯着自己的二弟,也不管他什么想法,一字一顿:“以后,家里的事情都放在你身上了,要多孝顺母亲,对你大嫂……也要孝顺。”
“两个侄子侄女,也靠你……”
章怀秀压根没听见他大哥的话。他人傻愣愣的,眨巴一下眼睛,还没想通自己的大问题。
从这个身体醒来,他就是章怀秀了,媳妇就是他的?孩子,也是他的?章怀秀眼珠子动一动,不知道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一夜没睡的他,第二天一大早,被他大哥拉着出门,还是呆呆傻傻的。
一条胡同又一个胡同,七月中的天气,汗流浃背的兄弟两个,一路问人问路,找到一个死胡同的一个宅院门口,好似是宅院?又好像是店铺,还是客栈。
门口围堵着不少人,好像在闹事,他也没有心思过问。
“张师傅为何封刀?求说一个明白。”
“对对,吾等慕名而来,只求张师傅的‘一把刀’的名声,到底什么原因,求说一个明白。”
人群更加喧闹,章怀秀打击太大,深陷迷障中,昨夜又一夜没睡,大太阳底下一站,人就晕乎乎的,他大哥却是惊讶得很,拉住一个青年汉子急切地询问:“张师傅封刀?可是真的?”
那青年汉子粗声粗气地一句;“这不在找张师傅?”就不搭理人,章怀举也开始担心起来。
焦急的等候中,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打开大门,冲着人群大喊一句:“不是封刀。老爷十年内不见客。”快速后退,“砰”的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很多人要闯门,章怀举也是其中一个。章怀秀愣愣的,还没明白。二天时间被他大哥拉着去了四五个这样的地方,他大哥灰心丧气的,只哀叹自己命运坎坷,大好的盛世,一身本事没有用武之地。
章怀秀打手势,迷糊地问一句:“大哥,到底要找谁?”
章怀举满腹遗憾,遗憾里还透着强烈的不甘心:“大哥想去找个师傅,自宫做太监,可惜各个师傅都不接活儿。”
“大哥想去找个师傅,自宫做太监,可惜各个师傅都不接活儿。”章怀秀木木地起身,一个踉跄,“咕咚”一声趴下,人就晕死过去。
大明的太监是一个好职业,他知道。大明有名的太监,各个都堪称大明的第二外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兄弟姐妹侄子外甥,一个家族,一个村子,一个县,甚至一个省都跟着沾光。
那正德三年,出身陕西省的状元郎,就是因为和大太监刘瑾是同乡,稀里糊涂地做了状元。
可章怀秀真没想到,他大哥……他大哥,也要做太监!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这滋味儿……这几天他本就刺激过大,没睡好没吃好天天大太阳底下跑,直接就晕倒了。
章怀秀悠悠醒来,眼瞅着他大哥坐在床边关切的模样,眼里还没放弃的野心,接过药碗一口气喝完,艰难地起身,走到书案前,端正身体。
借助这个身体本身的用笔习惯,稳稳地写下一笔一划。
“倍径,炮管长度除以炮管口径的值,衡量一门炮威力大小的重要指标——倍径越大,威力也就越大。简单说,弹丸在较长的炮管里,可以被□□燃气加速的更多,获得更大的能量。
同时,倍径越大,弹道越平直,反之越弯曲。一般说来榴弹炮的倍径较小,加榴炮适中,加农炮最大……
比如,钻头的切削刃长,是钻头直径的三倍或五倍。这个切削刃长,是指全切削刃的长度,不包含排屑槽收尾部分的长度,大部分钻头,靠夹持端的排屑槽是逐渐缩小的……
而一般是以口径二十毫米为界限,大于二十毫米的叫炮,小于二十毫米的叫鸟铳……”
新科状元文伯仁,在烛光下仔细看完这张纸,聚精会神地看完下面几页纸的解释,图纸,抬头,看向堂弟在信里提到的兄弟两个,拿着纸张的手,直哆嗦。
他到底也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这么大的事情放在自己手里,他受到的冲击太大。
文伯仁的目光落在哑巴章怀秀的身上,一出口,是自己也没想打的一句话。
“贤兄弟如此来见,不害怕吗?”你们这般来见我,不怕我杀了你们,拿了你们的功劳?章怀秀没有听懂,章怀举听懂了,顿时一颗心落回肚子里,豪迈地笑。
“文翰林说这句话,我们兄弟完全放心。”
文伯仁苦笑摇头,将手里的两页纸郑重放好,示意两位喝茶:“贤兄弟是堂弟的恩人,一路多有照顾,还在悬崖上救他一命,文家自是要报答。”
随即一个更大的苦笑:“不怕贤兄弟笑话,文伯仁,也是一个普通人啊。”
章怀秀这才模糊明白,看看放松下来的大哥,看看文伯仁,紧张地攥紧衣角。
文伯仁发现他的动作,脸上的苦笑更大:“不满贤兄弟,工部确实在研究改进大炮,具体的到哪一步,我也不知道。我只能引荐两位给礼部尚书,问他的意思。”
章怀举眼睛一亮:“可是毛尚书?”
文伯仁还是苦笑:“对。毛尚书的小儿子也在队伍里,你们应该认识。贤兄弟来找文伯仁,这是对文伯仁的信任。见毛尚书之前,有些话,要问清楚。”
文伯仁反反复复的问清楚,给礼部尚书递帖子。章家兄弟焦心等候三天,见到当朝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毛澄,早就想见见他们,问问自己小儿子的事情,可他这些日子忙着和群臣“商讨”豹房的规制,实在没空。看到文伯仁的这两页纸后,也顾不得小儿子的事情了,直接问道:“这确定,是你自己研究的?”
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家,中等身材略胖,却是浑身气势勃发,眼睛刀子一般锋利,章怀秀吓得腿软,哪里敢说假话?当下老实回答:“不是我,是我跟人学的。”
“可有其他人知道?”
“没有。我保证没有。我……老师,找不到了。大明,就我一个人会。”
“好。老夫暂且信你。其他的,自会有人去查实。老夫带你去见一个人,怎么处置,全听他的安排。”
礼部尚书面色严肃,隐隐的透着杀气。
文伯仁不明白,也不敢问。
章怀举看向弟弟,也不敢问。他可以确定,自己在海上做海盗的时候,没见过比这更好的大炮,葡萄牙人也没有。
章怀秀知道,大明在去年仿造佛郎机大炮,却只是仿造,没有研究。一直到十六世纪西洋大炮技艺大发展,传到中原,中原人才知道倍径的事儿,自己给自己打气,稳住身体,跟在后面。
四个人做三顶轿子,护卫森严,一路沉默地来到城西郊外,西山一个院子。
两个石狮子立在门口,大门三间,梁栋、斗拱、檐角用彩色绘饰,门窗仿柱用黑漆油饰,门上有金漆兽面锡环……看规制,不低于阁老亲王的府邸,却没有一个小厮守着,大门紧闭,门口安安静静的,跟普通江南小院一般。
礼部尚书在护卫的搀扶下出来轿子,一个护卫上前窍门,一个侧门“滋啦”打开,出来一个人,章怀秀一眼看到这书本上的锦衣卫黑色劲装,惊呆。
他大哥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文伯仁也好似惊住一般,恭恭敬敬的,屏住呼吸。
锦衣卫在太~祖时期风光无二,但是永乐皇帝登上皇位后,就成了仪仗队,只能在东西厂手底下混日子,一直到陆炳在锦衣卫崛起……这个时候陆炳,应该在兴王府做玩伴啊?章怀秀心里翻江倒海的,脸都白了。
兴王……陆炳……如果可以,他拼死也要杀了兴王!
四个人进来大门,穿过二门,来到见客的外书房。礼部尚书去见宅子的主人,一炷香后,文伯仁也出去。
章怀举看着书房的摆设,眼睛滴流转,一会儿兴奋,一会儿沮丧。章怀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仿若神魂出窍一般。
又一炷香后,有一个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来唤他们,章怀举激动的脸都红了,章怀秀的脸更白了,黄黄白白的,渗人。
跟着飞鱼服的“飞鱼”式样衣摆,来到一个内书房的小院,也不知道这是谁,也不知道文伯仁和礼部尚书在哪里,只管跪下磕头,磕完头,不敢起身,等候问话。
一炷香,一个时辰,一天,一辈子……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又好似只有一瞬间。章怀举浑身颤抖,章怀秀要撑不住晕倒,一道低音炮般磁性优雅的声音,响起。
“章怀秀,你写的,很好。这项技艺,数月前,工部研究出来……”
章怀秀恍恍惚惚的,他大哥什么时候退出去,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他都不知道自己回答了哪些问题,也不记得那个人都问了什么,好像那个人有一种能量场,他问你话,就是你莫大的荣耀,你不由自主地变得诚实,比在上帝前忏悔还要诚实。
两天后,他被人领着进宫,走在大明皇宫西苑的太液桥上,经过桥头名为“堆云”、“积翠”的木坊,穿过一道道门,一道道回廊,站在燕山余脉的万寿山下,大明朝的太液池边,见到了那个人,也见到了,梦中要见的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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