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痒痒鼠
!!!
皇上看他们一眼。
所有人都看他们。
黔国公沐绍勋,洪武孤儿,太~祖皇帝和马皇后的义子,黔宁王沐英之六世孙,今年二十岁,正德十六年袭封黔国公,佩征南将军印镇守云南。五年来,他不光长得越发魁梧英俊,脑袋也是勇略过人,平定云南缅甸乱局,降服地方土司,尤其是配合彭泽在云贵的行动,稳定滇黔局势,功劳很大,性格也傲气。
庆阳伯夏言,今年也不到四十,一成年就是注定的外戚伯爷,不光有御赐土地,还有外戚俸禄,挂名锦衣卫的俸禄。
就连皇上都认为沐绍勋、夏臣,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更何况其他人?
奈何勋贵外戚们就是有这个傲气。外戚们尚且因为“裙带关系知道尴尬”,勋贵们却真真是傲得很,大明开国一百五十年,能坚持到现在的勋贵,哪一个简单?
一时间,文臣武将的目光都落在他们的身上,就是那神童二十岁中进士,也忒嫉妒,忒痛恨。
勋贵外戚们:“!!!”脑袋扬的更高。气得定国公连连咳嗽,就觉得徐景珩从来不上朝太对了,这勋贵里头一窝儿年轻人,细皮嫩肉的,忒拉仇恨。
武定侯郭勋也觉得,这两个人再次冒头,那就是帮倒忙,可没办法,自己人,只能护着:“皇上,臣认为黔国公说得对。大明的读书人,截止元和四年,一共录取五十五万。江南读书人多,年年为了一个秀才抢破头,年年上书增加名额,朝廷一直不同意。
皇上!我大明的人口,眼看要突破一亿五千万,这对比,何其之小。可是,明明江南的土地最少,可却最富裕,这为什么?大明的读书人不懂经济,不会造大船大炮,读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那农人种地,匠人做工,商人跑商,武人打仗,读书人,就读书?”
武定侯郭勋的言外之意,那青楼楚馆都出卖皮肉,你们做了什么?我呸,就会读书??
皇上人小没听懂。满朝堂的读书人听懂了,都在心里大骂。礼部尚书没忍住,站出来,义愤填膺:“皇上,读书有用无用,各说各有理,端看个人。大明需要读书人,大明武将打天下,文臣治理天下,只能通过这个方法鼓励天下人读书。”
皇上目光一闪。果然,定国公再次站出来:“皇上明鉴。礼部尚书这话,臣也认同。治理天下乃是大事,大明的精英人才都汇集于科举,此乃必须。然臣不明白,臣理解读书人,理解大明的需要,为何读书人不理解其他人?
我们大明的工匠,大明的农户们,就不是大明需要的吗?”
“皇上,臣认为武定侯言之有理。读书人再重要,也不能做了全天下人的活儿,总要给天下人一个活路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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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位阁老就感觉口中腥甜。
皇上嘴角上挑,眼睛微微眯起。
定国公强撑住,站稳。
胆子大的比如武定侯、黔国公,脑袋高扬。胆子小的,比如夏臣,夏臣心里头打哆嗦。皇太后一直不要他掺和任何事情,他也不敢对上自己的皇上小外甥。可事情逼到这一步,再缩头,那还是男人吗?那还是大明儿郎吗?
一时间,勋贵外戚们同仇敌忾,端得一副为国为民,真有几分文臣们“死谏”的架势。
文臣们,开始有几分害怕。
文臣们,或者说科举士族们,不同于勋贵外戚的情况。勋贵外戚类似宗室们,全靠投胎好,正经文臣们都是科举进士举人出身,二十年寒窗苦读,几番考场厮杀,官场熬资历,才有这身荣华。
人嘛,都这样,文臣们觉得自己一身正气,一身才华。勋贵们觉得我祖上光荣,我是天生的贵族。外戚们认为,自家的女子命好进了宫生了皇子,这就是命好啊,命好就是最好!
各方势力谁也不服谁,争斗就是难免。
此时此刻的勋贵外戚们:反正我们的土地都被改革了,反正我们就是看你们不顺眼!看得文臣们那个恨啊。
皇上的语气慢悠悠。
“定国公言之有理。朕也有疑问。朕吩咐在湖广开始工科学院,为何至今没有动静?”
定国公大喜,亲娘啊,可算是一颗心回到肚子里。
“皇上!臣听说,因为工匠们都不敢。皇上,读书人把持天下舆论,天天喊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喊得一些工匠们,明明为大明做出莫大贡献,也觉得自己卑微低贱。皇上,臣痛心啊。皇上,文臣是大明的顶天柱,工匠们也是啊,皇上!”
“皇上!我大明匠人,有洪武年间陶成道,熟读诗书,看淡功名,钻研技巧,协助太~祖皇帝打天下,有张仪建造浑天仪,根据学说浑天说展示天体运动。皇上,我大明的工匠们,功劳大啊。皇上,我们大明的工匠们,委屈啊……”
定国公带头一嚎,勋贵外戚们一起嚎,嚎的那个响亮,满腔热血忠义,奉天殿的天井都震动。
皇上觉得定国公等等一干勋贵外戚们,嚎的非常有前途,特配合地问道:“朝堂上,可有工匠?上前来。”
皇上清脆的小奶音响在奉天殿,六位阁老眼前一黑,站位最末的工部低阶官员们,战战兢兢地上前来,至此,魏国公的谋划,几乎都浮出水面。
洪武三年,太~祖皇帝颁发一道亲笔圣旨:
“说与户部官知道,如今天下太平了也,只是户口不明白哩。教中书省置天下户口的勘合文簿户帖,你每户部家出榜去,教那有司官将他所管的应有百姓,都教入官附名字,写着他家人口多少,写得真着,与那百姓一个户帖,上用半印勘合,都取勘来了。
我这大军如今不出征了,都教去各州县里下着,绕地里去点户比勘合,比着的便是好百姓,比不着的,便拿来作军。比到其间,有司官吏隐瞒了的,将那有司官吏处斩。百姓每自躲避了的,依律要了罪过,拿来作军。钦此。”
这么一道大白话圣旨,决定大明开国以来,一百五十年的户籍制度。
大明人,主要分为民、军、匠三类,一律有将士们造册登记。以户为单位,每户详列乡贯、姓名、年龄、丁口、田宅、资产等等,送给户部的一册,封面用黄纸,故称黄册。按规定,黄册十年一造,每册一式四份,分别上报朝廷户部及省、府、县。
而在大明人的心里,这份户籍就是“辩贵贱、正名分”。大明人按照职业分为:官绅户、民户——农户、儒、医、阴阳户;军户——校尉、力士、弓铺手、军匠;匠户——厨师、裁缝、马船、灶户、盐户、商户、儒户、驿户等等。
特殊的有:宗室人口、勋贵外戚荫蔽人口、小民族人口。
每一百一十户为一个“里”,每个“里”设有十个甲。世代相袭,不得变动,不得流动。比如给事中夏言是军籍,不是他考上进士就改了门头,而是要做到尚书的高位。
一百五十年来,大明人除了越发强烈地要求户籍流动以外,随着大明工、商的发达,市籍也成为新的户籍制度,尤其是江南。
江南繁华。宁做江南女,不做江北男。宁做江南狗,不做塞外人。江南民风开放,读书人不再高高在上,工商之人也都读书文雅,导致北方的工匠都朝南方偷跑,北方的商人都去南方安家落户花银子……
恶性循环之下,江南越发繁华,各项文化越发兴旺,吸引更多的人才跑去江南……
这也是朝廷一直不敢动户籍制度的一个原因——最典型的例子,最近户籍小改革,只针对沿海,大明北方的人口呼啦去了十多万;皇上要重视工部,要好的匠人,工部给出高俸,可不到轮班的时候,江南的好匠人就是不来,要江南的官员们亲自上门,挨个去请来……
魏国公临走之前,对南北差距有深入的认知,对他儿子在豹房附近搞的房子买卖,更是欣赏。见了一面章怀秀之后,果断地改变计划——挖出来文臣手里的土地,给农户。挖出来文臣手里的垄断大权,勋贵外戚也不碰,给匠人!
三名工官跪在殿前,脑袋碰地,一动不敢动。
皇上:“三位爱卿平身。”
三位工官腿都打颤,声音也打颤:“小臣谢皇上恩赐。”
皇上示意定国公,定国公立马端出来国公的气度,温文儒雅、礼贤下士地问话。
“太~祖皇帝规定的典章制度,大明的匠户一为轮班,二为住坐,按照法令全国工匠都必须轮班到京服役,外府有工部管辖,内府由宦官统领,可对?”
后面两个工官不敢说话,有一个大胆的,小心翼翼地回答:“回王爷问话,对。”
“大明一些工匠,因为做活好,受宦官赏识而直接传奉入仕,可对?”
“……对。”
“太~祖皇帝对工匠有明确的功劳认知。永乐皇帝营造北京城,研究火器大炮,更是重用工匠。
工匠们于大明有大功劳。弘治八年,修隆善寺,工竣,孝宗皇帝惊喜,授工匠三十人官,尚宝卿任道逊等,以书碑亦进秩……文官们上疏切谏,工匠授官,已滥觞于此。
正德初年,刘健等阁老上疏,有画史、工匠滥授官职,多至数百人,岂可不罢。
宦官刘瑾擅权,《通鉴纂要》成,先皇授京卿者又数人,装潢匠役亦授官秩。到刘瑾下去,内阁掌权,宫廷匠人多退回江南,可都对?”
“……对。”
定国公高举朝笏,高声呐喊:“皇上,大明的工匠,一直以来,不管有多大的事情,都有文官管辖,功劳都是文官的。就连给工匠们授予闲职,文官们也不同意,见到机会就打压。
皇上!文官们天天喊着祖制,他们能不知道,太~祖年间,徐兴祖、井杲,以厨役授光禄卿。杜安道、洪观以栉工官太常卿、礼部左侍郎。蔡春、王兴宗,以皂隶官布政使……”
定国公的功课做得非常足,十足的足。大明一百五十年,从营造宫殿,修造河堤,修缮长城等等等等,凡有名字的工匠他都记得。皇上自然捧场:“回话之人,可是徐杲?”
工官徐杲“扑通”跪下:“皇上,小臣徐杲。”
“徐杲,修缮乾清宫、文华殿、豹房,有功。参与豹房附近房屋营造,南北城防水沟渠修缮,有功。”
“皇上……小臣,不敢,小臣……做本分。”徐杲跪着不起身,屁股撅得高高的,身体趴在地砖上直抖。
皇上心里不舒坦,言语冷厉:“你是朕的臣子,朕的子民,你做了事情,有了功劳,何来不敢?起来!”
徐杲吓得直接趴下,身体软的面条一般。定国公和武定侯一人拉他一只胳膊,硬拉起来。皇上就更气。
“你家学渊源,技艺高超。朕问你,朕要开办工科学院,你们工匠,可有书本?四书五经那样的书本!文人有孔孟圣人,有老子庄子,你们也有墨子,你们的老祖宗,没给你们留下一本书,自己会不会写?”
“朕要你们打破家传,传授技艺给大明所有的天赋之人,学子遍天下,可敢?回答朕!”
朕的话里透着杀机。你有什么不敢,你是大明人,是朕的臣子,你有什么不敢?发现其他两个工官都要昏倒,皇上的眉眼都竖起来,大喝一声:“徐杲,你敢不敢?午门斩首,教书育人,选!”
徐杲一个激灵,嚎啕大哭:“皇上……皇上……小臣敢,小臣敢……皇上……”
可怜徐杲,叫定国公和武定侯抓着,想晕晕不成,想死不舍得,想活怕文臣们报复,面对皇上的杀气,只能哭着答应。一句“臣选教书育人……皇上……”出口,徐杲真受不住晕了。
皇上挺满意:“带三位工官下去,工部尚书,他们的笔墨纸砚给准备好,朕要看到工匠们写的书。”
皇上目光一撇工部尚书,那意思,工匠们的安全出来问题,朕砍你脑袋!
可怜工部尚书,含泪接旨,也要晕。
锦衣卫侍卫们扛着三位晕倒的工官下去,朝堂上再次安静下来。杨廷和知道,他作为内阁首辅,必须出面,他的一颗心泡在黄连里,苦不堪言。
杨廷和出列,面对皇上那双眼睛,手里朝笏一抖一抖,他的心也一抖一抖。
“皇上,开办工科学院,宗列圣以来臣未之前闻也。臣知道皇上关心大明匠艺发展,然自古国家财尽必取于民,民穷必至于变。若官赏既滥,则俸入不得不增,恐有限之供输不能给无涯之用度。皇上……为祖宗保天下,为天地养生民,不宜有此。”
杨廷和先说明,文官们阻止工匠做官,不是为了私心,而是为国为民。
“我朝旧制武阶专以待军功,管事必由于推选,自正德年间为权奸所坏,几危社稷,今厘革未几,而内臣乞升之奏随请随得,如祖宗成宪何?如天下公议何?况小人之欲愈纵愈贪,若不早赐禁绝,恐将来无复底止。”
再说明,先皇时期,内阁六部抗击刘瑾擅权,也是为国为民,不得已而为之。
“国子监的学风严重偏移,内阁毛纪自请去整顿国子监,臣相信,国子监一定会慢慢整改。臣只想着,皇上要改革,切莫着急。华夏士农工商,四大阶层,不是大明独一份,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皇上,我们大明,对待工匠农户,已是历朝历代的最好……皇上!”
杨阁老老泪纵横,已经说不下去。皇上从善如流:“工匠们的俸禄已经够高,不需要授予官职。可。”
“科举之人手里的田地,瞒报的,挂名的,偷税漏税的,有户部和……武定侯统一清查。”
杨阁老身体一晃,真要晕。定国公一把扶住,武定侯麻利地跪下接旨:“吾皇天纵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阁老简直是扑出来:“皇上,不能按照《大明律》。”
皇上眉眼一肃:“都说太~祖皇帝时期的律法太严,朕也知道人无完人。朕不因为一万两银子砍脑袋。内阁六部九卿,酌情处理此事。有关于《大明律》上的律例,若需要增改,一起商讨。”
六位阁老又要晕,皇上一句话,就要去改《大明律》!费阁老最撑得住,却也只有一句话:“皇上,工匠们手握天下利器,不可放纵!”
皇上对费阁老看一眼:“内阁六部九卿商讨,上书。”
礼仪大太监高喊:“退朝~~”肚子饿得咕咕叫·皇上,跳下来龙椅,走向后殿,群臣恭送。
一个个的文臣,都是面容凄然,泪水涟涟。只有的倔强,有的悔恨,有的无助……
一个个武将,好似看到曙光。
勋贵外戚们,恨不得仰天高呼,跳起来呼喊发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回来后殿,除去实铁打造的通天头冠,一身大袍服,用完一份奶汤,看看滴漏上的时辰,申时七刻,稍作休息,换一身青色便服回来乾清宫,开始用晚食。
膳房太监摆开桌椅,送上来三菜一汤,皇上洗漱净手坐好,看向余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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