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要这大明皇位有何用 第94章

作者:痒痒鼠 标签: 穿越重生

  夏言一瞬间,好似看到皇上因为三位工官的不争气,发怒的模样。皇上认为,大明的子民,都应该是骄傲的,即使一个工匠,也应该是昂首挺胸的。可事实上,并不是。

  筹建大明第一个,华夏几千年来的第一个工科学院,不是大好事吗?为什么工匠们不敢冒头?为什么内阁六部,甚至魏国公、指挥使他们,都不敢有大动作,只能一步一步地来?

  查处贪污,整顿官场风气,可以看做是打压科举士人,也是给工匠们出头做出铺垫。华夏士农工商几千年,如何要大明从上到下一下子接受?大明的读书人不答应,大明的工匠们也立不起来……

  宵禁时间已过,夏言不好出府,干脆就住在费阁老的家里。夏言一夜里都没有睡好,脑袋里翻江倒海的闹腾不休,第二天起来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武定侯精神焕发,领着手下的兵将们,和户部人员一起,从顺天府开始清查土地,也算是再一次清查人口。就好像费阁老说的那般,朝堂上做出决定,诏书颁发全国,光路上的时间就要半个月,等各地方按照命令清查完毕,那至少是大半年后。

  而在这大半年里,还会因为这个事情引发其他各种问题,都需要及时处理。

  内阁六部九卿一起商议,如何处理瞒报土地、挂名土地的问题。科举士人不是勋贵外戚,勋贵外戚就那一伙儿人,土地多,人口少,摁住主要的几个就可行,反正怎么处罚也饿不着他们。可是科举士人,万一哪个家贫,你再一罚,罚的他无法维持生计,这如何办?

  而且科举士人多,遍布乡村府县。还都是读书人,一张嘴巴,一支笔,看似不成事吧,可他们能鼓动其他人啊。朝廷首先要做的是,稳住读书人的心。

  还有《大明律》的修订,还有工匠们要出头,该怎么出头,可以到哪一步?内阁六部九卿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皇上天天按部就班地学习练功,处理要紧政务。大明的读书人闻风骚动,工匠们因为皇上的一道命令,泪水涟涟。

  读书人可以安抚讲道理。可你要工匠们埋头做活儿行,写书?就是他们识字,他们自己也说不清其中的道理。

  章怀秀对此感触太深。

  章怀秀和王文素,当世最好的算法大家一起翻译西洋数学,就感觉头疼,胃痛,胸口疼。光王文素的一本《算学宝鉴》就能看疯他。他和王文素说:“这个定理,我们直接写太麻烦,我们用符号代替。比如这个‘勾三股四玄五’,这样,用字母一代替,多清晰?”

  王文素小老头白眼一翻:“我们大明岂能用西洋字母?”

  章怀秀两眼发直:“那你设计一个符号,成不?”

  王文素勉强同意,满脸警惕地看着他:“如此大事,你我一起设计符号,统一大明算法中的各种原理定理,有皇上定夺。记得,要结合风水八卦天文地理。”

  章怀秀:“!!!”咬牙抱着《白猿献三光图》《易经》等等等等书籍,硬啃。

  工部的工官们因为章怀秀是皇上的伴读,也觉得他平时为人和气,都找来。章怀秀一听他们要写书,当时那个激动啊,呱呱呱好一通建议。

  “比如那当年,神奇工匠易开占修建嘉峪关,精通九九算法,所有建筑物经过他的计算,可以将用工和用料计算无误,尤其是方砖可以精确到个位数,甚至一块不多一块不少非常节省建筑材料。这个计算,到底是怎么计算的?有过程吗?这就是写书……”

  徐杲不明所以:“易家的祖传测法,如何能写下来给外人知道?”

  章怀秀眨巴眼睛:“……现在不是要打破家传,建学院,教导学子们?”

  徐杲一腔骨气:“那是我们徐家。易家的算法,有易家做主。而且我们做计算,一般都是心算,算盘算,从不写下来。”

  章怀秀:“!!!”不死心·章怀秀:“就没有一点笔墨留下来吗?那么大的计算量。”

  章怀秀想都不敢想,华夏老祖先们都是神仙投胎不成?可是徐杲觉得,章怀秀才是奇怪的怪人。

  “章工官,嘉峪关乃是天下第一雄关,嘉峪关的建设,在现在有难度,在当时更是。那个时候,嘉峪关周围,一片荒漠地下水源补给都没有,地下打井,所有材料就地取材,建筑用砖现场烧制。易家这些工匠,都有军队监工,大兵们日子也苦,就盘剥工匠,刁难、责罚、敲诈勒索……就是想写下来,也没有笔墨纸砚,没有那个条件。”

  章怀秀眼睛瞪圆。

  嘉峪关,长度达到一万五千里,人类军事防御工程史上难以超越的奇迹。经过易开占的计算,千辛万苦完成城楼主体部分,最终竣工,仅仅多一块砖。在没有计算机的时代,能够将数据整合到如此地步,堪称一个奇迹。在有计算机的后世,也不一定能做到如此周密。

  可是,大明的工匠认为,这都是应该的,这就是做工匠的本分,这哪里算是知识?

  章怀秀内心崩溃,抱着徐杲浑身沮丧。徐杲就担心他,大着胆子说道:“章工官在皇上跟前做伴读,还如此热衷于工匠之事,吾等感动于心。但章工官的主要职责是陪伴皇上,正务不能荒废,更不能太不注意礼仪……”

  章怀秀想晕。

  章怀秀打起来精神,学着太~祖皇帝大大方方地,用大白话写一个章程给皇上。皇上看完,揉揉眼睛,看着眼前的,春秋墨子的《墨经》,战国时期的《考工记》,北魏的《齐民要术》、北朝时期的《洛阳伽蓝记》、大唐《营缮令》,宋朝的《营造法式》,元朝的《经世大典》。

  元代疆域扩大,东西方的佛教与伊斯~兰教建筑技术大量涌入中原,与华夏传统建筑布局、技艺融合,居然没有书籍留下来。元朝大家郭守敬、王恂、耶律楚材、扎马鲁丁等等,只有三本《算学启蒙》《四元玉鉴》《授时历》。

  皇上语气沉重:“大明要写书。”

  老师伴读玩伴们一起重重点头,大明要吸取教训,多给后人留些东西。

  皇上看他们一眼:“大明目前没有一本营造方面的书。”

  老师伴读玩伴们一起惭愧。

  皇上:“北京城的天文观测台已经荒废。”

  老师伴读玩伴们一起低头。

  皇上小胖脸严肃:“都去帮忙写书。厨师、裁缝、马船、医术等等,都属于工科,都写书。”

  老师伴读玩伴们:“!!!”一个看一个,唐伯虎鼓起勇气问道:“皇上,医术也算?”

  皇上的小胖脸更板:“医术当然算。医术除了诊脉,还有外伤包扎救治。”

  !!!

  老师伴读玩伴们不敢吱声,麻利地下去。

  他们也不懂这些,虽然平时因为爱好略有研究,那就是一个雅兴。他们也知道皇上的意思,有他们跟下去,就是一个态度,也是一个学习帮忙。

  汉朝阳城延,北魏李冲、蒋少游,隋朝宇文恺,唐朝阎立德……将作大匠,都没有书籍留下来,都是家传,传着传着,这技艺就失传了。不说人,宋朝那本《木经》都失传。

  再想想墨子和他的弟子,写了那么多书,就保存下来一个残本,就更是遗憾。

  皇上心里头遗憾。可皇上看着面前厚厚的一堆书籍,皇上也想晕。皇上跟着徐景珩学习,三百六十行都学一个入门,要看什么书都不难,可这么多书啊!!!

  皇上吸吸小鼻子,安慰自己,未来的后人要学习更多的书,朕要工匠们写多多的书!

  “做皇帝难啊,徐景珩。朱载垣要罢工。”皇上在心里委屈,打开建筑方面最全面的书籍《营造法式》,皱着小眉头开始阅读。

  太~祖皇帝一干鬼鬼们,看着皇上专心致志读书的模样,老怀大慰。实在是,这些书本儿,太吓人。

  这三天,他们跟着皇上看完一本《寰宇通志》,还有一些关于大明十三布政司图、九边图、漕运图、海运图、藩国地理图……的书籍地图,看得头晕眼花。

  皇上还说只等出洋的人回来,制一个大圆球的全球图。又说如今大明的印刷术、造船术、航海术、水利工程等等方面都有新的成就,他都需要了解……

  他们从来不知道,当皇帝,居然要这么辛苦。

  这哪里是做皇帝,这是做圣人啊!!!还是三百六十行的圣人。

  鬼鬼们心有戚戚焉。可皇上这么懂事地学习,他们不能说,朱载垣啊,你不需要学习这些……心有不忍的鬼鬼们只好根据个人爱好,轮流陪着皇上读书,好歹不要皇上那么寂寞。

  大明的老百姓欢欢喜喜地准备过冬,大明在湖广的土地改革进展顺利,山西也好,四川的改土归流也没有大的反抗,户部和武定侯清查科举士人稳扎稳打……

  内阁阁老们商议一次,决定先整顿大明的官风,惩治贪污,找来刑部大理寺的人一询问,发现《大明律》真的不适应大明的现状了,就更愁。

  修编一本律法,岂是容易?六位阁老又感觉,自己老了,实在是没有精力了。而且大明官场经过几次折腾,留下来的都是精英,可精英就这么三四千,事情却是越来越多,急需大量人才。

  内阁又想到那个,各方势力还没有宣之于口的科举改革,就更头疼。

  秋末的北京城,树叶飘零,天气转凉。文渊阁里,五位阁老决定投票决定。毛纪毛阁老最近叫国子监的学生气得火大,一进来先灌三杯茶,听完这个问题,气哼哼地提议:“徐景珩惹出来的事情,去找他。”

  杨一清犹豫:“上次张璁提出来,大明人才,有科举、推荐、考校等等方法灵活提拔。若问徐景珩,徐景珩必然提议打破秀才举人进士的选才办法,统一到民间征收人才,民间有些人学问好,但不会考试。可这不是正中了魏国公的意?这样的人才,大多在江南。”

  毛纪生气:“那你说怎么办?这么多活儿,我们做的过来?”

  费阁老打圆场:“两位说的都有道理。我刚刚想说,也是这个顾虑,不过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画院、工院、翰林院等等闲散官员也都忙得两脚打绊,不说锦衣卫里都是教导好的人才,就是那东西厂里头,也能人不少。”

  费阁老看向其他三位阁老,蒋阁老第一个反对:“东西厂不可行。”

  谢阁老沉吟片刻:“可行不可行,我也觉得,把这个难题甩给徐景珩最好。省得他闲得慌,又不知道折腾什么。”

  杨阁老笑眯眯的:“有理。我们相信,指挥使一片公心,必然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六位阁老派人去通知徐景珩,正在香山赏枫叶·徐景珩懵。

  徐景珩一句“徐某在休养中,锦衣卫的事情,暂时有余庆做主。”余庆就更懵。余庆和皇上报备后,一面通告两京十三省,朝廷要“不拘一格收人才”,一面调派手下愿意帮忙的人,再去询问东厂江斌,西厂张永,哪知道司礼监张佐给他一个好主意。

  张佐说,御马监的人都有空,可以帮忙做一些事情。余庆直觉不对头,可他自己实在是太忙,也没顾得上多问,领着御马监五百精英,都来帮忙。

  内阁阁老们那个气啊。那谁谁,那当年不就是刘瑾的结义兄弟?那谁谁,不就是刘瑾的干儿子?好哇,就知道先皇都保护他们活下来!

  老臣们气得跳脚,奈何没有名目闹起来,只能干憋气。

  余庆摸摸鼻子装聋作哑。皇上倒是知道一些,御马监的老人,当年都和刘瑾有关系。都和文臣们,尤其是杨廷和一伙儿,不和睦。现在都是老人了,自然不会和当年一样闹起来,但他们光露面,就够杨廷和他们憋屈的。

  当然,皇上不会去管。

  皇上不管。南京魏国公收到北京的消息,摸着保养得宜的胡子,矜持地微笑,麻利地安排江南民间人才进京,甭管有没有秀才功名。

  其他省份一看,好嘛,我们虽然比不上江南,我们也有人才啊,皇上!

  皇上:“???”皇上自然是希望人才越多越好。皇上自己也忙,仅有的休息时间,都是盯着徐景珩休养,生怕他再喝醉酒爬屋顶吹冷风。

  十月初十,皇上收到南海严嵩送来的合约书,一式四份,汉文、拉丁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最主要的是汉文、拉丁文,皇上的拉丁文好,一眼看出来几处翻译对不上,返回去要严嵩再修订。

  十月十三日,河套的王守仁和蒙古签订互市合约,进入一个阶段。王守仁发来合约稿子,言说河套一分为二,大明占据三分之二,整个河套作为互市的地方……皇上表示这结果很好,皇上只想打败敌人,对开疆拓土并没有执念。

  皇上提前从豹房搬回来紫禁城,十月十五大朝会一过,开始元和五年的秋冬祭祀。

  今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不光是大明的各项改革要祈求上天保佑,还有皇上五岁了,这么一个好消息,不光告诉祖先们,还要告诉老天爷、各路神仙。

  皇上看完礼部厚厚的一本上书,直接搬到天坛西天门内南侧的斋宫去住。斋宫由护城河与外界隔开,大明的皇帝每逢出宫祭祀,提前住进斋宫,清净淋浴,食素戒色,以示虔诚。

  皇城西侧社稷坛,坛上按五行方位覆盖五色土——中黄、东青、南红、西白、北黑,社神居东、北向。稷神居西、北向。大明人信奉“社神”为土地神,“稷神”为五谷神,而民以食为天,社稷神就是大明的命脉基础……

  皇上念着历代一样的祝文:“皇帝敢昭告于太社之神、太稷之神:惟神赞辅皇只。发生嘉谷、粒我烝民。万世永赖……”

  围观的五万多老百姓兴奋高呼,忘记说自己名字·皇上面无表情。

  京郊帝王庙,皇上面对三皇五帝,历朝历代明君、贤臣的十七帝、三十七臣,带着两万人挨个上香,皇上有点沙哑的嗓门高喊:“昔者奉天明命,相继为君,代天理物,抚育黔黎,彝伦攸叙,井井绳绳。至今承之,生民多福,思不忘而报……”

  大明文武官员都激动万分,都梦想有一天能作为第三十八个,皇上还是没有任何表情。

  旗纛坛,“旗纛旄麾,飞扬晻蔼。”这面历朝历代天子亲征时使用的旗帜,象征最神圣的权威。大明皇帝对旗纛的祭拜最为虔诚,目的都是祈愿庇佑。皇上干巴巴地喊着:“六纛大将,五方旗神,主宰战船正神,金鼓角铳炮之神,弓~弩飞枪飞石之神,阵前阵后神只五昌等众,维神钦天命而无私……”

  皇上已经累的嗓子沙哑,没有脾气。

  山川坛西南,先农坛,皇上祭祀完毕,亲自耕地耘田,以示劝课农桑,以农为本。皇上背书:“惟神初兴农事,乃种嘉榖,为民立命,万世永赖。今将东作,亲耕藉田,谨以牲醴庶品……”

  国子监,先贤先师祭祀,皇上在供奉孔子的大成殿,祭祀“四配”、“十哲”牌位,再去皇上执意添加的百家坛祭祀各家圣人,墨子、荀子、老子、庄子、列子、韩非子、商鞅、申不害、许行、华佗……

  大队人马人仰马翻。然而,回来紫禁城,皇上还要“再”领着文武群臣,全副仪仗,大礼祭祀太庙里的祖先,文臣武将……

  “再”于内府大庖厨井前,祭祀五神,司户之神、司灶之神、中溜之神、司门之神、司井之神……

  皇上整整祭祀大半个月,天天一身厚重的衮冕大袍服,天天吃素,人都瘦了一圈。当然,皇上还住在斋宫——冬至节日到了。

  大明所有的店铺提前三天关门。大明的老百姓身穿彩衣,家酿的美酒开缸,家腌的咸菜开缸,家家户户包饺子,吃圆子,祭祀祖先,走亲访友拜小年送贺礼、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大明的皇帝和官员也有三天假期,可是,他们要祭天!

  所有祭祀典礼中,最为繁琐隆重的仪式。礼部负责祭祀所用牲畜、排演祭天乐舞……皇帝、陪祭官员斋戒三天,不可饮酒食荤,陪祭官员不审理案件,不参加宴会,不吊丧,不祭神,不扫墓。整个北京城,各条街道平整泼水、铺撒黄土,所过胡同街口以青布遮挡,各个门头上彩灯高悬,彩旗飘扬。

  天天吃素吃的一脸菜色·皇上双眼空洞无神,躺尸一样地躺在斋宫里,闹罢工。

  谢迁谢阁老亲自去拽来徐景珩,只有一句话:“你带着皇上祭天。”

  徐景珩看一眼累惨了的皇上,也只有一句话:“只有今年。往后的大祭祀,都有礼部官员代替。”

  皇上一看到徐景珩,哭啊。皇上不想哭,皇上自觉长大了,可以自己抗住事情了,可皇上一看到徐景珩,忍不住“哇哇哇”“哇哇哇”地嚎。

  “哇哇哇哇,徐景珩,我不要做皇帝,不要做皇帝,哇哇哇哇……”皇上哭得忒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