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宋嘉书无奈地看着耿氏跟大圣一样抓耳挠腮,毫无结论——就算耿氏猜到了也没人给她验证啊。
现在人人自危,大厨房都没人说话了,众人都恨爹妈给自己生了嘴和耳朵,哪有人会再打听了消息告诉耿氏呢。
这注定是个未解之谜了。
然而让宋嘉书没想到的是,这个未解之谜的答案,很快就被人送到了自己面前,这个人还是年侧福晋。
——
起初,年侧福晋身边的寿嬷嬷上门,传达:“侧福晋初次有孕,到底心里没底,格格是生过小阿哥的,侧福晋想请格格去说说话”的时候,宋嘉书还以为是四爷今日送来的赏赐,让年侧福晋想要打听昨晚的事。
谁知年侧福晋却说起了宫里的大事。
年侧福晋虽未施脂粉,但仍是一张素胜积雪晓霞初凝一样的面容,整个人倚在榻上如同一朵枝头颤巍巍新发的白兰。
说话也是慢条斯理软绵绵的。
宋嘉书看着这张脸,听着这把嗓音,十分理解四爷:这种我见犹怜的感觉,自己身为女人都这么强烈,何况是四爷这种外面仙风道骨,内心有如火山喷发一样爱恨分明的男人。
年侧福晋开口就说起了御赐。
“皇上前几年除了赏咱们爷一座圆明园,也赏了三爷五爷园子。”
宋嘉书就听着。
康熙爷一朝也就封了这三个大儿子亲王,可以说康熙爷对儿子们爵位和后宫位份都是比较吝啬的,大概是什么东西多了都不够稀罕了,反正妃子和儿子得宠的不少,但能从他老人家手里拿到实实在在的主位和爵位的少。
封的这三个亲王,大概也是看着长幼顺序到了:上头大阿哥和太子爷都废了,下头可不只有这三大儿子了吗。
年氏手边放了一盏杏子熬得糖水,闻起来就酸酸甜甜的。此时她端起了喝了一口,才继续道:“去岁诚亲王府曾请了万岁爷往他的别苑去小住了两三日。”她搁下杯盏:“三爷这个兄长做了,下头咱们爷自然也要跟上的。只是上半年朝中有事,拖来拖去到了现在。如今正好木兰秋狝完了,中秋也过了,这年前是个空呢。”
年氏望着宋嘉书,轻声说出一件重要的大事:“爷上回从宫里回来,就在我这里提过一句,想要中秋节后请奏万岁爷,移驾圆明园游玩。”
宋嘉书福灵心至,忽然就明白了李氏犯了什么错误。
她想起了耿氏告诉自己的话,李氏请了几个宫里出来的老太监老嬷嬷,私下教导三阿哥见圣驾回话的规矩。
她们都以为李侧福晋是为着来日弘时被指婚叩见圣驾,原来人家冲着的是这次圣驾可能驾临圆明园。
那这心是太大了。
听年侧福晋这意思,四爷跟她也就提了一句,大概还属于筹备阶段一等机密,然而后面李氏就知道这个信儿,还开始培训三阿哥。
福灵心至完,宋嘉书却还是低着头,看着眼前一杯普洱茶,全当里面能开花。
年侧福晋见她没反应,还以为她消息不灵通,索性开诚布公道:“李侧福晋昨夜撺掇着四爷带三阿哥往圆明园见圣驾,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道,三阿哥是长子,又是如今唯一侧福晋之子,与弟弟们身份不同,也该为四爷分忧,在皇上跟前尽孝。”
宋嘉书在心里给李氏写个服字。
这简直明晃晃的在逼着四爷让弘时出头。
四爷现在自己还憋屈着,被亲爹搞得被迫修仙当闲人,你这会儿非强捧着自己的儿子在康熙爷跟前出头,这是不是拿着烙铁去烫四爷本来就备受折磨的心脏嘛。
年氏的话说到这儿,宋嘉书也不能一味低着头,再装不明白可就会被当成傻子了。
“多谢侧福晋告知,我一定谨言慎行,不给爷和福晋添麻烦。”
年侧福晋略微一笑:“我知道你会谨言慎行。”
“昨夜爷从西大院盛怒而出,我身子又不舒坦没法伺候爷,所以提了提你为人仔细和气,让爷去散一散心,别憋着气回前院。你没有跟李氏一样利欲熏心,只一心给自己的儿子谋路,反而尽心伺候爷。所以今儿你才得了那些赏,我才肯跟你说这些话。”
宋嘉书抬头看着满脸爱情柔光和‘感激我吧’的年氏。
心里无语极了。
合着昨晚年氏也是知道四爷一点就炸,还特意推了这位待燃的大神去自己那里。若是自己露出一点给弘历邀宠的意思,哪怕根本圣驾这件机密事儿,估计也会被四爷当场打为跟李氏一样的人。
她又不是侧福晋,跟四爷也没什么深厚的旧情,更没有一个当郡主的女儿,她的下场估计要比李氏凄凉多了。
而这会子,年氏居然还做出一副‘不错,你通过了我的考验,所以此刻我愿意奖励你知道实情,你是不是又感动又感激’的意思来。
这是什么脑回路啊。
宋嘉书想,年氏大概把自己当成什么修仙小说里的金手指了,一般金手指给主角设下考验,然后才会矜持的收他为徒。
但问题是年氏愿意当金手指,宋嘉书也不愿意当披荆斩棘的男主啊。她是来躺赢的,又不是来奋斗的。
她真正的金手指现在才五岁呢!
——
出了东大院,宋嘉书看着秋日高而远,明而澈的天空,鲜红的枫叶,才觉得刚才略有些憋闷的心情散开了。
白宁扶着格格的胳膊,两个人慢慢往回走。行至开阔处,白宁打量着四周都是路,再也藏不下人,也不怕被人偷听到,这才问道:“格格,方才年侧福晋这样给格格示好,到底是什么意思?”
示好?
示好??
宋嘉书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怎么从年氏到白宁,都觉得是给自己示好。
对着年氏不能问,对着白宁她直接道:“昨晚她是知道四爷大怒,才把四爷送到咱们凝心院的。”
白宁一窒,然后道:“侧福晋虽然在这件事上,有自己的私心,但也是四爷想着格格,才会愿意来的。格格还不知道年侧福晋的性情吗?她一贯不会为了贤良名儿让出四爷,我们这些下人都看得明白,她只盼着四爷永远在她东大院停驻,绝不会真的推着四爷到哪个院。顶多是提了一句格格,还是四爷自己想着来。”
说到这儿,白宁也不明白的回望自家格格:“况且比起后面的信儿来说,这都是小事。格格,最要紧的就是圣驾驾临圆明园,咱们四阿哥也得想法子面圣啊!”格格怎么一点不激动?!
——
说来,康熙爷儿子们还能自己数过来,孙子们他老人家就真的是记不清了。
上百个孙子,每年年节都跟着自己的长辈呼啦啦进去磕头,然后再呼啦啦退下,除了打头的,其余的孩子根本都看不清这个亲祖父的脸。
一百个看一个都看不清,何况一个看一百个。
康熙爷有印象的孙子,实在不多,最熟的大概是废太子的儿子。
雍亲王府这三个阿哥,从真正意义上来说,没一个真的面圣过。
白宁扶着她的胳膊:“格格,能让万岁爷眼里有,若是赞许两句,咱们阿哥才有前程。格格,这才是件顶天的大事!别的您都可以不争,但这件事您不得不为咱们四阿哥争一争。”
“便是奴婢都知道,咱们雍亲王府的亲王爵位,只好向下传给一个阿哥,立世子做王爷,别的阿哥,都只能是不入八分镇国公、辅国公了。①”
白宁急的掰着手指道:“一共十四等爵位,从一等亲王到不入八分,差着九等儿呢!”
其实白宁知道的还是不全。
不知道大清是不是吸取了前明的教训,生怕皇室宗亲太多,最后养不起。所以康熙爷对子孙爵位的承袭那真是下了狠手削了。
一个和硕亲王,就只能有一个世子(一般是嫡长子),往下传一代还得降一等,变成个郡王,再往下逐代降,最后变成一块白板。
这亲王府其余的儿子就更惨了,白宁刚才说的,直接能变成九等爵位不入八分辅国公,那都得是福晋嫡出的儿子!
像弘时、弘历、弘昼这种侧福晋或格格所出,想直接继承个不入八分的爵位,都不可能。
庶出子嗣得先拉去宗人府考试,考完文的考武的,要是能得个优秀,才好有个第十一等的爵位镇国将军,要是得个良好,就再降成为十二等爵位辅国将军,以此类推降级,要是不及格,那就直接变成个无业游民②。
所以大清宗室很重教育,也是被逼出来的,想要个爵位——爹好娘好命好都不靠谱,还得自己考!
——
宋嘉书好容易才在脑子里理清了十四等爵位。
白宁见她一味沉默,忍不住再道:“奴婢知道格格从来不爱争,吃的喝的用的不争,连件好衣裳都不敢穿,可这是关系到咱们四阿哥和子孙后代的大事,格格可要上心。”
“年侧福晋大约也是想试试格格。昨晚格格既然没有惹恼四爷,想必在年侧福晋处也有个进退得宜的考评,年侧福晋这才跟格格吐露这个消息。若是格格肯跟年侧福晋站在一处,说不得侧福晋还会为格格进言。四爷带着咱们四阿哥去圆明园接驾的事情,就更多了几分把握。”
年侧福晋自己的孩子赶不上趟,来不及生,她不肯看着李侧福的儿子出头,自然要选一个旁的阿哥。
不管是谁,对年侧福晋的威胁都比三阿哥小。
毕竟三阿哥都这么大了,万一康熙爷一见,直接表示喜欢,许了世子之位,那别的阿哥,包括她肚子里未知男女的孩子就都是凉凉了。
宋嘉书拍了拍白宁因为激动都有些发颤的手。
白宁一向比白南冷静聪明,可正因为是真正的聪明人,才更能看清看懂一件事的好处,所以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才会激动起来。
正如白宁现在涨红的面容。
宋嘉书忽然有点明白,康熙爷的九龙夺嫡,条条龙都是精英中的精英,为什么有时候会顶风而行,干些后世普通人都能看出来急功近利的蠢事。
不是他们蠢,正是因为他们太聪明,太有能力。
他们都是顶尖的人,欲上青天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八分待遇:朱轮(红车轮)紫缰(乘马用的缰绳)宝石顶(一品用珊瑚顶,宝石顶在珊瑚顶之上)双眼花翎、牛角灯、茶搭子、马坐、褥门钉(府门上的钉)。
《清会典·宗人府》凡宗室封爵之等十有四,一和硕亲王、二世子、三多罗郡王、四长子、五多罗贝勒、六固山贝子、七奉恩镇国公、八奉恩辅国公、九不入八分镇国公、十不入八分辅国公、十一镇国将军、十二辅国将军、十三奉国将军、十四奉恩将军宗室之待遇。
②:清朝宗室降袭爵位的方式大体有恩封和考封两种。 恩封:亲王去世后,只有一个儿子可以继承亲王的爵位,但是这个继承,是降一等继承。其他的兄弟,只能封不入八分的爵位。考封:其他的儿子需要通过考试,来获得不入八分的爵位,这种封爵方式,就叫做考封。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分等级,就是由于考试分数的高低,获得相对应的等级。考试内容为翻译、马箭、步箭三项。每项考试有优、平、劣三个等级,三项都考了“优”,考封给他典制上应有的爵位。两优一平,降一等;两优一劣者、两平一优者,降二等;三平、一优一平一劣者,降三等;一优两劣、两平一劣、一平两劣及全劣者,不予爵位。
第20章 不争
年侧福晋靠在榻上出神。
寿嬷嬷上来轻手轻脚要将杏水端下去。
“另熬一碗来,再少放些糖。”
寿嬷嬷一顿,忍不住劝道:“主子,桃养人杏伤人,这酸杏本来就极酸,您再不肯加蜜加糖,怎么能……”
年氏摆了摆手:“去做吧。”
她未怀身孕前就身量纤纤,胃口也弱,这一怀孕更是闻什么都想吐,好歹喝了这酸杏水能压一压,多少可以吃下去一点。对年氏来说,自己伤了胃不怕,若是什么都吃不下养不好她跟四爷的孩子,才是她害怕的事情。
寿嬷嬷也无法再劝,只得让人去熬酸杏水。
然后转回来坐在脚踏上,给年氏捏腿脚,边捏边问道:“主子是准备托钮祜禄格格一把,结个善缘?”
年氏按了按胃部,有些苦笑:“昨夜我但凡能撑住,自然要自己劝慰爷的。我心里真是难受。”
实在是她害喜这段日子,不喝酸杏水就吐,但喝了这酸杏水,坐着还好,一旦躺下,胃里总是反酸,有时候半夜烧的心口疼,总要起来坐着,有时候肚子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她不想在四爷面前留下一点不好看不雅的样子,于是近来根本不敢留四爷过夜。
然而四爷真走了,虽然没宿在凝心院,次日却也赏了好几样东西,年氏心里还是不舒服。
“给钮祜禄氏结个善缘不过是次要的,我还是为了爷。”
年氏微微蹙眉,陷入沉思,寿嬷嬷也不敢问。
她知道自家的小姐,从小饱读诗书,也受老爷和少爷们的疼爱,许多外头朝廷的事儿她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