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然而,在她向皇上提出要求前,皇上却送来了兔子。
那一窝窝的兔子给宋嘉书带来了不小的心理阴影,以至于年纪渐老后开始失眠的时候,她也只需要回想无数只兔子的三瓣嘴动啊动的,就能很快睡着。
直到搬入慈宁宫做了太后,她才再动了这个心思。
其实原本,弘历是想让额娘住到新修建的寿康宫去的。到底慈宁宫已然多年未有人住,有些陈旧。
宋嘉书倒觉得,新屋子还是放两年晾一下再住才好,便还是先搬到慈宁宫去了。连着理由都是正大光明现成的:太后娘娘悲痛于先帝爷的过世,要出了三年后才肯迁入新宫。
慈宁宫虽说是宫,但跟东西六宫可不一样,慈宁宫与其说是一座宫殿,不如说是一组建筑,甚至要赏花也不用走远,前头就有慈宁宫自带的小御花园。
于是宋嘉书就又动了养狗的念头。
当了太后的自由就是,养狗都不需要人批准。白宁直接叫了猫狗房的管事过来。
宋嘉书还记得从前雍正爷养的狗,便问御犬如何了。
主事忙道,那两只御犬一只在养老,一只已经追随先帝爷去了。
见太后娘娘问起,主事便奉上早准好的册子——他们也有经验了,这位娘娘喜欢看图,花房的经验已经传遍了内务府各处,如今各处送东西都是这样的图谱。
“回太后娘娘,我们共有三百多品种的狗……”
宋嘉书不免吃惊:三百多种狗?在世界变成地球村的未来,有这么多品种的狗吗?
后来才发现,猫狗房的算法是:哪怕是黑狗,爪子白、头上白和身上白都是不同品种的。而哪怕是爪子白,一个爪子白和四个爪子白也是不同品种。
宋嘉书边看边道:“也难为你们起那么多名字了,什么墨玉猁,谭星狼、斑斓彪……名字倒是还都挺好听的,但怎么都是别的动物呢?”
不是狼就是猁或是彪,反正都不叫什么犬。
宋嘉书挑的眼花缭乱,索性道:“我想养小狗,如今你们那里有什么幼犬吗?”
最终,宋嘉书得到了一只纯黑色,唯有脑门上一块月亮状白色的幼犬。
“从此后,你就叫美少女了。”
旁边白宁听得都惊了:太后娘娘这是什么起名方式?
其实宋嘉书本来看到这月亮纹,想叫它包拯的,又觉得对包大人不太恭敬,就改用了美少女战士来命名。
很快,皇上那里也知道额娘养了只狗,还特意来参观了一下:“朕小时候,皇额娘就想养只狗来着不是?”
宋嘉书都不记得跟弘历说过这件事,不由觉得,在记忆力好这方面,弘历跟他爷爷和亲爹一样,都好的出奇。
好事都记得,更别说记仇了。
虽说雍正爷是个标准的狗狗爱好者,但弘历并不是,他也只让猫狗房派来的小太监抱着狗看了一眼,看了看品相,然后道:“虽不是上佳的品种,但看着倒还温顺。”
宋嘉书笑道:“我喜欢它头上的月亮纹。”
弘历点头道:“既如此,朕叫他们给额娘寻一匹温顺的小马来,也照这样选一匹额上花纹是枚月亮的黑马。到时候木兰秋狝,给皇额娘配成一套去草原上逛逛。”
宋嘉书微微有些诧异看着弘历:其实这些年,宫里人,哪怕先帝爷都觉得,钮祜禄氏是最温和安静的人。
唯有弘历,都不必问她,就自然而然的说出这些话,就像知道她会喜欢出去游玩。
仿佛也知道额娘在诧异什么,弘历只是笑道:“如今儿子都是皇上了,额娘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就是了。”
——
一年后的木兰秋狝,宋嘉书就获得了一匹黑马和一只黑犬,简直是一副左牵黄右擎苍的架势。
只可惜‘美少女’打小养在慈宁宫里,被教的格外温顺,在草原上溜达,突然见了只从草丛底下钻出来的兔子都吓得跳了起来,被兔子追的往回跑。
宋嘉书:……
她边看着被追着跑的狗,不由脚下不太注意,忽然被一根树根绊了一下,她倒是没有摔倒,只是一个踉跄,但后面的跟着的下人们可全吓得出了一身一身的冷汗。
是夜,不知是今日差点绊到吓了一跳,还是今日在草原上逛久了吹了风,夜里,宋嘉书难得发起烧来。
时隔多年,宋嘉书再次体会到了生病的感觉,且果然如先帝爷所说,总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就有些吓人。
对额娘发烧,弘历一向是有些旧日梦魇般的情绪在的,听说此事不由大发雷霆。
宋嘉书烧的迷迷糊糊,并不知道外头弘历在发火,她只觉得自己魂魄似乎悠悠荡荡,到了很远的地方。
身子如同躺在一片温暖缓慢的河流上,不由自己掌控的漂流而去。
宋嘉书心里说不出的悲伤:我辛辛苦苦十八载,如今才做太后第二年,老天爷就给我收走吗?这命未免也太苦了吧。
当她从迷糊中睁开眼睛时,眼前的宫殿规模,宫女服制都很眼熟,是慈宁宫的样子,但其中摆设和宫人的脸容她都不认识。
“太后娘娘。”显然也是贴身伺候的宫女,非常麻利地扶她起身:“您前两日有些着了风寒,今儿午睡后倒是看着好些了。太医已经在侧间候着了,皇贵妃娘娘也在外头等着给您请安呢。”宫女又殷勤道:“皇上和皇后娘娘亲自去宝华殿祈福了,当真是对娘娘您的孝心。”
宋嘉书不明所以,一概只是听着,也不怎么搭话:说来也奇怪,当年是钮祜禄氏原身发烧,她的魂魄才到了钮祜禄氏身上,如今是自己发烧烧的晕头转向,怎么魂魄还是上了别人的身?难道她的魂魄力量特别强?属于一霸的那种?
她在胡思乱想中,被两个宫女扶到了镜子前头。
看着这张脸,宋嘉书忽然有点明白了,镜中人看起来,已有六十余岁,看起来比自己要大二十岁,大约是年纪的缘故吧。
随着太医把脉,宋嘉书便状似无意的开始套消息。
“哀家昨夜梦到先帝爷了。”虽然还不知道她是哪位太后,但既然是太后,先帝爷总得有:“今年倒想着多为先帝爷手抄几本经书。一会儿便为我备下纸笔。”
旁边宫女便道:“如今才四月里,离着先帝爷的祭礼还有四个多月呢,娘娘才好,何苦现在就抄起来。”
宋嘉书默默一算,那先帝爷还是雍正爷。
她的思绪转向了另外一个疑惑:方才宫女说,外面皇贵妃等着请安,皇贵妃?乾隆一朝哪里来的皇贵妃?倒不是没封过皇贵妃,而是封过的皇贵妃都是临死的荣耀。
随着皇贵妃进来,宋嘉书忽然有种非常玄妙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明显是共通的,宋嘉书就见对面这位皇贵妃,眼睛中也流露出同样的怔忪。
宋嘉书抬头按了按额头,又有些看不习惯自己骤然松弛长着皱纹的手,就又放下了,只道:“哀家这一病,当真还有些头疼。皇贵妃,你坐吧,陪哀家说说话。”
宫女忙搬来绣墩。
见太后娘娘摆手,宫女就带着人都退下去:这宫里的事儿水深,太后娘娘早些年对皇贵妃娘娘一直不怎么喜欢,直到皇上有一年病的厉害,当时还是贵妃的高氏义无反顾进去照顾皇上,太后娘娘看她才顺眼了些。
起码不会一提起高氏来就撇嘴了。
而皇上,偏又是一贯偏向皇贵妃的,有时候夹在亲娘与爱妾之间,都有点为难,何况是她们这些下人,太后就算不摆手,她们都恨不得跑路退下呢。
宋嘉书看着眼前的人,半晌才问道:“你是哪儿的人?”
眼前这位皇贵妃道:“臣妾高氏是京城人,不过……”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面上未笑时,眼睛里就会先荡漾起笑纹:“但您问的是不是故乡?”
宋嘉书点头。
就听高氏道:“故乡太远了,只怕回不去了。”
宋嘉书也难得涌上一阵茫然:“是啊,那真是太远了。”
还不及伤感完,就听高氏继续道:“但无论在那里,五星红旗的光芒永远照耀着我们。”
宋嘉书又不由失笑,这从前应当是个很活泼过得很快乐的姑娘吧。
高静姝也看着眼前的老人:“您这有点可惜啊,这一过来就是太后,还是……”老了的太后。
宋嘉书莞尔:“不,我并不是一过来就是太后,我也等了十多年。只是不在这,今日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到了此处。”
跟一个有同样经历的人说话,就是很痛快,宋嘉书就见她很快了解了,甚至还伸手给自己比了个“OK”的手势:“懂了。我总觉得,这个朝代被人穿的太多,以至于发展出了各种平行世界。”然后又有点向往道:“唉,若是我去您的世界就好了,有老乡在多好啊。”
两人甚至还交流了下之前的工作。
宋嘉书按了按越来越沉的头,只道:“估计我在这里呆不久。”她总觉得累,且什么也想不起来,这个身子也觉得难受。
高静姝想了想:“应该只是像电话串线了一样,您很快就会串回去吧。”
宋嘉书笑道:“最好是。不然我可太亏了,我才当上太后呢。”
高静姝不由好奇道:“在您那里,雍正爷一朝是几年?”
“自然是十三年。”
宋嘉书知道她想问什么,不由笑道:“你觉得我会改变什么?”她摇头道:“不,我这些年,为了不做蝴蝶,不改变什么,过得其实并不轻松。”
这句话说出口,也是十八年来的如履薄冰,其中提心吊胆的苦实不能为人理解。她原以为,这话一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也不会有人懂,可如今,机缘巧合,却让她遇到了能懂这句话的人。
果然,高氏是很明白的,她也感叹道:“您是为了不做蝴蝶,什么都不改变,免得当不了太后而辛苦。我却是只能尽力扑腾着翅膀,努力做一只蝴蝶,得把自己折腾的偏离历史才行的辛苦。”她想起旧日时光,也不免感慨道:“不然,我早该死了。”
唯有她们两个人能彼此理解,这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处境。
宋嘉书想端起茶来喝一口,却觉得指头都发麻端不住,于是索性算了。
这个身体也不属于她,渴着就渴着吧,她也不是很在乎。
高静姝也发现这位‘太后娘娘’十分疲倦,便道:“我扶您去床上躺着吧,还是躺着牢稳些。”
宋嘉书也就点头。
她躺在床上,看着头上的帐子,这边的太后大概是年纪大了,喜欢些鲜妍的颜色和喜庆的图案,刺的她眼睛有点疼,于是索性闭目养神。
高静姝坐在旁边,犹豫一二,终是问道:“那边的高贵妃……她过得好吗?您喜欢她吗?”
宋嘉书闭着眼点头:“她是个很单纯也无忧无虑的姑娘。我挺喜欢她的。”她微微睁开眼,看清眼前人脸上的神色,便在高静姝开口请求前就道:“但将来如何,都是她们各自的命。”
高静姝微微一怔。
宋嘉书摇头:“人各有命,随她们去吧。”
高静姝有点明白了,这位同乡是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
宋嘉书闭着眼睛:“这话旁人不明白,但我觉得你是明白的。咱们是局外人。”
高静姝忍不住道:“可有的人,她们真的很好,对我也很好,我不想看着她们结局凄凉。”
宋嘉书闭上了眼睛。
或许吧。或许有的人很好。但那又怎么样呢?
这些年里,她从没有为别人挣扎奋斗过。她对旁人,就像看待盛开的美丽的花,不会去攀折,不会去毁坏,若是有风雨落下,能遮的也会替对方遮一下。但她从来不会去养育一朵花,不会去拦着花朵的盛开和凋败。
她的善意,全部都是举手之劳的善意。
她不会对旁人的人生负责,就像这些年,她也从未指望过别人。
如果她做错了,她会承担自己的后果,她也不会指望任何一个人来救她。
高静姝这是第一次看着太后入睡,一时还有点发呆。然而很快,太后又睁开了眼睛,看到她在跟前坐着,就皱眉道:“皇贵妃,你在这做什么?”
高静姝立刻知道:老乡没了,换成老太后了。
于是她立刻起身道:“太后娘娘,方才臣妾进来请安,您说着说着话就睡着了,臣妾就没敢走,如今您醒了,臣妾去帮您叫宫人。”
太后还有点迷糊:方才我召见皇贵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