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李侧福晋频频转头盯钮祜禄氏,钮祜禄氏目不斜视仿佛面前墙上开了花让她不能移开眼睛,其余人就看着她俩。
好在福晋很快结束了请安,然后又单独留下了年氏和宋嘉书。
李侧福晋咬咬牙,再次发动了一波死亡射线,然后退走。
福晋提也不提李氏,只再次嘱咐两人好生接待平郡王福晋,不要怠慢失礼。
——
宋嘉书落后半步,跟在年侧福晋后入东大院。
东大院有一种很四爷的气质:一种审美极佳不落俗套的精致舒适。
年侧福晋有了孩子后,笑容里多了点为母的恬淡。
两人来往虽少,但既然都有孩子,坐在一处也不愁没话说。就着育儿经就能说半日闲话。
年侧福晋宛如美玉凝辉一样的面容上,既有为人母满足的笑意,也有天下所有做母亲的都有的小烦恼:“大约是我身子弱些,六阿哥也娇气,总是爱哭,一点委屈也受不得。”
宋嘉书只能笑:“阿哥们生在皇室,可见命好,生来就不是受委屈的。”她并不想跟年氏讨论孩子的问题。
她不知道这里会怎样发展,但历史上,年氏生下来的四个孩子,都一一夭折。宋嘉书也没有法子——她总不能跑去跟年侧福晋说,你孩子可能要夭折,任何一个母亲听了这话,再和气软弱也都会想提刀砍人。
但要只是提醒年氏好好照顾孩子,那也是废话:年氏待四爷情深,又失过一个格格,看这个小阿哥本来就眼珠子似的,再上心没有了,根本用不着别人提醒。
年侧福晋听她这样说,也就笑了笑:“如今他还小,娇气些也罢了,等再大些,我是宁愿孩子摔打些才好。若是一点子事儿都担不住,如何替爷分忧呢。”
宋嘉书一凛。
替四爷分忧,年侧福晋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的孩子按着长幼虽排在弘历弘昼下头,但身份上却又强些。年侧福晋自然也是盼着孩子有出息的,最好是府里最有出息的那个,将来不止给四爷分忧,还能承袭四爷的爵位,甚至是……皇位。
宋嘉书沉默: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哪怕儿子刚出生,年侧福晋就已经在考虑儿子的未来了。
寿嬷嬷匆匆进来:“主子过去看一眼吧,乳娘说阿哥又哭了。”
年氏连忙起身,对宋嘉书点点头就往外走去。
绯然上来给宋嘉书添茶,笑道:“格格请用茶。每日侧福晋从正院回来,总要先见见阿哥,今日大概是没等到额娘,阿哥恼了呢。”也算是解释年氏把宋嘉书独自抛在这里的缘故。
宋嘉书微笑,端起茶来喝了一口。
这侧间多宝阁上搁着摇铃、拨浪鼓,可见平日乳娘也会把孩子抱来,让年氏一请安回来,换过衣裳就能很快看到孩子,哄孩子玩。
可今日年氏只是往外走,不让乳娘把孩子抱来,也一点也没有让她一同过去看看孩子的意思,自然是不愿宋嘉书见到六阿哥。
这也正和她意。
宋嘉书想起以前看动物界,母兽有了孩子,就有了强烈的保护欲甚至攻击性。
在它们的世界里,没有谁会主动喂别人的幼崽,所以但凡接近她幼崽的动物,必然都是想吃了她的崽崽,是她的大敌。这是动物防范的天性。
这王府,在某种程度上,与丛林法则无异。
保持安全距离就是最大的示好。
从前她跟年侧福晋还在李氏的事情上有一分默契,曾共同坑了李氏一回。但年侧福晋既然有了儿子,从此后也只好井水不犯河水,最好一点东大院的事情都不要沾染上。
——
平郡王福晋按着拜帖的时辰到了,不早不晚。
后世有人考究,曹雪芹并非贾宝玉的长相,而是“胖头广而色黑”,也就是说,不是浊世佳公子,而是曹黑胖。
宋嘉书不知‘曹黑胖’是真是假,但如今只看曹雪芹的姑姑,平郡王福晋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儿。
听说平郡王六子,四子都是福晋嫡出,而且去年福晋还刚生下一子。两人结缡十数载,还能生下一子,可见夫妻关系起码并没破裂。
平郡王福晋对于接待她的是侧福晋和格格,并没露出什么不满,听说福晋是‘病了,起不来身’,反一脸情真意切的问候了福晋的身子。
年侧福晋便按着福晋的说法,道福晋是‘腰痛难起身’,倒也不全是瞎话。
已经抬旗从曹氏变成曹佳氏的平郡王福晋就笑道:“福晋该用些虎骨膏才是,如今朝中多用西洋的膏药,其实吉林将军每年送进京的好虎骨膏倒更好呢,我们府上还有些。”
年氏自然不能代替福晋应下平郡王府的药,于是干起了泥瓦匠的活,开始和稀泥,把话题歪到一边去:“听说平郡王要往西北去,福晋怎么还将这些珍贵的药材散人?正该给郡王爷预备着才是。那里到底不比京城了,还是多预备些好。”
平郡王福晋笑谦道:“西北有抚远大将军,也有侧福晋的兄长年将军,自然事事妥帖。皇上不过见我们爷闲在家中,才叫他去学着办差罢了。”
宋嘉书在旁听两人寒暄。
怪不得四爷这么烦平郡王,合着这位前明面上八爷党,现隐身八爷党又要跑到西北去,跟十四爷凑在一处混去了。
平郡王福晋说的这样谦和,年氏自然更要谦让,总不能说自家哥哥比一个皇子和一个郡王还强,两个人对着谦让了半日。
年氏虽不想跟平郡王福晋建立友好的关系,但无奈曹佳氏实在会说话,什么话题都能接下去。两人就着不足周岁的孩子论了半晌闲话。
曹佳氏这才转向了宋嘉书,语气也同样恰到好处的亲热和气:“这位是钮祜禄格格吧。”她眉眼弯弯的时候,真是丽容巧笑,看得人都舒畅起来:“我的长子也就比府上的四阿哥大三岁。若是来年,皇上还让皇孙们随行塞外,说不得还能一处玩呢。”
宋嘉书有点郁闷:好嘛,这真是无形的给我拉仇恨。
年氏的儿子才刚出生,你这非要提醒她弘历长大到可以面圣了。
三个人坐着聊天,其中两个都很想结束这次会面。
好容易前院苏培盛的徒弟来求见,说是平郡王见过了四爷,准备带着福晋回府。
年氏和宋嘉书齐齐起身送客。
——
送走了平郡王福晋,宋嘉书继续被李氏用眼刀了几日,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李氏的眼刀才终于换了人,再次移到年氏身上。
只是年侧福晋不惯着李氏,直接问道:“李姐姐的眼皮一直抽,可是有什么不舒服,要不要回明爷请个大夫?”
李氏气的眼皮当真有点哆嗦起来。
这回耿氏没有看笑话,而是低头扭着自己的手绢玩。
福晋也没出声,请安很快就散了。
出了正院,目送走两位侧福晋,耿氏就又挽着宋嘉书的手,两人如往常一样一路走一样小声私语。
宋嘉书扯了扯耿氏手心里垂下的帕子:“你今儿是怎么了?瞧瞧你嘴上,都能挂个油壶了。”
耿氏哼哼唧唧:“你反正心大,我还不如自己愁呢。”话虽如此,但还是眼巴巴看宋嘉书,等她发问。
宋嘉书就不问,笑眯眯地:“哦,那你自己愁吧。”
耿氏气的都要跺脚,然后不扭帕子,改成扭宋嘉书的衣角了:“你当真看不出来?今儿福晋对年侧福晋都不太高兴了。往日年侧福晋要是出言挤兑李氏,福晋是乐见的,也会公道的帮年侧福晋一把,毕竟每回都是李侧福晋自己生事——可今日你看见了,福晋直接就不理会了。”
宋嘉书站住,看着耿氏说话时候冒出来的热气。
“我总是那句你不肯听的老话,日子还长。”
耿氏哭丧着脸:“别说日子还长了,如今就让人看着心上火烧火燎的。”
宋嘉书知道耿氏在说什么。
腊月里年氏的阿哥就满月了,四爷一直惦记着小儿子的名字。
只是当时年关在眼前,四爷恐皇上事多烦恼便没动。如今终于过完了年,宫里的元宵佳节也完事了,皇上只等着二月份又出京巡幸老祖宗龙兴之地的盛京去,四爷就准备入宫,给他心爱的小儿子求一个名字去。
这世上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患寡而患不均。
当年弘历弘昼小的时候,都是小透明。直到按着内务府的安排,三岁时跟别的府的皇孙一起送到皇家别苑去种痘,顺利出花后,四爷才按着例上折子请皇上赐名。
那一批种痘功成的小阿哥,都是皇上统一批发的名字。
之前的钮祜禄氏和耿氏都安慰自己,因为孩子小呢,不确定能不能养活,便是能养活,五岁前不读书识字也不确定贤愚,爷自然不肯多上心。
“可如今,我才知道,跟别的都没关系,只看爷想不想上心!”耿氏像个泡泡鱼一样不停的吐苦水和怨言。
从年氏生了孩子,洗三、满月的宴席,四爷不仅是亲自出席,更是亲自出马定了许多吉庆的细节。
过年的家宴上,更是话里话外不忘六阿哥,才刚满月的孩子,得到的关注一点儿不比三个哥哥少。
“这也就罢了。”耿氏拉着宋嘉书继续走继续吐苦水:“到底是府里自己的事儿,四爷愿意偏疼谁,咱们只好内心酸一酸。可请皇上赐名,这是递到宫里,在皇上跟前露脸的事儿。”
耿氏都快要嘤嘤嘤了:“姐姐记不记得当日圣驾驾临圆明园,爷没让咱们任何人的阿哥面圣——可要是再来一回,姐姐觉得,年侧福晋的孩子会不会被抱去面圣?”说着说着把自己说急眼了:“姐姐还不着急,还做稳坐钓鱼台当菩萨吗?”
这就不是一点两点宠爱的事儿。
在耿氏眼里,这新生的婴儿,是赤裸裸侵占了他儿子的权益,未来的好处。
天下熙熙攘攘,皆是为利。
这是正理,没有什么不好意思需要遮掩的。人活一世,都不是庙里的菩萨,只吃香火就饱了,自然要谋更多的利益,要为自己和亲人谋更好的日子。
就算是庙里的菩萨,还得“佛争一炷香”呢。
最根本的利益,是亲骨肉都不能相让的。正如那个皇位,父子不能并存是一样的道理。
耿氏甭管原来跟年氏有没有旧仇,年氏的儿子挤压了他儿子的生存空间,就是新恨。
恼火后又冷笑起来:“我瞧着福晋也不痛快。姐姐还记得福晋恨李四儿那个样吗?她最厌恶逾越二字,年侧福晋的儿子不仅仅是踩着咱们的儿子,也比当年福晋的大阿哥得四爷的心呢!”
当年弘晖,作为嫡长子,四爷虽早早给起了小名,但也是种痘后才请皇上赐的大名。
宋嘉书把头上的兜帽紧了紧,加快了脚步:“先回去吧,这样寒风朔气的,你心里带着火,叫这样寒风朔气的一吹,最容易生病。”
一路走一路就想,历史上年氏的儿子都活不下,是宠爱太盛招了旁人眼的缘故吗?这里头又没有阴私之事?
但无论如何,她总要把耿氏摁住了。
实在是耿氏跟她的情况太像,这几年走的又颇近,如耿氏脑袋一热做出什么事儿来,伤了年侧福晋的孩子……以四爷的性子,绝不会信宋嘉书毫不知情清清白白。
为君者爱屋及乌的有,但更擅长的是迁怒。他看着一个为儿子犯错的耿氏,就难免想起另一个有儿子的钮祜禄氏。
两人难免要捆在一起凉凉。
况且宋嘉书虽跟年氏接触不多,就也深深知道年氏绝不是个傻白甜,耿氏别说真动手了,哪怕只露出些嫉妒六阿哥的形容来,让年氏忌惮了,在四爷跟前哭上一哭,也很够耿氏喝一壶的。
——
两人沉默的进了凝心院、
耿氏的脸色本来就粉粉白白的,如今从外头走了一趟这样一冻,更是如同上了一层浓胭脂一样。
宋嘉书一回头,白宁就了然的带着人都下去了。
再一转头,面对着耿氏,宋嘉书罕见的沉下了脸:“弘历弘昼这两个孩子尚知,要用心研读,专习骑射才能让阿玛高看一眼,你怎么倒只盯着旁人的阿哥?难道在你眼里,旁人都不好了,才能矬子里面拔将军显得咱们孩子好?若是这样的心思,那真是旁人没有看不起,倒是你先看不起两个孩子了。”
耿氏脸更红了:“可是爷偏心……”
宋嘉书按住她的手:“说句只能咱们两个听的诛心话,难道爷从前不偏心吗?从前偏李侧福晋和弘时,如今偏年侧福晋和六阿哥,又有什么分别?说到底还是要孩子自己能立住才好。咱们做额娘的只能不拖他们的后腿!你想想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恼弘时的,还不是李侧福晋先动了歪心思,想要窥探前头的大事,为儿子谋划才惹恼了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