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气薰人欲破禅
好在弘昼的奶嬷嬷一左一右,哄走了弘昼回去用膳。
弘昼还愤怒的绕着桌子来了一段秦王绕柱走,才被两个嬷嬷左右夹击抓住。口中劝着,小祖宗哎,这个时辰各处都叫膳了,钮祜禄格格这里没你的份例。另一个又说,耿格格还在家等着你呢。
好说歹说总算把弘昼弄走了,这孩子走之前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弘历,说出了灰太狼的名言:“四哥,我还会再回来的!”
弘历才五岁的小脸上,呈现出一种又喜欢又嫌弃又要绷着的复杂表情。
宋嘉书忍不住就看笑了,摸摸他的光脑壳:“弘历是个好哥哥。”
目送着弘昼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弘历才又凑过来,虽然不好意思继续趴在额娘腿上撒娇,但还是紧紧依偎在旁边:“额娘,你身子好了吗?”声音里还是有藏不住的担忧。
宋嘉书说不上来的心里一酸,点头道:“都好了。”
白南在旁边看着,也不知怎的,眼圈就红了。四阿哥这几日住在耿格格处,哪里知道自己差点就没了亲娘。
偏头看了看小座钟,白南便道:“奴婢这就出去传膳。”
把屋子里的空间留给母子俩。
弘历就像往常一样,跟母亲说起这几日上课的新鲜事和家常。
——
阿哥们还没到六岁,就只上半天的启蒙课。下午不过是按照师傅的要求练练大字、温习功课再出去练下布库的基本姿势。
总的来说,雍亲王府的课程并不紧。
主要也是雍正爷自己现在就在韬光养晦的蛰伏阶段,对儿子们不能要求过严,跟他富贵闲人的人设不符。
但又因他其实胸有大志,儿子又少,也不肯放任儿子变成无所事事的纨绔宗亲,因而对儿子们的教育算得上是外松内紧。
看着上课的时间不多,也常出去撒欢,但其实半点没有放松大局观的教育。
若是从前的钮祜禄氏,作为标准的后宅女子,或许还体会不出来。但宋嘉书一听弘历上课的内容,就有些明白四爷的意思。
弘历弘昼都才五岁,启蒙的先生居然在认字启蒙,儒家思想之外,还同时教他们简单的算数、历法、天文。四爷甚至还规定了,每日先生必须给他们讲一个历史小故事,他自己也常叫了两个儿子去,让他们复述今日的故事,讲讲自己的想法。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这明显是把孩子照着康熙爷这种精通儒学、数算娴熟的全才路子上培养的。
弘历几日不见额娘,攒了好多话说。
“额娘额娘,今天师傅还讲了皇玛法新的仁政。”弘历眼睛闪闪发光:“师傅说,昨儿阿玛入宫前特意叫了他们去吩咐,让他们将皇玛法的仁政讲给我和弘昼听。阿玛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从寺里赶回来的。今日入宫肯定也是为了这事。”
宋嘉书见弘历一脸献宝的表情,也就顺着问道:“是什么仁政?”
在她心目中,康熙爷可是个很能折腾的皇帝,命运爱折腾他,他也爱折腾命运,反正一辈子从小到老没个消停日子。
弘历激动道:“是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仁政!”
宋嘉书一怔。
她的历史再还给老师,也还记得雍正爷最大的政绩之一:摊丁入亩。这正是康熙爷年间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完善进化版。
宋嘉书自打见了四爷本尊后,就一直有一种分裂的违和感:实在是她见到的四爷飘飘欲仙不染世俗的形象跟历史上那个冷面较真喜怒不定的帝王差的太远。
可如今从弘历上课要学的知识上,宋嘉书还是窥得了一点这位未来雍正帝的野心。
教给孩子杂学旁收,用对孩子教育问题上心也说得过去,可让孩子从小就明白国家的各种政策,就是他的心意了。
他从未把自己只当成一世的王爷。那么他的孩子也不该是碌碌无为的宗亲。
——
食不言寝不语。当白宁和白南两个开始往桌上摆菜的时候,弘历就加快了语速,圆满跟额娘交代了这几日的新闻后,才算满意,甩甩小辫子准备浣手用膳了。
白宁边摆菜边笑道:“大膳房也是,格格虽吃了几日清粥小菜,该进些有滋味的,可今日这鸡鸭牛羊猪鱼俱全,只怕格格吃了也腻的慌。”
宋嘉书看向摆的满满当当的大圆桌。
摆在中间的菜是三鲜鸭子、鲜蘑炖鸡、火腿炒香蕈、虾仔冬笋、油吃黄瓜龙、奶汁鱼片。
面食是一盘象眼棋饼小馒头、一盘烤的外表焦黄的巴掌大的酥饼和一碟子捏成小猪状,眼睛用红豆点缀的发糕。
还有一大瓷碗热气腾腾的羊肉卧粉丝汤。
宋嘉书吃了几天淡粥,眼前都要发绿了,终于吃上了全肉宴,表示生活质量再创新高。
倒是弘历,吃的并不多,吃了半块发糕,半碗羊肉汤,再想伸手去拿酥饼,嬷嬷就来劝了:“四阿哥,吃多了一会儿午睡要停食儿。”弘历回了个知道了,却也没就此收回手,而是掰了小半块酥饼吃,并没有拿整个。
宋嘉书在旁看着,也不做声。
她原想着今日看看弘历身边的嬷嬷和丫鬟。
阿哥六岁就要去前院读书,从前无微不至的照料,以后就可能变成琐碎和掣肘,不是说这伺候的人变了,不好了,而是孩子渐渐长大,身边需要的人变了。
跟着弘历的四个小太监和以后陪着读书习射的哈哈珠子,是轮不到她来挑的,只怕按照四爷的性格,福晋这种嫡母都轮不到插手阿哥的事儿,肯定是四爷自己挑。
那么剩下的两个丫鬟,两个嬷嬷,宋嘉书此刻也不准备拿主意,反而想问问弘历自己的意思。
——
凝心院的屋舍是五间房。
正堂是正经迎接四爷、福晋以及待客的地方。东侧间一般就是耿氏这种熟人来串门就进来的坐的茶厅,用膳用点心也在这里,东里间就是宋嘉书的内寝室。
西边两间就是弘历的屋子了。
侧间是他平时写字背书的书房,里间就是晚上睡觉的地方。
用过午膳漱过口,稍坐了片刻,伺候弘历的两个嬷嬷就上来请阿哥去午歇。
弘历也不要人抱,自己从椅子上跳下来,上前拉了宋嘉书的手:“额娘陪我去吧。”
宋嘉书想了想,三岁前钮祜禄氏倒是经常哄儿子睡觉,自从弘历开始启蒙去前院,大概是怕儿子娇气惹得四爷不喜欢,钮祜禄氏倒是很少再陪他了。
弘历也从来没有抱怨,没有主动要求过。
今日,大概是为了亲额娘病了一场的消息,孩子心里不安。
宋嘉书点头,牵着他的手往西里间走。
弘历窝在床上,软茸的薄绒被盖在下巴处,只露出一张白嫩嫩的小脸。他说话做事都一板一眼,恍惚间总让人觉得他是个大人。
直到这一刻,他小小的身子躺在这里,只是这样短小的一截,宋嘉书才觉得他是个十足的脆弱的孩子。
宋嘉书伸手摸了摸他的大额头。
从血缘上来说,她如今的身体跟这个孩子血浓如水骨肉至亲,从现实来说,她跟弘历也是绑在一起牢不可分的共同体,荣辱生死都是一体的。
她会好好保护自己,保护这个孩子,度过这不安的十八年。作为一只蝴蝶,她不允许包括自己在内的任何一点蝴蝶翅膀,扇走她太后的未来。
她将誓死捍卫自己躺赢的权利。
弘历被额娘摸头,觉得额娘的手又软又暖和,扭头就对旁边的嬷嬷们发号施令:“我只要额娘陪我。”
嬷嬷们也没有异议,立刻退了出去。
宋嘉书一笑,这气势倒挺像四爷那天大刀阔斧走进来的样子。
“睡吧,到了时辰,额娘叫你起床。”
宋嘉书见弘历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平稳,就给他掖了掖被角,起身轻手轻脚往外走。
忽然听得一声“额娘。”
宋嘉书回头,对上一对墨丸一样的黑眼睛,弘历轻声道:“额娘这次差点病死,是不是年侧福晋故意不给额娘大夫。是不是她们要害你。”
不是疑问句,而是一句平淡的陈述,带着一点道不明的冷意。
这样的语气从一个孩子嘴里说出来,宋嘉书无端觉得脊背一寒。
这样子的弘历,跟那个从外面急急奔进来,趴在自己膝上的孩子,跟那个絮絮不止对自己讲师傅的话的孩子,跟那个拉着自己要哄他睡觉的孩子截然不同。
宋嘉书转身回去,也不坐在绣墩上,而是坐在床沿。
“弘历,这是外头的闲话。”宋嘉书认真道:“让所有大夫在东大院的是你阿玛,口角之争耽误了额娘看病的是下人们。这是你阿玛和福晋对此事最后的结论,所以这话,你再不能说了知道吗?”
弘历点头:“这话我谁都没说,我只是要问一问额娘。”他仰着脸:“因为只有额娘是我自己的额娘,阿玛是所有人的阿玛,是弘昼的阿玛,也是年侧福晋孩子的阿玛。”
“所以阿玛要顾着许多人,不会偏心我们。这府里,是额娘才会只照顾我,我也只护着额娘。”
宋嘉书:……
这是五岁的孩子吗,这逻辑,这通透,这利弊分析,简直是神级队友啊。
她望着眼前五岁的包子:原来想等着你十八年后再罩着我的,现在大概用不了那么久了。
对普通孩子也没有教养经验的宋嘉书,面对这种白切黑小朋友,就更是没有经验。
那就让他自由发展吧。
她这次再出手摸弘历的大脑门,就带了几分郑重:这脑子,可得轻轻摸,别给摸坏了。
第9章 考试
上有仁政,天下沐恩。
然而在百姓享受到‘滋生人丁,永不加赋’的具体仁政前,先有一批官员要累吐血。
雍亲王哪怕是皇帝的亲儿子,堂堂亲王,但在皇上跟前,首先也是臣子,是指哪儿就要打哪儿的小兵。
府里也习惯了主子这几日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
八月四日下午,福晋正坐在临窗的大条案前,眼前摊着一大堆的账册名单,堆满了足有三尺半长的条桌:各院刚把需要调整增减的下人名单报上来,她这里还在过筛子。再就是还有十日就是中秋节,府里需备礼,也需摆宴。
她跟四阿哥自然都是要进宫领宴的,但自打太子被圈禁的四年来,皇上对中秋过年这种团圆节的兴致大减,一般都是早早就散了宴席,各府里就习惯了回去再开个小宴,一家子团圆一下。
雍亲王府的孩子数目少,若不是有个千顷地一根苗的八爷在底下垫底,雍亲王府的孩子数目就更引人注目了。
正因为孩子少,乌拉那拉氏才越发要把家宴办的团圆热闹,显出雍亲王府的和睦天伦来。
千头万绪的事情虽然烦累,但福晋一点也不肯放松。
她这边松一点手,露出一点疲倦来,那边李氏能立刻闻风而动,抢着为自己‘分忧’。
帘子一动,赤雀匆匆走进来:“福晋,四爷回来了,已经去了前院书房。前院的小善福说,四爷瞧着心情不好。”
福晋手里的笔一凝,一滴墨就在纸上晕开。
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