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碧莲
谭大人第一眼没有认出来,实在是自家公子和在都城时的差别太大了。
虽说公子章在众多公子里并不是最出挑的,但是作为周王的孩子,无论是礼仪,亦或是举止,都是精心规训出来的。
包括穿的衣服,戴的佩饰,全都要精心挑选。
但是这会儿的孔章却随性得很。
他没有穿上厚重的玄色衣袍,而是上身棉服,下身长裤,如果不是长发束起,看上去真的像是个从琅云出来的学生了。
现下一点都没有公子的架子,反倒格外接地气儿,坐在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板子,上面铺着纸,隐约有个表格,孔章在上头写写画画。
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孔章警惕回头,同时在旁边保护的护卫也跟着伸手扶刀。
可没等他们动作,公子章就抬起手,脸上也有了笑。
他曾在琅云求学,自然认得夏应,这会儿就笑着站起身来,准备应这几人走上去。
但是公子章却在看到谭旻的时候突然顿住了脚步。
虽然戴着墨镜,可是光靠着下半张脸就足以认出这人。
毕竟,长成这样的郎君,着实是万里挑一了。
之前半点风声没收到,现在突然看到谭旻在这里,而且是紧盯着自己不放,孔章下意识地警惕。
而谭大人却二话不说的走上前,躬身行礼,开口便是:“公子,有件事……”
公子章直接打断他的话:“我不回去。”
这让谭旻颇为难做,只好劝说:“王上已经念着公子多日,还请公子体恤王上一片慈父之心。”
公子章却是朝着后面指了指:“我不回去是因为我要看着这东西好不好用,万一出了问题,我是要负责的。”
“此物,与公子有何关联?”
“这个是我画的图,自然有关。”
此话一出,旁人还没如何,夏应已经面露惊讶。
他盯着水车看了看,又望向了孔章,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如果这人所言属实,他真的弄出了这个大家伙,那么联想到他在琅云中学期不满一年,这份天赋着实难得。
甚至想要给他保个研……
而观看直播的弹幕上更是一片“???”和“!!!”。
但是谭旻并不清楚设计这个东西有多困难,也不知道它的用处。
目前对于谭大人来说,其他的其实都是附加的,真正的紧要事就是带回公子公主。
于是他只好继续劝说道:“这并非是公子应该走的正道。”
公子章却很坚持:“工厂里推行的是责任制,我现在是名誉厂长,如果出了问题,我总不能偷偷跑掉。”
夏应则是好奇:“你一上来就弄了这么个大东西,就不怕失败吗?”
“怕啊,要是失败了,代价惨重。”
“什么代价?”
“我会丢工作,回都城,去当个平平无奇的只能吃喝玩乐的公子了,唉。”
……
???
第一百零五章 [VIP]
夏应看着眼前的孔章, 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当然,对方的凡言凡语确实是令人震惊。
实在想不到,含着金汤匙……不, 是直接金光闪闪的国君公子,居然不喜欢吃喝玩乐,而喜欢蹲在河边做水车???
不过对于这种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至于凡尔赛的事情,鉴于来到这个次元之后, 在琅云里面的那些学子公子没事儿就凡一下, 所以夏同学已经有了足够高的免疫力。
真的让他吃惊的,是对方的能力。
不仅是后面的这个用来灌溉棉田的巨大水车, 他居然还当了工厂的厂长?
即使孔章作为一国公子,碍于不能与民争利, 也没有得到周王允许,所以就在自己的名头前面有“荣誉”俩字儿, 可是夏应很清楚, 这个人既然说要为了工厂制造出来的东西负责, 就证明他就是工厂的责任人。
换言之,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厂长。
而琅云虽然一直都不会过多干涉原住民的内政, 但是像是建厂修路之类的事情,都和任务息息相关, 相关专业的师生必然是要过问下的。
孔章能凭借一己之力,设计并且制造了这个水车,还稳定了厂长的位置,起码这个人的能力毋庸置疑。
至于周王想要把他接回去,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情, 和夏应没关系。
他需要做的, 就是给这位从周国来琅云的“留学生”一些信心。
于是夏应便笑起来,开口道:“希望你一切顺利,孔厂长。”
这个称呼听起来,远没有“公子章”尊贵。
但是一心沉浸在机械设计制造里面的孔章却格外欢喜,特别是这么称呼他的是夏应,他就更加欢喜。
虽然这不足以让他留在德昌郡,但起码证明了,自己确实有留下来的资格。
仙人承认的,谁敢质疑?
这让年轻的公子章挺起了小胸脯,抱着自己的设计版,扭头看向了谭旻,在心里琢磨着要怎么回绝这位谭大人。
却没想到谭旻一直没有说话。
他甚至没有看孔章。
隔着墨镜,他抬起头,瞧着水车,看着上面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结构,又看向了周围一望无际的洁白棉田。
很快,他就重新望向了公子章,一直抿成一条线的嘴巴带了弧度,声音里也带了笑意,用手点额,端正行了一礼:“公子大才,一心为民,臣佩服至极,希望公子一切顺利,能建造出更多更好的东西,臣定然会在王上面前给公子请功。”
此话一出,反倒是让孔章有些错愕。
分明刚刚这人脸色阴沉,声音急促,浑身上下写满了坚决。
但是谁能想到,不过短短几句话的时间,谭旻的态度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孔章有些狐疑:“当真?”
谭旻笑道:“自是当真。”说罢,他真的行礼告辞,转而去往棉田的其他地方观瞧,半点纠缠的意思都没有。
这让孔章松了口气,轻声道:“我还以为会被敲晕了带走呢。”
这话引得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亲卫不自觉地又扶上了刀柄,但是声音里却带着疑惑:“公子为何这般想?谭大人终究是臣子,总不至于用这样的法子。”
可公子章却是语气笃定:“不,他敢,这周国就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亲卫有些懵:“公子,属下愚钝。”
鉴于这位亲卫乃是孔章心腹,故而孔章也没有藏着掖着,直接道:“虽说我在都城内的人脉并不算多,可也知道,这位谭旻大人能够在这样年轻的时候就飞速升到了二品大员,靠得可不是那张好看的脸,也不是那笔铁画银钩。如果只是这些面上的东西,在他盲了时就会被‘归家养病’了,不至于屹立不倒。”
说着,公子章拢了拢自己的衣袖。
看上去总是年少不知事的公子,此刻的声音却异常冷静:“谭旻靠的是对父王的绝对忠诚,甚至能与家族反目,加上他有着雷霆手段,想当初谭大人在刑部之时,说抄家就抄家,说法办就法办,一点情面都不讲,这才给当年遭了灾的周国抄出了赈灾粮款,因此得罪了世家大族们,彻底成了孤臣,可偏偏他也是借此得到父王信任,得以数年之内位极人臣。”
孔章说起这些的时候,语气不急不缓,没有任何起伏。
但是亲卫却能听得出其中的波涛汹涌。
他也知道,这些事情不知他能随意评价的,于是最终只是道:“那谭大人这般轻易放弃劝说公子是为何?”
孔章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很快他就开心起来,“不过我相信只要谭大人答应了就不会反悔,想再多也没用,走,随本公子再去另一边瞧瞧,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加固的。”
“是。”
而另一边,谭翺心中也有疑惑。
他与谭旻并肩而行,时不时的就扭头看这人一眼。
这引得谭旻无奈地看了回去:“师哥,有事儿直说吧,你这般总是盯着我瞧怪吓人的。”
谭翺闻言,也就没了任何掩饰,直接道:“你刚才在犹豫什么?”
谭旻风淡云轻:“没什么,就是琢磨着要怎么才能悄无声息的把公子章敲晕待回都城。”
谭翺:……行,不愧是你。
轻轻地深吸一口气,他接着问道:“那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谭旻脚步顿了顿,指尖在棉花上扫过,轻软的触感让他有些痒,不自觉地缩了缩指尖,脸上露出了笑,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因为我突然想起了岳郡守的一句话。”
“什么?”
“他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国家百姓。而这句话,乃是仙境中的书本教给他的,自然是对的。”
这是岳郡守昨天说过的,谭御医自然记得,可他想不出如何将这句话和现在的事情联系起来。
谭旻也不用他问,直接道:“这与我之前学到的不同,以前我只知道忠于君主,只知道朝堂争斗,但如今瞧着,就像是风筝飘在云端,地上的一切我都看不见,瞧不到,百姓要的是什么,我统统一无所知,公子章尚且能修建水车,我却连水车是什么都分不清。”
谭翺微蹙眉尖:“可你既然为官,就注定要与民不同。”
谭旻推了推墨镜,声音轻缓:“这个注定,是谁说的呢?”
一句话就问住了谭御医。
不过谭旻显然也没有想过现在就得到答案,事实上,当他换了个角度之后,便发觉以前的疑惑有些解开了,但是很快就迎来了更大的疑惑。
这些并不是寻常的民生钱财的问题,而是更大更深,他这个状元公都想不通透的。
不过无论如何,有个决定是不会变的。
谭旻笑着道:“既然公子想留下,那我作为臣子,自然是要尊重的。”
若是旁人,并不会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
偏偏身边站着的乃是与他自小相识还分外耿直的谭御医。
于是谭翺就慢悠悠道:“可你刚刚说想要把他绑走的时候,怎么不提为臣之道了?”
谭旻依然笑:“此一时彼一时,我总不好强迫公子回去吃喝玩乐吧。”
谭翺却道:“他回去也不是真的吃喝玩乐,还有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