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卿卿
“在宜春侯府出了这等丑事,让侯爷和慕小姐见笑了。”江寒恕一发话,宜春侯立马换了副语气,“刚才是老夫想岔了,那孽障做出了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自然不单是我们宜春侯府的事情,有侯爷和慕小姐来审问,定是能查明事情真相。”
这老滑头,江寒恕没接宜春侯的话。
他转头看着慕念瑾,“想问什么,想说什么,无需有顾忌。”
慕念瑾愣了愣,江寒恕这是在为她撑腰吗?
慕念瑾弯了弯双眸,“好。”
有江寒恕在,她确实不用顾忌什么,也可以放心说出自己的猜测了。
“贾侯爷,刚刚一共发生了两件事。”慕念瑾看向宜春侯,有条不紊道:“先是贾二姑娘的绣画被损毁,接着有人故意把蛇放到了屋子里。”
有人?
敏锐地抓住这两个字,江寒恕眸光一闪,想来慕念瑾发现了什么。
慕念瑾接着道:“我和贾二姑娘离开后,只有贾大姑娘进了屋子,没办法证明这件事不是贾大姑娘做的,但也不能断定是贾大姑娘损毁了绣画,没有人证物证,这件事情便先不提。”
“来看第二件事,若那蛇是贾大姑娘放进了屋子,那么,是何人给她捉了那条蛇,还是说,是她自己偷偷找来的蛇?”
慕念瑾问出的问题,并不复杂,寻常人都能想到,但宜春侯一时哑言,他一个字都回答不上。
府里的小厮和贾蓉告诉他是贾芙放的蛇,他便觉得就是那个孽障所为,根本没想到去调查这些细枝末节。
宜春侯吩咐道:“让管家把府里的下人全部叫来,问一问他们有没有帮大姑娘捉蛇。”
不好让江寒恕和慕念瑾久等,宜春侯府的管家很快召齐了那些下人。
不多时,他匆匆进来回禀:“侯爷,下人们都不知道这件事。”
“自大姑娘变了性情,除了她院里伺候的丫鬟,其他下人也不敢出现在大小姐面前。奴才刚才又仔细问了大姑娘院里的丫鬟和小厮,他们也都没有帮大姑娘捉蛇。”
管家的话宜春侯是信的,贾芙这段时间经常冲下人们发火,生怕惹贾芙生气,宜春侯府的下人没几个敢出现在贾芙面前。
宜春侯道:“这么说是贾芙一个人捉的蛇?”
慕念瑾却没回答,她话音一转,“侯爷,贾大姑娘回府后,与府内和府外哪些人往来比较多?”
依照宜春侯来看,这件事八成就是贾芙所为,但碍于江寒恕的威仪,他只得一一回答慕念瑾的问题,“她刚回府的时候胆子小,没见过世面,又不会说官话,不敢在别府小姐面前露面。她一直待在府里,跟着蓉儿学习官话,兄弟姐妹几个中,她与蓉儿关系最好。”
“至于府外的人,与她来往多下人倒是没有。等她愿意去参加宴会了,她又落到了水里,后面的事情慕小姐也是知道的,她性情大变,很多人都认为她中了邪祟,又怎么会与府外的人有往来!”
这番,慕念瑾心里的猜测可以确定了,她道:“贾大姑娘与府外的人没有往来,府里的下人也没有给贾大姑娘捉蛇。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这条蛇是贾大姑娘一个人捉来的,没有帮凶。”
慕念瑾话音刚落,一旁的贾蓉急忙道:“是,肯定是姐姐一个人捉的,这般害人的事情,姐姐也不敢让别人知道吧!”慕念瑾淡淡看了她一眼,“二姑娘如此笃定此事是贾大姑娘所为,莫不是你亲眼看见贾大姑娘捉了那条蛇?”
慕念瑾这番质问,贾蓉低下头,讪讪道:“这倒是没有。”
慕念瑾继续对着宜春侯道:“贾侯爷,不知你可否注意到贾大姑娘的绣鞋了?”
宜春侯一头雾水,“慕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同样,听到这话,贾蓉一愣,急忙抬起头朝贾芙的鞋子看去。
离慕念瑾很近的江寒恕,墨眸生出极浅的笑意,慕念瑾还没明说,但他已经猜出慕念瑾话里的意思了。
这位慕家大小姐当真是心细如发,又极其聪颖。
换一个女子,差一点被蛇咬了,估摸着这会儿还在害怕呢,哪里会有多余的心思和精力去注意到贾芙的鞋底!
慕念瑾不紧不慢解释道:“基本上排除了有帮凶的情况,然而一条那么长的蛇是不会凭空出现的,宜春侯府有这么多下人,若是那蛇提前被捉进竹笼里,不拘放在屋子里还是其他地方,肯定会被下人发现的。但下人都不知情,说明这蛇被捉进竹笼的时间不长。”
“宜春侯府有蛇出没的地方,一般是杂草丛生、草木潮湿之地,如果是贾大姑娘亲自去捉的蛇,她的裙角和鞋底会沾上尘土才对。可是,贾大姑娘的绣鞋很干净。”
“虽然把蛇放进屋子里的女子,和贾大姑娘身上的衣裙是同一件。但贾大姑娘干干净净的绣鞋,可以证明不是她捉的蛇。”
“没有帮凶帮忙,又不是贾大姑娘自己捉的蛇,那只能说明,这件事非她所为。”
“这……”
宜春侯面露沉思。
慕念瑾分析的有道理,宜春侯府的下人每日都会清扫府里的花园和草丛,若是有蛇,便是一条又细又短的蛇,下人们也早晚会发现的。
既然府外和府里都没有人帮忙,那么长一条蛇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退一步说,便是府里有蛇,贾芙亲自去捉蛇,鞋底多多少少会沾上泥土,不会像现在那样干净。
贾蓉的脸色倒是不那么好看,“万一是姐姐为了遮掩,把她的绣鞋擦干净了呢?”
慕念瑾道:“从贾大姑娘跑出屋子,到有人蒙着脸站在窗外把蛇放进来,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这么短的时间,她应该没有时间去清理鞋子。”
贾蓉攥着襦裙的右手力道重了许多,“慕姐姐,不仅府里的下人看到是姐姐放的蛇,慕姐姐身边的丫鬟也看到了,那人的个头和身材和姐姐一样,还穿着同样的裙子,这又该怎么解释?难不成府里还有另外一个姐姐吗?”
宜春侯跟着道:“是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难解释,慕念瑾看了一周,指了指屋里的两个丫鬟,“这两个丫鬟年纪相仿,身材和个头也都差不多,若是她们二人穿着同样的衣服,再蒙着脸,对她们两个不熟悉的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这便是同样的道理,放蛇之人看起来像是贾大姑娘,但她蒙着脸,又只在窗外匆匆露了一面,我和郁桃对贾大姑娘不算熟悉,先入为主会把那人当成贾大姑娘。”
“但那人不一定就是贾大姑娘,宜春侯府这么多下人,找一个和贾大姑娘身材、个头差不多的,并非难事,其他人假扮成贾大姑娘也是有可能的。”
宜春侯可算弄明白了,“慕小姐说的有道理。”
贾蓉却不罢休,“还有一件事解释不通,就算是有人冒充,可姐姐是侯府千金,她身上的衣裙是府里绣娘特意裁的,为了不和别人撞样式,只这么一件。也就是说,大姐姐身上的衣裙,只有她自个有,别人是没有的。”
慕念瑾没立即回答贾蓉的话,她走到贾芙身边,柔声道:“贾大姑娘,你这里还疼吗?”
贾芙一手捂着红肿的脸颊,感激地看着慕念瑾。
府里的下人以为那些事情是她做的,就连她的亲生父亲也不相信她,上来就打了她一巴掌。
她百口莫辩,也没有人站在她这边,贾芙心如死灰。
她以为慕念瑾和贾蓉更亲近,慕念瑾还差一点被蛇咬了,巴不得看到她受到惩罚呢。可她万万没想到,最后愿意费心思查明真相的,竟然是和她毫无交情的慕念瑾。
脸颊自然是疼的,但比起一颗心一阵阵揪着疼,就算不得什么了。
贾芙抽噎道:“慕小姐,您想问什么,我一定全都回答,只要能查明真相。”
慕念瑾浅浅笑了笑,带有安抚的意味,“贾大姑娘,你今日这身衣裙,是何时裁的,又是什么时候定下要穿这身裙子,是你选的,还是旁人给你选的?”
贾芙想了想,“这些衣裙是我落水后裁的,母亲从库房里拿出不少布匹让我挑选,当时二妹妹也在,她挑了其他的颜色,把几匹红色的布料留给了我。”
“但我皮肤黑,那些裙子裁好后,穿在身上并不好看。昨个,针线房又送来一件裙子,就是我身上的这件,这件襦裙颜色浅淡,正是适合我。丫鬟把这件裙子拿给我看,说我穿上肤色显得白了些,我便打算今个穿这身裙子。”
慕念瑾又道:“那丫鬟叫什么名字,之前在哪个院子里伺候?”
贾芙自然是知无不言:“玉瓶之前是二妹妹房里的丫鬟,二妹妹说那丫鬟很是能干,也很会照顾人,便把她给了我。”
慕念瑾微微点头,神色沉重些许,又和贾蓉有关系。
绣画,还有玉瓶那丫鬟,一桩桩一件件,抽丝剥茧后,都和贾蓉有牵扯。
一次是巧合,难不成次次都是巧合吗?
慕念瑾注视着贾芙,“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那幅绣画是你损毁的吗?”
“不是。”贾芙连连摇头,“我去的时候,那幅绣画已经成碎片了,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呢。若是我剪的,我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反正我名声都这么坏了。我是脑子笨,不聪明,但我也不至于做出这么没脑子的事情!”
慕念瑾没再问什么,她转而看向宜春侯,“贾侯爷,我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放蛇之人和贾大姑娘穿着同一件裙子,并非难以办到的事。
贾大姑娘的裙子是针线房绣制的,只要随便一打听,就能打听出裙子的样式。
那蒙面之人定是知道了贾大姑娘今日要穿的衣裙,提前裁了一件一模一样的衣裙,又故意蒙上脸,好栽赃到贾大姑娘身上。
“这件襦裙很衬肤色,那人笃定贾大姑娘今个会穿这身裙子。但贾大姑娘要穿什么裙子,这是她的私事,想来只有贴身伺候她的人才会知道。”
“劳烦贾侯爷一一问话大姑娘房里的丫鬟,尤其是那个叫玉瓶的下人。”
宜春侯一直以为是贾芙做了这些事情,可听到慕念瑾结论,他心绪颇是复杂,“快去,按慕小姐说的办。”
慕念瑾的声音又响起,“这第二件事解决了,还有一件事没解决。”
“除了贾大姑娘,没有人再来过这间屋子。贾大姑娘说不是她剪了绣画,若她所言不假,那么,又只有两种可能。一,那幅绣画是被门口的丫鬟损毁的,二嘛,那幅被剪了的绣画,并不是贾蓉给我看过的那幅。”
话音刚落,之前在门口伺候的丫鬟急忙道:“侯爷,不是奴婢,奴婢怎么敢剪了二姑娘的绣画!”
慕念瑾唇角扬起一抹笑,不是贾大姑娘剪的,也不是那丫鬟剪的,难不成那幅绣画是自个碎的?
宜春侯又没反应过来,“慕小姐,老夫不太明白你说的第二种可能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幅绣画不是蓉儿给你看的绣画,这颜色、花纹不是一模一样吗?”
慕念瑾出声道:“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剪了那幅绣画,那我只能从其他可能入手,贾蓉给我看过的那幅绣画,根本没有被损毁!”
宜春侯满脸诧异,“没有被损毁,这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有人假扮贾大姑娘,出现了两个贾芙,那么有两幅一模一样的绣画也不是不可能。”慕念瑾道。
这个想法很大胆,也很不可思议,但这种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慕念瑾道:“我和贾蓉离开后,除了贾芙,再没有人进过这间屋子,除了我们几个,也没有人出过这间屋子,距离绣画被剪碎,过去的时间并不长,若真是有人动了手脚,许是能找出些痕迹。”
“如此,麻烦侯爷仔细检查这间屋子,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宜春侯自然是应下,当即吩咐小厮来检查这间厢房。
江寒恕走过来,压低了些声音,“你的意思是有人绣了两幅一样的绣画,故意损毁其中一幅,好嫁祸给贾大姑娘!”
慕念瑾眉眼弯弯,“侯爷真聪明。”
望着慕念瑾明媚的笑靥,江寒恕也忍不住勾了勾唇,是她聪明才是!
府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宜春侯高氏也急忙赶来了。
慕念瑾有些事情需要询问,她道:“高夫人,借一步说话。”
去到无人的地方,高氏抹了一把泪,“慕小姐,芙儿性子越来越坏,是我这个当娘的没有教导好她!不过,芙儿原本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她落水后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是那鬼怪在作祟。”
望着高氏,慕念瑾眸色复杂,难怪高氏会去福宁寺请慧元大师做法事。
高氏这番话听起来是在为贾芙开脱,是在维护贾芙。可当娘亲的不仔细盘问清楚缘由,却说自己女儿中了邪祟,也是挺可笑又可悲的一件事。
鬼怪作祟,水鬼附身,慕念瑾是不信的。
她看过一些书籍,也听过一些传闻,很多时候不过是利用鬼神之说来掩饰事情真相罢了,古往今来,这样的事情还少吗?
慕念瑾道:“高夫人,最开始,是你自己觉得贾芙是被水鬼附身,还是有人这么告诉你的?”
慕念瑾这番问话有些莫名,高氏一脸迷茫,仔细想了想,“芙儿落水后,性子变得骄纵许多,经常对她屋里的下人发火,也很是挑剔厨房里给她送去的膳食和点心。”
“明明都是些美味的膳食,她却一口都不吃,她之前是很喜欢吃那些东西。起初我只当她是生了病,没有胃口用膳。可后来芙儿经常一个人跑到落水的地方,在那里一呆就是许久,她直直盯着湖面,越看越瘆人。”
“蓉儿在我面前提过,说有人落水后被水鬼夺了神智,我怀疑芙儿也是沾了不干不净的东西,便去福宁寺请法师为她做法事。”
慕念瑾摇头轻笑,一个身世大白刚刚回到府里的姑娘,却被自己的家人当成是中了邪祟,这对她的名声该是多么的损害!
便是其他人不这么认为,见到高氏大张旗鼓一脸忧愁去到福宁寺,旁人跟着会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