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杜卿卿
“不是我的错吗?”慕念瑾迷茫地对上江寒恕的目光,那双眸子湿漉漉的,“我以为,如果我像慕则绪或者慕念瑜那样健康,爹爹和娘亲便不会嫌弃我。”
望着慕念瑾,江寒恕突然想到了曾经的自己,他也和慕念瑾有过同样的难过与困惑。
江寒恕拿过慕念瑾手里的帕子,轻轻替她擦去泪痕,“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慕家人不懂得珍惜你。”
外人都觉得江寒恕残忍无情,可此时的他,却让慕念瑾觉得安心。
慕念瑾突然想把心里话告诉江寒恕,“我五岁那年被送出慕府,去到苏州,虽然陈家祖父和陈家祖母待我很和蔼,可我还是很想家。”
“陈家祖母很会刺绣,她告诉我,若是想家,就把那些想念融进一针一线里,做成香囊给爹爹娘亲送去,我也是因为这样才学刺绣的。”
“我每年都会亲手做香囊给慕家人送去,可我今个才知道,我爹和我娘根本就没用我做的香囊,他们连看都没看一眼。”
“就连当初我回京,本是说好了派人来接我,可因着祖母过寿,派来的下人迟迟未到。我不想陈家祖母担心,没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只说慕府的管家在码头等着我。我一个人带着郁桃乘船回京,我在路上,还经历了很多事。”
慕念瑾眼眶一酸,回京途中她遇到了系统,死而复生了两次,可如果系统没有耗尽能量让她重生,那么,她还没有回到京城便死在路上了。
这些事情,慕家人永远不会知道。
“我回到府里,才知道我爹娘根本没有派人去接我。从一开始,他们就不喜欢我,是我太傻了,竟然急着去和慕家人团聚。”
“慕家人待我亲和还是冷淡,我不是感受不出来。我总觉得,我和慕家人隔着一层又一层的纱,即便我再怎么努力,也不会被他们的接纳。以前我觉得我可以忍,那毕竟是我的爹娘,可现在,我不想忍了。”
江寒恕静静听着,“那就要不忍了。”
慕念瑾眉心微蹙,心里没底,“可是,我能去哪里呢?”
她要回苏州,慕家人肯定不会让她回去的,她是女儿家,又没有铺子田地可以傍身,无处可去。
江寒恕却没回答,只是道:“你还想留在慕府吗?”
咬了下唇,慕念瑾摇摇头,“不想,那里让我觉得喘不过来气。”
“等明个我及笄了,我试一试他们会不会同意让我回去苏州。若是他们同意,那我就回苏州去。若是他们不同意,那我再想法子。”
总之,慕念瑾不会忍气吞声,也不会委屈自个的。
回去苏州?
江寒恕勾了勾唇,“一旦回到苏州望亭县,你便不是京城的慕家大小姐,这里的繁华与权势都不再属于你,你不会后悔吗?”
“不会。”慕念瑾毫不犹豫地道。
什么权势富贵,她本就不稀罕,她回到京城,是因为她在意慕家人,可现在,她连慕家人都不在意了。
江寒恕想,那有什么人会让她在意呢?
他又问道:“那你没有想过继续留在府里,用真心去感化慕家人吗?万一时间久了,他们就会发现你的好。”
慕念瑾微微瞪圆了眼睛,“我用一年、两年、十年或是更长的时间去对他们好,除了浪费我的真心与时间,到头来我又能得到什么?迟来的亲情和悔悟比草还贱,我才不要。”
她曾经渴望与慕家人好好相处,但这不意味着她会这么没底线的去讨好慕家人。
面前的少女,玉软花柔,但不柔弱。
慕念瑾的回答,和他想的一样。
江寒恕薄唇轻启,“既你不想,那就不留在那里,明天早上我去接你。”
慕念瑾不想留在慕家,那就让她离开慕家,永远离开。
“啊?”慕念瑾不明白,“侯爷,您要带我去哪里呀?”
江寒恕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他转移着话题,“我想知道你为何会被送出京城,便是你身子弱,也不该被送到苏州养病。”
慕念瑾被送出京的时候,当时江寒恕九岁,对于慕府的事情他有所耳闻,但并不十分清楚。
慕念瑾道:“我娘怀着我时摔了一跤,我是不足月出生的,我生下来就身子弱,大病小病不断。五岁那年,府里来了一个嬷嬷,当时那嬷嬷领着我去府里的湖边玩耍,可我不小心踩到一块石头,摔到了湖里。”
“落水后我身子更弱了,大半个月也没有好转。有一天,一个算命先生说我毒月恶日出生,命格凶煞,如若继续待在府里,不仅会缠绵病榻活不过十六岁,还会给身边的亲人带来灾厄,然后,我爹娘就把我送到苏州养病了。”
江寒恕道:“那算命先生是从哪儿找来的?”
“我不太清楚。”慕念瑾不解地道:“怎么了?”
“我瞧那算命先生不过是一派胡言。便是佛法有为的慧元大师,也说不出别人何时生、何时死。”江寒恕嘲弄地道:“说是让你去苏州养病,其实是你爹娘怕你给他们带来灾厄吧!”
慕念瑾低下头,揪了下指尖儿,小时候她也天真的以为她爹娘不得不把她送出府养病,可后来她才明白,不是这样的。
一时间静下来,见慕念瑾情绪低落下去,江寒恕又出了声,“你被送出京的那一年,我也遇到了一些事情,我被山匪绑架了。”
听到这话,慕念瑾顾不上伤心,她急忙抬头看向江寒恕。
江寒恕被绑架她是知道的,江寒恕今个告诉她这件事,无异于再次揭开自己的伤疤。
江寒恕的声音响起,“我一个人逃了出来,我父亲和大哥却遇害了。母亲无法接受这件事,她变得神智不清。”
慕念瑾轻声道:“我听说过。”
对上慕念瑾的目光,江寒恕的瞳孔黑亮幽深,“那你可知道我母亲一见到我,病情会越发严重?”
慕念瑾吃了一惊,“为…为什么?”
“我母亲觉得是我害死了我的父亲和兄长,若不是我,她不会丧夫又丧子。母亲她记恨我,不愿见到我,一看见我就会变得疯疯癫癫。”
“小时候,她常把我关在屋子里,让我对着我父亲和兄长的灵牌忏悔赎罪。”江寒恕声音流露出寂寥,“那时,我曾想死的人是我就好了,用我的命,去换我父亲和兄长的命。”
“当时,和你一样,待在公主府里,让我喘不过气来。后来,我去到了边关。再后来,我好端端在你面前和你说话,一切都过去了。”
原来,军功赫赫、备受圣宠的定北侯,也有这般压抑难过的时候。表面上繁花锦簇,实则个人有个人的苦楚和不容易。
慕念瑾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樱唇微张,“侯爷告诉我这件事,是在安慰我吗?”
“是,便是再难过,总会过去的。”江寒恕笑了笑,补充道:“我撞见了你的秘密,你也知道了我的秘密,你不用担心我会说出去。”
慕念瑾摇摇头,“我不担心的。”
即便江寒恕不告诉她这件事,她也不觉得江寒恕会把她与慕家人的矛盾说出去,她知道江寒恕不是这样的人。
江寒恕又问了同样的问题,“这会儿还想哭吗?”
慕念瑾呼出一口气,她往远方看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夜空繁星闪烁,璀璨烂漫,倒映在水面上,星星点点,光芒盈满水面。
热闹的虫鸣在草丛里响起,远处灯光辉煌,温暖耀眼。
慕念瑾收回视线,抿唇浅浅一笑,“不想了,多谢侯爷。”
如果江寒恕没有出现,她这会儿应该还在难过。和江寒恕说了会儿话,倒是解开了她的心结。
慕念瑾梨花带雨的模样很漂亮,弱柳风扶动人心,可是江寒恕更喜欢看见她笑。
墨眸生出笑意,江寒恕道:“这就好。”
夜色渐深,一阵晚风吹来,掺杂着河里的水汽,慕念瑾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好冷啊!
虽说这会儿不哭了,但方才流了那么多的泪,慕念瑾那双桃花眼有些肿了,泛着红,像枝头上的粉桃。
江寒恕克制着像抚上少女那双眼睛的冲动,他握紧右掌,面色不显,“夜深了,这里寒气重,待久了怕是要生病,回去吧。”
慕念瑾也不敢拿自个的身子开玩笑,“好。”
她起身走了几步,江寒恕跟着站起来,“我送你回府。”
慕念瑾笑了笑,没拒绝,心里流过一阵暖意。
慕念瑾与江寒恕保持着距离,她走了一会儿,忍不住道:“侯爷,刚才您是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啊?”
江寒恕:“听到有个小姑娘在哭,我就来了。”
慕念瑾知道他又是在打趣她,“侯爷,不带这样的,您说实话。”
江寒恕低笑一声,“这条河临着湖,我与几位皇子在画舫上赏景,我出来透气,恰好听到了你的哭声。”
原来江寒恕抛下了几位皇子来安慰她,慕念瑾担心地道:“那岂不是耽误了您与几位皇子赏景,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江寒恕不在意地道:“无碍,改日我再请他们一次就是。”
江寒恕个头高,影子也长,两人走在一起,慕念瑾的身影映在地上,和少年的影子紧紧挨着。
有江寒恕在,漆黑的一条路,她走起来却是丝毫不怕。
回到慕府,慕念瑾停下脚步,“侯爷,您快点回府吧,今天多谢您。”
江寒恕点点头,“睡个好觉,进去吧。”
慕念瑾这么晚才回来,门口的小厮急匆匆给她开了门。
进去的那一刻,慕念瑾转过身子,只见江寒恕还在那里,少年身姿颀长,在夜色中轮廓分明,芝兰玉树般矜贵俊美。
慕念瑾晚了弯眸子,冲他挥挥手。
回到清月院,躺在床上,慕念瑾突然想起江寒恕让她明天早上等着他,她本是想问一问,可一打岔忘记了这回事。
江寒恕是有什么事吗?算了,明个就知道了。
*
下午慕念瑾离开静兰院不久,慕则绪也去了张氏的屋子。
张氏打量着他,关心问道:“则绪,你脸色怎么了?”
慕则绪低着头,眉头皱起来,等了一会儿才道:“没事,娘。”
听他这样说,张氏也没多想,“这是你大姐姐绣的香囊,你挑一个拿回去吧。”
慕则绪却迟迟没有动静,望着梨木桌上的香囊,出了神。
张氏以为慕则绪看不上这些东西,她随口道:“你若不喜欢那就算了,左右也不过是个香囊而已。”
张氏转而对着慕念瑜道:“瑜儿,你可追上你大姐姐了,她怎么说?”
慕念瑜状若委屈,“许是不能热热闹闹的过生辰,大姐姐很不高兴,她也不想让我的及笄礼太热闹,她说,让我不要高兴得太早。”
听到这话,正在出神的慕则绪蓦然抬起头,不,不是这样的。
他来静兰院的路上,无意间听到了慕念瑾和慕念瑜的对话,慕念瑾才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二姐姐一贯表现的体贴懂事,单纯善良,可今个的慕念瑜,实在颠覆慕则绪的认知。
他以为慕念瑾待他不亲近,还总是欺负二姐姐,可今个他才知道,原来不是这样的。
慕则绪眉头越皱越深,“二姐姐,大姐姐没有……”
慕念瑜心里一紧,以为慕则绪发现了什么,慌忙道:“没有什么?”
慕则绪心里乱得很,他这个二姐姐,难不成一直在慕家人面前伪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