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那旁边血肉模糊的那两团就该是完颜希尹和完颜突合速了?
拜我所赐,他们变成了这样?
……以后要是在大宋混不下去了,我还能去金国打打秋风吗?
……好像不太可能了哈。
秦桧木然的抓着自己头发,趴在窗户上一动不动,仿佛一只风吹日晒后最终定型的壁虎标本。
就在此时,光线昏暗的牢房忽的闪烁出一道亮光。
秦桧眼睛被晃了一下,猛地闭合一下,再度睁开,就见牢房窗户左右两侧各多了一支手臂粗的蜡烛,将他面孔映照的清清楚楚。
同时,牢房内手持蜡烛的行刑狱卒大喊一声:“什么人?!”
被吊在房梁上的三个人听见异声,也不禁睁开被打后浮肿的眼皮,目光幽幽的看了过来。
秦桧心头发凉,第一个想法就是想跑,身体往后一退,正撞到领路狱卒身上。
后者吓了一跳,赶忙说:“哎呦,秦大人您还好吧?秦大人撞疼了没有?秦大人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秦桧:“……”
谢谢,秦大人只想静静。
那狱卒却没看懂他眼底未尽之意,转过头去,对着那几个狱卒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瞎了你们的狗眼,连秦大人都敢冒犯!不想活了吗?当心秦大人把你们也吊上去,给你们松松骨头!”
秦桧:“……”
秦桧感觉到有三道目光同时透射到了他脸上。
带着一种非常浓烈的情绪。
有的人看起来好好的,但就是走着走着就把后路走没了_(:з」∠)_
秦桧到牢房去的时候心惊胆战,离开牢房的时候心如死灰,回到桌前,周骏正趴在上边呼呼大睡,还幸福的打着小呼噜。
秦桧双目无神,晃了晃他膀子:“周兄。”
周骏:“呼呼呼。”
秦桧深吸口气,又晃了晃他:“周兄?醒醒,别睡了。”
周骏:“呼呼呼。”
秦桧抬手揉了揉额头,强忍着杀人的冲动,说:“周兄,你好歹得给我个解释不是?”
周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神情茫然,四顾道:“那几个人招了没有?还是在说胡话搪塞吗?!”
秦桧:“……”
眼泪不知不觉的流了出来。
原本以为今天出来可以在上司面前露一手的。
没想到反倒把屁股露出来了。
小丑竟是我自己。
呜呜呜呜呜!
回到家里之后,秦桧便见王氏临窗而坐,面有忧色,见丈夫回来,勉强展露笑颜:“怎么不多跟周大人坐坐?他是你的上司,刑部里资格也老,多交际些总没坏处的。”
秦桧差点没忍住哭出声来,摇摇头道:“不提这些了。”
又问妻子:“你脸色不太好,可是出什么事了?”
王氏叹口气,目光忧惧:“我今日依次往京中高门家中去拜会,却没什么人肯见我,料想你我南归之事,朝中仍旧存疑。”
王氏出身甚好,祖父王珪曾是神宗时宰相,靖康之役未发生前堪称万事得意,娘家势强、丈夫前途无量,一向都是高门座上客,冷不丁坐了冷板凳,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秦桧再想今日周骏所作所为,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无非是朝廷怀疑自己夫妻二人乃是金国细作,故而特意出手,斩断所有可能罢了。
今日之事结束,自己算是将完颜宗辅三人得罪透了,既上不了金国的船,便只能站在宋朝这边,再也别打改弦更张的主意。
也好。
秦桧苦笑着安抚自己,钦徽二帝俱在北方,当今这位官家似乎颇有些雄才伟略,若真能上他的船,也未必没有前途。
且完颜宗辅三人俱是要犯,若没有官家允许,周骏绝对不敢擅自对他们用刑,如此一来,便可知自己的名姓必然已经挂到了官家心上,此后一心为宋廷效命,照旧官运亨通,前途无量。
至于官家会不会将自己丢给金人,叫他们朝自己泄愤?
别开玩笑了,谁不知道当今天子最是强硬不过,主战派中的战斗机,他怎么可能会做出将己方臣子交给金国这样的事情?
不可能的!
秦桧看一眼窗外那轮圆月,重新坚定了做大宋好臣子的决心。
……
交换双方俘虏的谈判进行的并不顺利。
金国这边被俘的全都是紧要之人,必须得全弄回去,但宋国这边就不一样了,钦徽二帝、宫廷中人、宗亲大臣、宗姬命妇,还有被劫掠的平民女子,想也知道不可能全都换回来的。
李纲作为大宋朝廷的代表与金人进行谈判,无论心里边怎么想,都必然得将钦徽二帝放在第一位,严词要求以宗辅三人交换二圣还南。
金人还记得临行前金太宗的叮嘱,如何也不肯应声,提出用宗辅三人来交换靖难之役时被掳掠北上的朝臣命妇以及东京百姓。
李纲同样拒绝了这个条件。
双方僵持了半月时间,到最后李世民都觉得烦了,差人前去传话,说:“要不然不换了,你们把宗辅三人的尸首领回去吧!”
金朝使节:“……”
真把那几人的尸首领回去了,金国内部这几人的亲信故旧还不手撕了他?
几番谈判与口舌相争之后,双方终于达成了初步协议:以完颜宗辅、完颜希尹、完颜突合速三人交换除钦徽二帝及宗室子弟之外的其余人。
包括后宫妃嫔、帝姬、宗姬、命妇,乃至于一众朝臣和战乱时被劫掠北上的无辜平民女子。
靖康之役时,金人手持名册索取宫嫔与帝姬、命妇,现下宋人也手持名册索取回来,活着的自然得送回,死去的须得将尸身送返,落叶归根,少一个都不行。
金人使臣勉强接受了这个条件,很快便离开东京北上,在河北宗翰部短暂停留后,将这条件传回上京。
金太宗见后并无异议。
对于金人来说,最值钱的无疑便是钦徽二帝,再就是其余宗室子弟,留下他们,用其余人交换宗辅三人,还算是值当。
交换之事是朝廷上早就通过的,宗室、朝臣自无异议,只是宋女美貌,绰约多姿,到手几个月而已,新鲜劲还没过去,这时候又要被送回东京,宗亲们难免心有不舍,犹疑着想留下几个最得宠的。
使节见状,只能实话实说:“宋人将这一条咬得很严,说既是交换,便不能少一人,且即便是死了,也要将尸首运回,专人查看无错之后,再行交换。若有寻人替代,又或者是假称死亡、另寻尸身替换被发现,那交换一事便得作罢。又说金人封不住所有宋人的嘴,若传出有人在此期间虐杀宋女,又或者是被送回的尸身面容被毁,看不出是否为死者本人,那只怕三太子几人也会缺斤少两,叫咱们掂量着办。”
宗亲们听得悻悻,怏怏不乐,家中妻室女眷却乐得顺水推舟,赶紧将那群妖精似的宋女送走,免得男人被迷了心窍,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完颜宗辅之妻唐括氏忧心丈夫生死,叫上完颜希尹之妻纥石烈氏,再加上亲女完颜氏——完颜突合速也是完颜宗辅的女婿。
三人身着丧衣,挨家挨户去敲最顽固几名宗室的门。
靖难之役后,宋廷的帝姬们作为战利品进入宗室后院。
徽宗长女为金太宗嫡长子完颜宗磐之妾,第二女为完颜昌之妾,第三女为完颜阇母之妾,第四女为完颜希尹之妾……
三十多位帝姬,除去年龄尚幼之人,无一幸免。
唐括氏与纥石烈氏先登了完颜宗磐的门,刚进去就开始哭自己可怜的丈夫,又把哭哭啼啼的女儿完颜氏拉出来,问完颜宗磐这个堂哥是不是真的铁石心肠,一心想害死自己叔父,也叫自己堂妹年纪轻轻的就当寡妇。
纥石烈氏则哭着说完颜希尹曾经给你当过老师啊,却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当年的师生之情了!
完颜宗磐一见这架势,头都大了一圈,还没等说话,正妃就满脸忧色的打一侧出来,拉着那三人的手,感同身受的开始掉眼泪,说:“懂的懂的,叔父他们出了这种事,我们夫妻俩也是日夜悬心,难以安枕。”
然后又说宋国公主和其余几个宋女都被带过来了,叔母走得时候记得一并带走。
完颜宗磐:“……”
皇帝的嫡长子都把人送出来了,其余宗亲也不好再推诿,刚点了头,家里正妃就忙不迭把那些个宋女都清点出来,一并送到宗辅府上了。
帝姬、宗姬及一干女眷遭逢大难,本就如惊弓之鸟,惶恐不安,被人押送抵达上京之后,姐妹离散各方,现下再度重聚,又得知有望南下,当即抱头痛哭,泪落不止。
唐括氏专门寻了一处府邸安置她们,不几日,徽宗的郑皇后和几位年长的贵妃、宫嫔也被送到了此处。
国难之后再见,当真是伤心断肠。
郑皇后与几位贵妃年长,并不曾遭辱,但诸多帝姬之中却有她们骨肉,此刻相见,如何能不惊痛交加?
郑皇后有一子五女,其中有两个女儿早逝,其余三女一子俱被俘虏北上,饱经折磨,现下母女重聚,如何能忍得住心中痛苦酸涩?
尤其是安德帝姬,原本的历史线上,她会在下月被折磨而死,现下却得以南返,同生母姐妹们团聚,实在是一件幸事。
崔贵妃也见到了自己的女儿们,但是在刘家寺被折磨死的那个可怜孩儿,从此却只能在梦里重逢了!
“佛保呢,怎么不见佛保?”
她拉着小女儿的手,目光惶恐的四处张望:“串珠,你见到你佛保姐姐没有?!”
赵串珠眼泪大滴大滴的往下掉,神情中带着几分欢喜:“娘,姐姐已经回到东京了,九哥大败完颜宗辅,接姐姐回去了!”
崔贵妃大松口气,眼泪也随之掉了下去:“好,真好!”
能逃离这个魔窟,再见到外边的阳光,真是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可她的三女儿香云,却永远都没办法再见到太阳了!
大喜与大悲同时交杂心头,崔贵妃心如刀绞,半句话都说不出,只紧紧拥紧了身边的几个女儿,半刻也舍不得松开。
一众女眷重聚了多久,哭声便近乎响了多久,另有王妃低声哭他们的丈夫:“我等得以南返,却不知留下的人该当如何……”
还有人抽泣道:“二圣也不得南归,苦矣!”
哭声之中,忽听一声冷笑传来:“若非二位官家,我等又岂会沦落到这等境地?苦?他们苦在何处?他们去给金人侍寝了?还是也到军营里去做娼妓了?!”
众人听此不敬之语,神情齐齐为之一怔,再去瞧说话人面容,不觉为之一默。
是韩修容,惨死在刘家庙的保福帝姬生母。
而韩修容在说出那一席话的同时,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
她握着分别前爱女递给自己的平安符,声音哽咽:“我的女儿,她才十四岁啊!她做了什么孽,就要遭受这些苦楚?!”
眼泪自她眼眶滑落,打湿了她衣襟。
韩修容死死的握着那枚平安符,声音紧绷的像是拉到极致的弓弦:“早知如此,我何必生她下来?我还不如在她出生的时候便直接掐死,好过叫她蒙受这等奇耻大辱,死前连件蔽身之衣都没有!我可怜的女孩儿——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们?!”
她声音尖锐,恨意入骨道:“一味求和的不是他们吗?卑躬屈膝想保全自身的不是他们吗?!宫嫔卖了,帝姬、宗姬卖了,女人就跟货物一样,全都卖给了金人,能卖的都卖光了,国家怎么没有保住,他们怎么也成了阶下囚?!苍天无眼,何不早杀此二人!!!”
如此大不敬之语,若在从前,韩修容还未说完,只怕便已经被拿下,可是现下之时,竟无一人出声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