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周老夫人点点头,将儿媳妇搀扶起来,放柔语气,拍着她的手背道:“你是个好孩子,大郎娶你,没有娶错。我这个人脾气硬,少说那些软面团话,但心里是很中意你的。”
周夫人近来诸事繁忙,竟也不曾仔细打量过婆母,这时候再看,便发觉她不仅白发陡增,从前挺直的脊背也有些弯了,丧服加身,周身带着一股沉沉暮气,仿佛即将燃尽的灯火,在萧瑟秋风里摇晃。
她心头骇然,又痛又惧,哭道:“娘,您千万千万保重身体,咱们家现在不能再失去一个人了!”
“我知道。”周老夫人顿了顿,很快又笑着说:“扶我进去吧。”
……
高祖派去的亲信遵从主公吩咐,到了平城之后,一方面彻查周父之死,另一方面又去打探周家是否真有个名叫周书惠的女儿。
结果是肯定的。
那时候周书惠已经被周老夫人送去京城,好在他们行进速度不算快,亲信赶紧使人去追,追上之后藏在暗处等待,却又瞧见周书惠自己撕破窗帘连成一线、从二楼上滑下去了。
暗中盯着的人迟疑了几瞬,便没有出声喊人,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也亲眼见证了接下来发生的那一幕。
大将军想知道的是周家女儿的去向,而他们那几个人显然也不足以与对面的一行劲骑抗衡,当下便不曾打草惊蛇,目送着那群人带着周家小姐离去。
再悄悄跟上去打探,竟一路跟到了荆州,也是到这时候他们才知道,那马车的主人竟是肃王世子于思弦。
……
半个月之后,周老太太带着儿媳妇和小孙女周书瑶抵达京师,而与此同时,周书惠的最终去向也摆到了高祖案头。
“肃王世子于思弦,出身尊贵,容貌邪肆俊美,大反派找到了!”
高祖捏着那张书信看了半晌,又将其丢下,啧啧道:“周书惠果然还是去找他了,又或者说,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叫她遇上心心念念的反派了,只是不知道接下来的剧情是不是跟她设想的一样,马上就能跟反派双宿双飞。”
刘彻摇了摇食指:“我反倒觉得那个跟于思弦同行的小姑娘更加有女主的感觉。”
李世民:“+1!”
朱元璋:“+1!”
嬴政:“+1!”
高祖失笑,又假做遗憾,摸着下颌道:“就是可怜了我外甥,好端端的丢了个媳妇!”
“对了,”他问左右:“我外甥呢?”
……
何震魁坐镇北方,颇有问鼎天下之态,何康林作为他的侄子,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跻身于一众高门子弟之中,俨然毫不逊色。
然而也难免会有人说几句酸话,拿胡家的事情说嘴,见何康林心性沉稳,丝毫不为所动,又去挑拨易燃易爆炸的何皎皎。
“你不会是因为改了姓氏,就真觉得自己是何家人吧?省省吧,谁不知道你是胡家的女儿,大将军杀了你爹!”
“还一口一个舅舅叫得那么亲热呢,我真是替胡家心寒!”
“这有什么办法呢,谁叫胡家倒了,何家起来了呢,厚着脸皮在何家住着,跟着亲娘改姓何,以后说不定还能沾光混个公主当当呢,换了我肯定也舍不得走啦,顶多就是丢点脸呗,怕什么!”
何皎皎听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要过去打人,那些个说酸话的见状立时要做鸟兽散。
何康林一把将她拉住,又吩咐家仆将方才说话的那几个留住。
那几人见状,立时便叫了起来:“打人了打人了!即便是大将军府上的人,也不能蛮不讲理吧!”
胡皎皎见他们这副无耻嘴脸,真想冲过去给他们一刀,被哥哥严厉的看了一眼,这才悻悻的缩了回去。
胡康林则近前去,温声细语道:“这位兄台,我打你哪儿了?还是说何家的家仆打你哪儿了?大庭广众之下,你只管说,康林不会推诿,必然给你一个交待。”
何家家仆把拉住的袖子一松,那几人霎时间讪讪起来,嘴硬道:“还没有打,是被我喊住了!”
“既然没有打,你为什么要喊‘打人了’,言语之中又声称大将军府蛮不讲理?”
胡康林淡淡道:“如若这样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说贵府有意与大将军为敌,心怀叵测?如果贵府当真如此,我归府之后怕要同舅舅说上一二,如果没有,也只是被我喝止住了而已,不代表你们没有,是吗?”
那人被他说的语滞,良久无言,最后只窘然道:“强词夺理!”
胡康林嘴角微弯,隐约有讥诮之意:“强词夺理?那我来问你们,我和妹妹固然改姓何氏,可这又有何不可?我们几时说过自己是大将军的子嗣,大将军又何时开祠堂将我们认作他的儿女?”
第一个说话的人无言以对。
胡康林又道:“大将军是我们母亲的胞兄,不叫舅舅又该叫什么?恪尽礼法而已,难道这也有错?还是说你们回家之后管祖父叫孙儿,管生父叫儿子,连喊一通?”
周围人哄笑成一片,第二个说话的涨红了脸,理屈词穷道:“你总不能否认大将军杀了你们的生父吧,难道这也是胡编乱造的?我说替胡家人心寒,说错了吗?!”
胡康林反问道:“你觉得我舅舅做得不对?”
那人嘴唇动了动,不敢真的将这罪名扣到大将军头上,冷哼一声,愤愤别过脸去。
胡康林嗤笑一声,又道:“那你怎么不去报官呢?是不认识去京兆尹府的路吗?”
说话人:“……”
去京兆尹府干什么,听京兆尹问堂下何人,为何状告本官上司吗?!
胡康林道:“胡家之事究竟如何,没有人比我和妹妹更加清楚,圣人讲以德报怨,何以报德,错在何处?当日我祖母陪房招供的状纸尚在,人证物证俱全,哪个觉得有疑虑,不妨去舅家问问,看若是他们,到时候会如何处置!”
那人撇一下嘴,不服气道:“总不会杀人就是了。”
胡康林“哦”了一声,点点头,又认真跟他解释:“你娘是贱命一条不值钱,我娘不是。你舅舅没血性,不敢替同胞妹妹出气解恨,我舅舅不是。你娘生了个傻子,慷亲娘之慨,还觉得自己宅心仁厚,我娘可没那么倒霉!”
那人听他如此出言折辱,既是恼怒,又是羞窘,全身的热气仿佛都涌到脸上去了:“满口胡言——”
胡康林没等他说完,便转过头去问何皎皎:“之前他们嚷嚷了些什么,说我们怎么着他们来着?”
何皎皎心领神会,袖子一挽,雄赳赳气昂昂道:“说我们动手打人了!”
胡康林不屑的看着那几人,摇头道:“我们何家人行得正、站得直,从来不会暗箭伤人,打人都是众目睽睽之下打的,绝对不会藏头露尾,不敢露头!”
说完,他抬手一巴掌扇过去,“啪”的一声脆响:“就像现在这样。”
被打的人懵了,回过神来之后,但觉脸上火辣辣的。
既是疼,又是羞,怒发冲冠要去跟他拼命。
胡康林护着妹妹往后边一躲,淡定的吩咐何家侍从:“打!”
侍从们吃的都是何家饭,又俱是精锐,听他如此吩咐,自不迟疑。
对面只是几个半大孩子,哪里能够匹敌,三两下就被锤翻在地,侍从闻讯而来,也难以同何家这些从战场上下来的精锐相提并论。
周围人没想到胡康林说动手就动手,眼见着事情要大了,赶忙近前去劝:“冤家宜解不宜结,退一步海阔天空……”
胡康林抱着手臂看热闹,淡定道:“没事,打了也就打了,我舅舅兜得住。”
周围人又劝:“这几位皆是公侯之子,真的闹大了,大将军面上也不好看……”
胡康林反问道:“公侯之子,非亲非故,难道还能比亲妹夫更近?”
胡皎皎配合的摇摇头:“我不信。”
第142章 反派他不香吗?真不香11
几个出口说酸话的都被暗倒锤了一通,侍从们知道分寸,不会要命,但伤筋动骨是免不了了,嘴巴最臭那个被打的最惨,腿都断了,何皎皎专门跑过去在他身上踢了几脚。
打人的时候她倒高兴,打完之后往回走的时候,神情却有些沉郁,坐在马车上默然良久,忽然叫了声:“哥哥。”
何康林看过去:“怎么了?”
何皎皎抿着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当初娘带着我们跟舅舅一起进京的时候不就说了吗,在京城稳定下来之后,就带着我们搬出去住,外边那些人说的那么难听,我们还是早一点离开舅舅家自立门户才好……”
胡康林莞尔,道:“皎皎,如果是我学业有成,又或者是娘打算为我们俩议婚的话,尽早搬出去我没有异议,但若是因为今天那些人说的话,便实在没这个必要了。”
他认真问妹妹:“我们住在舅舅家,有对今天那些说酸话的人造成任何伤害吗?”
何皎皎摇头。
何康林又道:“舅舅、舅母以及两位表弟有表露过不欢迎我们的意思吗?”
何皎皎摇头:“都对我们很好。”
何康林便笑道:“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要为了无关紧要之人的看法而改变自己?我们母子三人尚未彻底在京城站稳脚跟,为了外边的几句闲话就急匆匆离开舅舅自立门户,这纯粹是打肿脸充胖子,不仅会给自己带来危险,让舅舅费心防范,还会伤了舅舅和舅母的殷殷垂爱之心,何必如此。”
这天的事情很快便被高祖所得知,没过多久,被打几名少年的家人便登门致歉,姿态放得很低——自家儿子虽然被打了,但纯粹是因为他们自己嘴贱,也没法怪别人。
还有个特别不服劲儿的,真就是挽着袖子雄赳赳气昂昂的去大将军府上要个说法,高祖哈哈大笑三声,然后就差人将他打发走,三日后寻个由头撸了他的官,直接将其赶出朝堂。
何氏听闻之后,难免心有忧虑,在院里跟一双儿女用饭时,便唉声叹气道:“你们俩呀,也真是不叫娘省心,哥哥又宠着你们,如此一来,真真是将人得罪死了!”
胡皎皎把嘴巴里边的米饭咽下去,冷哼道:“那人当着我的面都敢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酸话,背地里还不知道是怎么编排咱们的呢,挨那顿打冤枉他了?至于他的父亲,但凡懂事明理,就知道自家儿子有错,不登门道歉也就算了,老老实实龟缩就行,偏偏他还觉得自家吃了亏,巴巴的上门来叫舅舅给他个交代——这种小人直接清出朝堂就对了,舅舅要是再留着他,不定会生出什么祸事呢!”
何康林补充道:“舅舅在京城可以说是只手遮天,不夹着尾巴做人也就算了,竟还屡次生事,要说人没有远见,那还可以谅解,但是局势都摆在眼皮子底下,甚至说都戳到他眼皮了还不知冷热,被发落了也是活该。”
何氏:“……”
何氏又好气又好笑,隐约还带着点欣慰:“我在这儿说你们俩这事儿办的不太妥当呢,你们俩倒好,联合起来给我上了堂课。”
何皎皎嘻嘻笑道:“谁叫我们俩本来就占理呢!”
何氏也笑了,捏着筷子失笑良久,最后温声道:“吃饭吃饭,不说这些了。”
……
高祖早就有意对楚州用兵,筹谋得当之后,便留下心腹把持朝政,自己亲自率军出征,长子何绍峻今年不过七岁,然而身份终究非比寻常,便一道带上,至于幼子及府中其余人等,则尽数委托到妻子朱氏手中。
他相信以朱夫人的胆识和才能,足以应付京城可能发生的变故。
儿子是便宜儿子,侄子也是便宜侄子,加之长子与何康林年岁相当,高祖本是想带上后者一起去的,询问过意见之后,却被后者拒绝了。
这倒也不十分出乎高祖预料。
毕竟几个孩子的课业和成绩他都看在眼里,何康林书念得好,头脑灵光,秉性清正,只是在武功这一项,就稍稍弱了些,这孩子好像生来便带着一股温和儒雅之气,同金戈铁马格格不入。
高祖当然也不会强人所难。
五月出军,五月中大军顺利抵达楚州,陈军城外,鏖战数日之后,楚州城破,高祖大胜而回,顺势恩封楚公,加九锡,许建封国,一时风头无二,何家门楣愈高,炙手可热。
向来加九锡之人多半心存谋取大位之心,高祖也不例外,他的一干心腹臣属为之欢欣,只盼主公再进一步,自己也跟着鸡犬升天,但与此同时,难免又使得皇朝宗室以及勋贵老臣心怀不满,意图打压何氏一族的上升势头,重振皇族声威。
这些都是寻常之事,无甚稀罕,高祖并不在意,却没想到掺和其中的并不仅仅是宗室和皇朝旧臣,还有何震魁的父亲何向济与继母潘夫人。
当年何震魁离家之时,同父亲和继母闹的很不愉快,等他走了之后,又是接连几年毫无音讯,何向济便在继妻的撺掇下把长子的名字从族谱中除去,叫继妻所出的儿子当了何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事儿何震魁知道,只是不在意,高祖也懒得搭理何家人,此前往兴安去走了一遭,却连何家的门都没进——反正都被除名了,你我无亲无故,那还去个屁!
当日高祖往兴安去时,并不曾长久停留,在胡家待了短短一夜,第二日便带了妹妹和一双外甥返京,等何向济和潘夫人得知此事之时,人都走出去老远了。
何向济人虽糊涂,但到底不傻,见儿子过家门而不入,就知道他对何家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加之儿子此时权势滔天,也不敢贸然前去讨嫌,只老老实实的龟缩在兴安老家,当做没这回事。
但有些事情真不是躲避就能逃得了的。
何向济当年那事办的多狠啊,虽说世家名门里边少有跟妻子鹣鲽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的,但起码的敬重、嫡庶分明还是要有的,像何向济那样娶了继妻之后将原配生的长子赶出家门,没几年就宣布将其除名,嫡女出嫁之后女婿要娶平妻都不敢放屁的,真真就是少之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