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何向济再度醒来,便发觉自己动不了了,喉头仿佛也堵着一口痰,话都说不出来,潘夫人双眼红肿的像是桃儿,目光哀切的坐在床边。
何向济急了,挣扎着想要说话,最后却也只是“啊啊啊”几声,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只听见大夫叮嘱:“按时吃药,注意保暖,你家老爷身体底子不坏,好生将养,兴许还能恢复……”
潘夫人令人好生送了大夫出去,又扑到丈夫床前,泪水涟涟:“老爷,别怕,无论什么时候,妾身都会陪着你的!”
何向济感动的流出了眼泪。
何向济头一次吐血之后,侍妾们都被赶到后院去拘束起来,发生了徐姨娘的事情之后,潘夫人看管更严,这晚便由她来守夜,亲自瞧着丈夫入睡。
时辰有些晚了,何向济起了睡意,眼瞧着婢女送了汤药过来,只等着喝完睡觉,早日养好身体。
潘夫人接了药碗,微笑着打发婢女出去,坐在床边笑微微的看着丈夫,像是在打量一副旷世名画。
或许是因为外边的风太过凄厉,又或许是因为灯火摇曳,光芒太暗,何向济心头忽然生出几分胆寒与怖然,嘴唇动了一下,眼珠一转看向药碗,示意潘夫人赶紧喂自己吃药。
潘夫人笑了,当着他的面,将那碗药倒进了花瓶里。
何向济脸色突变,然而没等他脸色变完,就见潘夫人伸手过去掀开了他身上盖着的厚厚被子,然后起身去打开了窗户。
冷风呼啸,打着凄厉的卷儿灌到何向济耳朵里。
他霎时间明白了潘夫人的意思,目光惊怒,面容扭曲,拼尽全身气力扭动起来。
潘夫人看他这样滑稽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直笑的何向济胆战心惊。
良久过去,潘夫人扭着腰坐到床边,娇声道:“老爷,你不是一直都夸妾身美吗?现在妾身现在还美不美?”说完,又是一阵轻快笑声。
这个毒妇!
何向济用目光表达着自己的震惊与愤恨。
潘夫人笑吟吟的看着他,保养得宜的手指轻轻解开他衣襟,指腹抚摸着他后背上还未褪下的伤口结痂,眼见着何向济不受控制的浑身颤抖时,方才猛地发力,一片片撕扯下来。
何向济痛的眼眶冒泪,想要痛呼嘶喊,嗓子却跟被棉花堵住似的,根本不能出声。
潘夫人笑的开怀:“老爷,舒不舒服?妾身为了这一天,真的等了很久呢!”
何向济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话来,明明能感觉到后背伤口重新被撕开,鲜血流下,却连痛呼都做不到,这又是怎样的一种痛苦。
潘夫人眼底闪过一抹快意,朝他啐了一口,转身到外间去歇息,徒留何向济一人躺在床上,满心被背叛的不堪和愤恨,在痛苦与冷风之中挣扎。
到第二日清早,潘夫人打着哈欠起身,随手将何向济身上的被子盖上,又将窗户合上。
何向济一夜未眠,面无人色,双目怨毒的盯着她。
潘夫人丝毫不惧,只柔声道:“老爷,您别急,咱们的日子还长呢。”
怕大夫发现,潘夫人没有叫何向济彻底断药,而是断断续续的喝,但在剧烈的精神折磨和全天冷风照顾下,这点汤药根本没有发挥作用,何向济的身体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急转直下。
如此又过了半个月,何向济真要不行了,浑身瘦的只剩了一把骨头,双眼暴突,像是一条脱了水的金鱼。
而潘夫人快活的要死,美女蛇一样眨巴着一双妩媚的眼睛,像是前些天一样,笑吟吟的看着他。
为什么?
何向济很想问问她。
我对你不好吗?
潘夫人看出了他没能说出口的话,不屑的嗤笑一声:“你真觉得你是什么香饽饽?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何家要真的还是当年,你会娶我做继室?!”
她脸上闪现出一抹怀念:“那时候我十六岁,多好的年纪啊,鲜嫩的能掐出水来,我娘说,她从来没见过像我那么好看的姑娘……”
说到此处,潘夫人看向床上行将就木的何向济,难掩厌恶:“而你,年纪大了我一旬还多,底下庶子庶女成群,要不是你是何家人,你能娶我?这些年跟你在一起,我无时无刻不想要作呕!”
何向济的自尊心遭受到了致命的伤害,像是第一次见到她一样,喉咙愤怒的“格格”出声。
“你怎么还不死呢?我一直在等你咽气,你赶快死啊!”
潘夫人目光狰狞,扯住他的头发,恶狠狠道:“为了送你去死,我真的等了太久太久,让那些个贱人虚耗你的元气,用徐姨娘来打垮你的根基,怕来日有人验尸,无法给你下毒,只能想法子叫你不能说话,不能行动,再慢慢磨死你……你怎么还不死?!”
震惊,狂怒,怨毒,几种情绪交替在何向济眼底闪过,最终转为绝望。
他知道,只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从潘夫人手下逃生。
而何家内宅早已经被潘夫人尽数掌握。
这种时候,还有谁会来救自己呢?
两行浊泪顺着何向济的眼角慢慢滑落。
潘夫人嫌脏了自己的手,猛地将他头上枯黄的发丝松开,取了帕子擦手。
门外有些突兀的响起了敲门声。
潘夫人有些不耐烦:“谁?不是说了这时候不要过来吗?”
“是我,夫人。”
那声音温柔而平和:“我听说父亲病了,即将不久于人世,特意从京城来探望他。”
潘夫人呆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门外的人是何氏。
她有种头脑炸开的感觉,瞬间毛骨悚然。
何向济那双浑浊的眼眸霎时间绽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唯恐女儿这时候离开,喉咙里剧烈的“格格”响动起来,身体也艰难的开始扭动。
潘夫人后背冷汗涔涔,竟像是何向济一样,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而何氏也没有等待潘夫人回话,婢女帮忙推开门,她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儿子何康林。
何向济老泪纵横,竭尽全力的在床上发动四肢,以一种近乎抽搐的方式,痛苦的向女儿求救。
何氏穿一身家常衣裙,端庄柔婉,看一眼旁边脸色惨白、却仍旧难掩风韵美貌的潘夫人,再转向躺在床上,骨头外边只罩着一层皮的何向济,不禁叹一口气。
她问儿子:“你外祖父舍弃我和你舅舅都要留下的继室夫人,是不是很漂亮?”
何康林仔细打量潘夫人几眼,点头说:“确实很漂亮。”
何氏笑的讥诮:“你外祖父用命换的,必须得漂亮!”
第144章 反派他不香吗?真不香13
何向济人虽倒在床上不能动弹,但是脑子还能正常运转,听得出女儿话中难掩的嘲讽与鄙薄,然而生死关头,又哪里能顾及的到这些?
只是满心希冀,双目放光,喉咙里“嚇嚇”作响,喘息的像是一只破败了的风箱,盼望女儿将自己救出囚笼。
潘夫人在何家经营多年,自问此事办的滴水不露,而这时候眼见何氏不惊动任何人来到这里探望何向济,便知道自己筹谋败露,功败垂成。
她不是何向济,跟何家兄妹俩没有血缘关系,且这些年来结怨甚深,即便开口求饶,无论何氏还是何震魁,怕都不会饶她。
至于向何向济求饶……
呵,夫妻多年,她还不了解这个男人吗?
不触及到他个人利益的时候,你就是心肝宝贝命根子,一旦伤害到他的切身利益,管你是骨肉至亲还是大罗神仙,他统统都不会认!
现在何向济已经得知了自己害他的真相,想求他原谅,帮忙说情?
简直是痴心妄想!
潘夫人知道这不可能,所以压根也不想再跟他低头,为了娘家,为了几个孩子,也为了她自己,这些年来她俯首做低的也够了,凭什么临死之前还要低三下四,明知道没有一丝希望,却把脸凑过去让人打?
不就是死吗?
眼睛一闭,心一横就过去了,有什么好怕的!
潘夫人脸上浮现出一层冷白,像是寒冬腊月里天空中那弯月亮的色泽,冷冷的、裹着一层白霜,她下颌微微抬着,不屑一顾、又有些倨傲的模样。
外边何氏的侍从送了两把椅子进来,何氏与何康林一道坐了,又吩咐自己带来的大夫近前去瞧瞧何向济现状,看还有没有办法补救。
潘夫人眸子里全都是嘲讽:“把他打成这个样子的是你们那一家子,把他丢在门外置之不理的也是你们那一家子,这时候我要他的命,不正是顺了你们心意?你们倒是又巴巴的冒出来当什么孝顺儿女了!”
何氏脸上带笑,不以为忤:“把他打成这个样子,是因为他自寻是非,明明早就将哥哥驱逐离家、族谱除名,后来却恬不知耻,往哥哥门前寻衅;把他丢在门外置之不理,是想用他引出暗怀鬼胎的人,也叫他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人;至于拦着你对他痛下杀手,却也不少是因为想当什么孝顺儿女……”
她对上潘夫人的眸子,眼底毫无笑意:“只是因为他虽然不是东西,但你也绝非善类。依仗着他的威势狐假虎威多年,四处兴风作浪,临了又为了自己利益将他一脚踢开,暗下毒手,大义凛然的对他进行宣判,你又比他高尚多少?你们俩半斤八两,一样恶心,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谁也别嫌弃谁!”
潘夫人眉头一跳,有些不屑,又有些不以为然。
何氏抬手指了指门外:“方才你说的那些话我都听见了,何向济瘫在床上不能言语,那我来替他问你几句话。”
她神情中显露出一抹冷意,单刀直入道:“你口口声声说自己委屈,说自己青春少女嫁给他做填房委屈了,可我问你,当年你嫁给何向济做继室,难道是何家强抢良家女子,何向济以权势逼迫潘家把你嫁过来?开什么玩笑!”
不等潘夫人应声,何氏便嗤笑出声:“总共也才过去十几年而已,你打量着谁不知道当初那些糟污事?你前边几个姐姐虽是庶出的,但好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寻个秀才举人出身的嫁过去做正房娘子便是了,偏你们家爱攀附,全都送出去给高门做小,这难道冤了你们?当初我母亲辞世,何向济有意续娶,难道不是你娘巴巴的将自己女儿带出去给他看的?正经人家的好女孩,哪有肯直接带出去给外男相看的,也就是你们家,呵!”
何向济瘫在床上,不住地“啊啊”做声,以示赞同。
潘夫人脸上青灰色淡去,咬着嘴唇没有说话,只是眉宇间难免透露出几分难堪与窘迫。
何氏见状冷笑一声,又继续道:“婚事是你们潘家上赶着成的,继室也是你自己个儿乐意当的,是,何向济不是东西,他自私自利,他好色,他不是年轻少年郎,但他不是个贱骨头,何家再怎么不济,破船也有三千钉,他想娶个美貌的填房,高门大户可能不屑嫁女,但小门小户说一句如过江之鲫可不过分,但凡你那时候朝他摆个冷脸,嫌弃他妾侍内宠多,庶子庶女一群,他还肯娶你?你是漂亮,是青春曼妙,但天底下青春曼妙的少女多了去了,能嫁进何家做继室夫人、披金戴银,荣耀娘家的可只有一个!”
何向济剧烈的扭动着身体,恨不能立即康复,跳起来来个托马斯大回旋表达自己对女儿言语的赞同之意。
潘夫人在何家多年,地位根深蒂固,早没人敢拿当年的事情说嘴,即便是说起来,也多半是恭维,说她眼光好,有后福,丈夫宠爱,肚子争气,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女也不碍眼,以后整个何家都是她儿子的。
别看士族这会儿落拓了,但那也是分跟谁比,老话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好生经营的话,再富贵几代还是没有问题的。
潘夫人被人吹捧着,整个人都跟飘在云朵里边似的,心里边得意快活,欣然至极,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床上呼呼大睡的丈夫,又难免觉得失意怅然,还有些难以言喻的委屈。
天下好男儿千千万,自己又是这般资质,怎么偏就嫁给他了?
真就应了那句老话,一块好肉掉到狗嘴里去了。
这时候听何氏再提当年之事,字字句句都说这婚事纯粹是利益与美色交换,谁也不欠谁,真有种脸皮被人生生扒开的感觉,且羞且愤:“你倒将自己老子说的千好万好,感情只有天仙才配得上?这时候倒想起往他脸上贴金来了,却忘了当年你回娘家哭哭啼啼的时候,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我既不觉得他千好万好,只有天仙才配得上,也没忘记当年回娘家哭哭啼啼的时候,何向济都说了些什么话。”
何氏冷静道:“但是你,潘夫人——你没资格在这儿吃着何家的饭,享受着何家的荣光,还觉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来何家是糟践了你!平心而论,对当年的你和潘家,何家是费尽心力都要抱上的一棵大树,但潘家对何家来说算什么?别说当年,就是现在,潘家在何家面前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至于你,对于何向济来说,即便当时青春美貌,楚楚动人,也绝对不是什么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绝世美人,倾城绝色!你方才那话我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话说的分外尖锐,刀子一样,直接戳破了潘夫人心头的骄傲,她脸上有一闪即逝的狰狞之色,死死的扯着帕子,什么都没说。
何氏则哂笑道:“潘夫人,这些年你多得意啊,依仗着何家,潘家算是扬眉吐气了,你前前后后往自己娘家送了多少好处?怕是你自己都算不清了吧?就这一点,何家就没什么对不住你的!再就是后来……”
说到此处,何氏神色愈发冷锐,回想当初,恨意彰显出来:“何向济固然跟哥哥不睦,但若非你居中煽风点火,总也不会糟糕到后来那般境地!尤其是后来,你居然撺掇着何向济将哥哥从族谱中除名——从前那些事情或许有何向济自己的意思,但这一桩呢?!我不信哥哥离家几年、生死无信的时候何向济会突然想起来把他从族谱里除名,你敢说这事不是你算计着为自己儿子铺路?!”
潘夫人一张脸涨得红紫,想要分辩,却是理屈词穷,她也知道自己此时已经是穷途末路,索性不与何氏争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随你怎么说吧,反正都是死路一条,我不在乎。”
何氏笑了:“你不在乎自己,还能不在乎你的几个孩子,不在乎你的娘家?”
潘夫人眼皮猛地一跳,旋即便自若道:“他们都是姓何的,又不姓潘,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娘家,我自身难保,哪里还能想那么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不在乎!”
何氏轻轻摇头:“不,你在乎。”
潘夫人强撑着的镇定终于有了一丝难以发觉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