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吕家家主隐约意会到了几分,又不甚明晰,最后只得道:“既然已经成婚,总不好分居两处……”
清河公主观他言行,若有所思,忽然道:“您不知道吗?”
吕家家主不明所以:“什么?”
清河公主道:“我跟驸马起争执的原因。前几天晚间驸马不是回去了一次吗,那时候您不在府中?”
吕家家主记得昨晚妻子曾提及此事,他问了一句,但也不曾深究,这会儿听清河公主提起,才察觉此中另有内情。
清河公主原以为他是知晓事情原委前来说情的,现下才知道并非如此,作为父亲,见儿子脸上带着巴掌印深夜回家,第二天登门却不急着问罪,而是细细寻其缘由,也实在值得称道了。
若是吕修贞有他父亲三分涵养,新婚之夜便问个清楚明白,又何至于此。
清河公主心下唏嘘,由衷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当中内情,您还是去问驸马吧,我是问心无愧的。”
吕家家主听得变色,赶忙称罪,起身道别,回府后吩咐人把儿子叫去书房,开门见山道:“几日之前你为何返回家中?公主不愿与你圆房,其中是否另有内情?”
吕修贞猝不及防,着实怔了一下,碍于高燕燕,又不敢直言,便道:“该说的我不是都已经说了吗,阿爹为何还要再问?”
见父亲神色肃然,他方才不情不愿的开口:“前几日我回来,是因为公主染病,我记得家中还有一支山参,特意取了与她。”
吕家家主怒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跟我说实话!”
“阿爹到底想听我说些什么?”吕修贞烦躁道:“您宁肯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自己亲生子吗?!”
他忽然笑了,似乎觉得荒唐:“阿娘昨晚有句话问的很是,究竟我是您的孩子,还是公主是您的孩子?您未免也太过不分青红皂白了吧!”
吕家家主不言不语,双目沉沉注视他半晌,肃然道:“修贞,此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你娶的是天子之女,而非寻常女子,吕氏一族的亲家是皇族,而非寻常人家。当今天子行事如何,你应也知道,并非我没有怜子之心,只是我并不仅仅是你的父亲,也是吕家的家主,我要对吕家负责,是以不敢冒险。为了吕家,我年轻时并不很中意你母亲,但也娶了她,也是为了吕家,前朝国灭之后,低头向新朝称臣。”
吕修贞听得心脏收紧,暗生歉疚,不觉低下头去。
吕家家主说到此处,不禁触动情肠,流泪道:“先祖将家业交付给我,我要对得起他们,弟妹子侄依附于我,我要庇护顾全他们,吕氏一族近千年的家业,若在我手中毁掉,我死后也要以发覆面,不敢去见先祖们的。今日我将心里话说与你听,也希望你能同我说句实话,事情真的是你所说的那样吗?你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真的问心无愧吗?”
吕修贞到底不是全无心肝,见父亲如此言辞恳切,也随之落下泪来:“公主,公主做法有所不妥,但我,我也是有错的,倒也不能全都怪她……”
吕家家主默然半晌,终于叹一口气:“回公主府去吧。”
他站起身来,拍拍儿子肩膀,道:“公主既不曾将此事闹大,可见也并非全无转圜余地,日子是要自己过的,且看你自己如何经营了。”
吕修贞垂首应道:“是。”
第25章 驸马,公主已被杖毙23
吕修贞只在吕家待了一夜,跟父亲谈完话,从书房里出去,便动身返回公主府。
吕夫人心疼儿子,得知此事后向丈夫埋怨道:“你看修贞的脸,过了一宿肿的更厉害了,明晃晃一个巴掌印,可知那时候公主打的有多狠,你这个当爹的不偏心自己儿子也就算了,竟然还把他往火坑里推!”
“够了!”吕家家主神情肃然,喝道:“是非曲直,难道你这个事外之人竟比修贞自己还要清楚?他及冠了,也成年了,知道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吕夫人猝不及防,表情僵怔几瞬,发作道:“你喊什么喊?你嫌弃我了是不是?吕明敬,现在看我娘家势弱,你就开始朝我甩脸子了?!”说完,又呜呜哭了起来。
夜色已深,窗外隐约有寒风呼啸。
书房里一片寂静,只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中夹杂着蜡烛灯芯的噼啪声响。
吕家家主神情疲惫的坐到椅子上,低下头去,便见不知何时起,自己手背上已经蔓延起浅黑色的老年斑点,就像自己脸上一样,也有了或深或浅的纹路。
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哪能跟年轻时候一样呢。
吕夫人还在哭,边哭边骂他没良心,说自己娘家败落了,丈夫也狗眼看人低,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嘟囔完又开始哭自己命苦,如此云云。
“我祖父享寿六十一岁,父亲五十七岁过世,我又还有多久可以活?”
吕家家主神情悲悯,忽然间流下眼泪来:“修贞的大哥外放在他方,天资庸碌,守成尚且勉强。修贞如此,你又这样,我在时还能勉强支撑,我死之后山穷水尽,你们又当如何?”
吕夫人听他说的伤心,话中大有不祥之意,怔楞几瞬,又捏着帕子恨恨道:“你吓唬谁呢?怎么就山穷水尽了!”
吕家家主没再说话,手扶着书案慢慢站起身来,一个人离开了。
……
吕修贞回到公主府的时候,时辰已经晚了,因着昨日那场争执闹剧,他也不曾去清河公主面前,自己往偏房去歇息,没闹出什么动静来。
这时候清河公主还未就寝,杜女官得知消息之后,免不得在她耳边提一嘴。
“回来就回来吧,总归是我的驸马,面子上得过得去。”
清河公主散了头发,镜子前坐了会儿,又说:“今日晚了,明天你过去瞧瞧他,也打探一下口风,他要是还想过下去,那就这么糊弄着过吧,等我身子好利索,他脸上也瞧不出什么,便一道入宫去给阿爹阿娘请安,拖了这么些日子,也实在是不像话。”
杜女官恭敬应声:“是。”
吕修贞既已经回来,自然不想再生波折,他毕竟是吕家子弟,父亲也的确是老了,若真是能清河公主闹的不可开交,最后倒霉的也只会是吕家,父母养他二十载,不能为二老增添荣光也就罢了,总不能往他们脸上抹黑。
清河公主与吕修贞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人前是妥帖夫妻,人后各过各的,谁也别碍着谁,至于日后如何,那便且走且看吧。
如此过了三天,吕修贞脸上痕迹褪去,清河公主也已大好,二人更换衣袍,递了牌子进宫向帝后请安。
宫中自无不应。
清河公主惦记着韩贤妃,这日起的甚早,梳洗匀面之后叫仆婢们侍奉着更衣,略进了些早膳之后,便听人在外传禀,道是驸马来了。
清河公主略微顿了顿,便令人请他进来。
吕修贞身着宝蓝色常服,腰束革带,面如冠玉,着实风采出众,然而清河公主也只是初时多看了一眼,旋即便挪开视线,用茶漱口,准备出门。
因着是婚后还宫,清河公主今日衣着也颇鲜艳,莹白色的中衣,湘妃色莲花纹宫裙,青鸾暖炉旁边挂着大红色仙鹤披风,两个婢女取下,杜女官亲自帮她披在肩头,系好系带。
她很少穿这样浓烈的颜色,过了大婚那几天之后,往往穿的素净雅致,陡然更换着装,但见雪肤花貌,肌骨润泽,真叫人有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吕修贞看得目光微滞,很快回过神来,视线不自在的在室内乱瞟,忽然瞧见不远处小几上摆着本翻开一半的书册,过去瞧了一眼,不禁有些诧异:“公主也喜欢司马先生的赋论吗?”
若换做从前,清河公主只听他说出那个“也”字,便会觉得惺惺相惜,想与夫君探讨一二,现下却无心于此,淡淡应了一声,说:“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吕修贞脸上神情微变,抿了下唇,举步跟了上去。
清河公主乘坐轿辇,吕修贞骑马入宫,层层通传递话,如此到了苗皇后所在的凤仪宫门前。
清河公主下了轿辇,吕修贞早在轿前等候,她神情自若的挽住他手臂,笑容恬静,眸光依依,身上的淡淡香气也在此时袭来。
吕修贞身体随之一僵,如此进了内殿,清河公主将手臂抽出时方才松一口气,只是隐约之间,又有些怅然若失。
公主出嫁之后回宫,必然得先来给皇后请安,韩贤妃久久不见爱女,心中实在挂念,清晨起身用过早膳之后便往凤仪宫去,听人通禀道是公主与驸马来了,一双眼睛便难掩迫切的紧盯着门外瞧,等见了真人,更是眼眶一酸,落下泪来。
苗皇后笑着劝她:“瞧你,静柔好容易回来了,又开始掉眼泪,孩子看着也该跟着难受了。”
韩贤妃赶忙把眼泪擦了,破涕为笑:“娘娘说的是,臣妾糊涂了。”
苗皇后又去打量清河公主,见她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眉宇间蕴着几分笑意,不禁满意颔首:“精气神儿倒是好,瞧着好像还胖了些。”
韩贤妃起身离席,到近前去拉着女儿手细细端详片刻,也欣慰道:“是挺好的。”
再回想起女儿跟驸马一道进殿的时候仿佛还挽着手,就觉得小两口感情不错:“盼了这些日子,如今亲眼见到,总算可以安心了。”
吕修贞这才明白清河公主下轿后的亲近是为了什么。
苗皇后与韩贤妃最惦记的便是清河公主,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这才转眼去看吕修贞,细细问了几句话,又是一番劝勉嘱咐。
苗皇后问杜女官:“公主府里边一切可好?不只是本宫记挂,陛下也惦记着他的爱女呢,就怕出嫁之后离了皇宫,有些个不长眼的叫她受委屈。”
吕修贞的心脏都提到了嗓子眼,就怕杜女官说什么不该说的,眼睛一错不错的盯着瞧,就见杜女官规规矩矩的行个礼,说:“都好。府里边有奴婢盯着,又有陛下与的三百府兵,外边昭阳公主离得那么近,能有什么意外?您只管宽心便是。”
吕修贞暗松口气。
苗皇后欣然道:“你是个稳重的,本宫并未所托非人。”说完,又额外有所赏赐。
韩贤妃老早就惦记着女儿了,苗皇后也不多留他们,叫去陪着韩贤妃说说话,用了午膳之后再回去。
韩贤妃谢了恩,领着女儿女婿回到自己宫里说了会儿贴己话,就听外边内侍前来通传,道是圣驾到了,忙起身迎驾。
大安朝休养生息已久,西北戎狄势力蠢蠢欲动,高祖这几日正琢磨着发军征西,每日从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听内侍监说清河公主今日回宫,这才挤出点时间往韩贤妃宫里瞧她。
清河公主一眼便瞧见父亲腮边胡渣冒出来了,脸颊也比她出嫁时瘦削了些,刮胡子这种事不需要皇帝自己做,自有内侍代劳,现下竟连这点时间都没有,可见政务是真的繁忙。
她亲自端了茶过去,又温声道:“政事永远都是忙不完的,阿爹也不要将自己催的太紧……”
高祖笑,上下打量她几眼,又问:“阿爹身边又不缺人,总不会委屈到,反而是你,出嫁后过的好吗?驸马待你如何?公婆都还好相处吗?”
“都很好。”清河公主听得心头暖热,略顿了顿,又道:“公婆通情达理,都很好相处。”
高祖满意颔首,叫女儿在自己身边坐了,韩贤妃知道他忙,赶紧吩咐人摆膳,父女俩边说边吃,约莫过了两刻钟,便有太极殿的内侍来禀,道是廖先生已经在御书房外等候传召。
高祖总共没坐多久便得起身,清河公主起身要送,肩膀却被父亲按住了。
“别起来了,好容易回来一趟,别被阿爹搞得慌慌张张的,朕也只是来见见你,听你说一切都好,便安心了。”
说完,又向吕修贞道:“驸马,好好待朕的女儿,她若是受了委屈,可仔细你的皮!”
吕修贞毫不怀疑这话真假,忙起身称是,高祖会拦女儿,却不拦他,点点头,大步走了出去。
清河公主在宫中待了大半日,直到日头西沉,方才辞别母亲离宫,待回到公主府,她遣散仆婢们,往梳妆台前坐了,同吕修贞道:“你我如何是你我之间的事情,自己知道便是了,父母跟前却得瞒住,免得他们忧心。你今日随我回宫遮掩,来日我也与你一道往吕家去,彼此全了面子情便是,就这么过吧。”
吕修贞应了一声,见她对镜卸去钗环,身形单薄,无喜无嗔,倒也有些惹人怜爱,只是再一想她此前是如何尖锐跋扈,如何撒谎冒充自己的救命恩人、百般诋毁燕燕,那点子怜爱好似又随之散去大半。
他心绪有些复杂,难掩踌躇,清河公主若有所觉,回过头去看他,诧异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吕修贞脸色微变,迟疑一会儿,又近前几步,道:“公主,过去的事情,我们还是让它过去吧……”
他伸手去抚清河公主肩头:“我们也不能永远都这么做戏啊。”
清河公主回想起几日前那晚他强行按住自己时的蛮横,心头抵触,立即拨开他手,冷面道:“吕修贞,你作死吗?我说了不经允许不要碰我!”
神情有些嫌恶,隐约掺杂了几分警惕。
吕修贞便如同吃了一颗长虫的杏子似的,满心膈应。
好声好气说话不行,道歉也不行,想他出自名门,嘉名远播,向来是长安贵女们心仪的对象,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嫌弃过?
她现下对自己避之不及,却忘了新婚之时是如何殷勤讨好的了!
燕燕就不会这样对他!
心中陡然生出几分不快,吕修贞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寒着脸拂袖而去。
再次回到吕家,高燕燕仍旧是旧时那样温柔体贴,陡然见到他之后,神情难掩欣喜:“吕郎,你来了?”
吕修贞看她笑靥如花,心头温软:“想我了吗?”
高燕燕含羞推他:“讨厌。哪有你这样问人的?!”
吕修贞见她这等含羞带怯的娇态,心都酥了一半,再想起公主府里冷若冰霜的清河公主,不禁冷笑,将人抱到内室去,低头在高燕燕耳畔亲了一口:“我也想你。”
高燕燕惊呼一声,旋即便搂住他脖颈,埋脸在他怀中。
……
清河公主知道吕修贞又回吕家去了,却也不甚在意,第二日洗漱用膳之后,便出门往昭阳公主那儿去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