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二皇子妃脸色铁青,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周靖恍若未见,起身送客:“家中琐事繁多,实在不便留客,事情涉及到五妹妹的终身大事,这时候,二位也该往穆家去了,婚嫁大事,到底得让父母长辈拿主意的。”
二皇子妃欲言又止,穆五姑娘却已经起身辞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小女铭感五内,就此拜别。”
周靖含笑还礼:“不必客气。”
穆五姑娘起身要走,二皇子妃作为同行之人,自然不好久留,目光幽冷的剜了她一眼,神色冷凝,等登上马车之后,二话不说,便抬手一记耳光,重重扇在穆五姑娘脸上。
“不识抬举的东西!”
二皇子妃一字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五妹妹,你翅膀硬了,连自己亲娘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穆五姑娘挨了那重重一掌,脸颊被打的一侧,眼睫颤抖几下,她慢慢坐正身体,捂着脸一言不发。
二皇子妃被气笑了:“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放着现成的登天梯不走,想进陛下的后宫?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够格儿吗?!”
穆五姑娘低着头不吭声。
二皇子妃愈发恼怒:“说话啊,方才在威宁侯府不是还很会说吗,现在怎么哑巴了?!”
穆五姑娘始终没有发话。
二皇子妃领着她回了穆家,见到穆康之后,心中的不满与怨愤倾巢而出:“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把一切都搞砸了!”
她为此大发脾气,穆康尚且不明所以,又不敢贸然反驳,一一点头应了,生受了一通火气,强忍着好生将人送走。
回到前堂之后,他看着闷头坐在一边的侄女,脸色阴沉下去:“五娘,这是怎么回事?你真是昏了头了吗?!”
穆五姑娘抬起头来,不惧不怕,甚至于莞尔笑了一下:“还请伯父屏退左右,侄女有话想同您讲。”
穆康眉头皱了一下,迟疑几瞬,到底还是吩咐侍从退下。
堂中只留下他们二人,穆五姑娘声音舒缓,娓娓道来:“因着日前之事,表哥算是失了圣心,再难起复,退一万步讲,就算是他能起复,伯父只看方才表嫂情状,对待长辈如此不逊无礼,表哥待您也向来不假辞色,难道咱们家便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这话真真戳到了穆康心上。
他再怎么着也是长辈,外甥媳妇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心里怎么可能快活?
这还没当皇后呢,就这般模样,真成了皇后,眼里哪还会有自己这个人!
穆康沉了脸色:“说下去!”
穆五姑娘便继续道:“石贵妃先前多年无宠,何以忽然入了陛下的眼,又成了贵妃,摄六宫事?无非是因为她与东宫有隙,又抚育幼子,陛下忌惮东宫,故而捧她上去跟东宫打擂台罢了……”
穆康的脸色变了,真正的来了几分兴趣:“你这是什么意思?”
穆五姑娘跪下身去,给他磕头:“伯父,我见过石贵妃,也见过七皇子,我比石贵妃更漂亮,我还比她聪明,比她年轻,我要是能生下皇子,肯定也比七皇子聪明,而且他齿序小,跟七皇子比起来,更加不会让陛下忌惮……”
她声音逐渐压低,穆康不自觉的前倾身体,就听见面前侄女用近乎蛊惑的语气,慢慢道:“伯父,表哥他不中用了,他不可能登上大位了,放弃他吧!一旦东宫登基,穆家就要大难临头了,至于石贵妃和七皇子——他们俩非嫡非长,都敢奢想东宫储位,我们为什么不行?就算他们记得今日穆家襄助之情,来日有所回报,可哪里比得上穆家自己出一位皇帝外孙?!”
穆康被吸引了心神,假想一下未来侄女入宫获宠,诞下皇子,将来皇子成了新帝,穆家满门荣耀……
利益动人心,更何况穆家原本就打着从龙投机的主意,穆康真真正正的动了心思,只是心底尚且存留有最后一丝迟疑:“这次的事,是我们同石贵妃联手做的,若你没有嫁去威宁侯府,而是进了后宫,她岂会善罢甘休。”
穆五姑娘冷笑一声:“怕她做什么?您别忘了,通过太医院替换掉英国大长公主药物的事情是她做的,逼急了把这事儿捅出去,别管是她还是七皇子,都没好果子吃,有这种要命的把柄握在手里,她能耐我何?!”
穆康不再说话,一张脸因为兴奋和野望涨得通红,在前厅里走了数十圈,这才意识到侄女还跪在地上,忙近前去将她搀扶起来:“你这孩子呀,打小就聪明,你娘给穆家生了个好女儿啊!”
穆五姑娘满脸濡慕,羞涩的行礼致谢,眼睫垂下,遮掩住一闪即逝的冷光。
嫁去威宁侯府做平妻是为人手中棋子,嫁入后宫同样是为人手中棋子,左右都是棋子,为什么不挑个尊贵的做?
风水轮流转,今日她一时受制于人,不代表往后一世都要受制于人!
……
“你说什么,英国大长公主忽然发病并非偶然,而是人为?!”
皇帝危险的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神情却有些坚定的少女。
因为是盛夏的缘故,内殿四处角落里安置了冰瓮,身处其中不仅不觉热气燥人,反倒有些寒凉之意。
穆五姑娘身上夏日衫裙衬得她身形愈发单薄,芙蓉面隐约透着冷白,声音细弱:“小女的母亲信佛,小女也信,都说举头三尺有神明,小女不能一边附从他人做害人之事,又厚颜无耻收受陛下恩典……”
她嘴唇张合几下,终究还是将事情原委明明白白的告知皇帝,穆家与石贵妃的联合,对威宁侯府和英国大长公主的算计,以及两家对于储位的觊觎之心。
泪珠顺着她光洁的面庞落下,与单薄的身形相衬,更添几分惹人怜惜的娇美,她虽也胆怯惧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在皇帝面前吐露真情。
愤怒过后,皇帝难免心有触动:“你可知穆家犯得是欺君之罪,可知英国大长公主是朕最敬重的长辈?将这些和盘托出,你不怕死吗?”
“小女怕,但是更怕在神明眼下作恶,若是母亲知道女儿为了保全她的性命而做出这种事情,只怕会比死还要难过,再则,小女实在不想伤害陛下在意的人……”
穆五姑娘苍白的面孔上陡然出现一抹浅红,顿了顿,附从继续道:“昔年陛下为储君时,曾经往济州治水,小女那时候正随从母亲在外家小住,若非陛下运筹帷幄,筹谋得当,我们母女二人以及济州沿岸的百姓怕都成了水中浮尸……”
皇帝听她提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功绩,脸上便见了几分笑意,难掩矜傲:“你知道此事?”
穆五姑娘有些羞涩,咬着嘴唇,轻轻“嗯”了一声。
皇帝却冷下脸来,质问道:“对朕的长辈暗下毒手,你难道敢说自己全然无辜?”
“小女不敢,当日迫不得已如此为之,是害怕他们害我母亲性命,但是事后再想,却不能一错再错。”
穆五姑娘深深叩头,复又抬头,诚恳的看着他:“若陛下依法论处,小女甘愿领罚。”
皇帝注视着她清丽脱俗的面庞,不禁有转瞬失神,脑海中恍惚想起一道分别多年的倩影来。
定了定心,他第一次放低了声音:“那天邓婕妤说朕该赐你一桩好姻缘,你,你可愿意到朕身边来?”
穆五姑娘微微红了脸。
……
前朝中的政治斗争腥风血雨,后宫中的宫嫔争宠同样诡谲酷烈。
陈皇贵妃薨逝以后,石贵妃受令统辖六宫,又收养皇帝幼子七皇子,风光无限,然而登高跌重不过是转眼之间。
皇帝但凡想要找茬,即便上都能找成,收拾起穆家这样的外戚和石贵妃这等宫嫔真是比喝水都简单。
没过多久,皇帝便以石贵妃约束宫嫔不当、教子不善为由废其贵妃之位,贬为三品婕妤,同时,又废穆氏贤妃之位,同样贬为婕妤,同时问罪石、穆两家,去官夺职。
眨眼间的功夫,后宫没了一位贵妃、一位贤妃,七皇子年幼,倒不是很懂这些利害关系,二皇子却是颜面大失。
母亲好歹也是诞育了皇子的老牌宫嫔,现在直接被贬成了婕妤,这不是明摆着打脸,羞辱人吗?!
奈何皇帝毕竟是皇帝,无论心里边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憋着。
二皇子不爽,穆家心里也觉忐忑,哪知道没过多久宫中便有旨意传来。
穆康心内惶惶,带着一家老小接了旨,脑子里边嗡嗡的响,只有一句话不住地在盘旋——
穆五姑娘被选为贵妃,不日便要入宫了!
真是天大的喜事!
穆康虽说也支持侄女的计划,但心里到底存着一个疑影,毕竟她年纪还小,这又是关系到全家的大事,哪知道侄女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入宫也就罢了,居然直接成了贵妃!
要知道,贤妃入宫多年,且诞育皇子,也不曾登履贵妃之位啊!
穆康不无好奇的问侄女:“那日你进宫去,到底是同陛下说了些什么?”
怎么直接就成贵妃了呢!
穆五姑娘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意味深长道:“陛下喜欢听实话,我当然要说实话给他听了,面君之后,把咱们算计的事情都跟他说了。”
穆康只当她是在玩笑:“哈哈哈哈你这孩子真幽默!”
穆五姑娘:呵呵呵呵伯父你真傻×。
穆家不把她们女俩当人,她们又何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等着瞧吧,这笔账总有收回来的时候!
穆五姑娘垂下眼睫,脑海中浮现出威宁侯夫人冷艳的面庞来,那日她说的话,牢牢烙印在她心里。
她母亲只是小官之女,门第低微,因为美貌过人,才被父亲看中求娶,可父亲本就是风流之人,内宠颇多,母亲生产时遭人算计,难产伤了身子,日后再难有孕……
产后虚空消磨了母亲的美丽,只有一女再难有孕更的消息彻底泯灭了父亲的怜惜,她们母女俩成了府里无关紧要的人,她很小就要努力懂事,要聪明会说话,要好好读书,要忍住委屈在父亲面前争宠,要做名满京师的才女。
她有价值,母亲的日子才好过,后宅姨娘才会有所忌惮。
可是努力了那么久,讨好过伯父伯母那么久,到头来也仍旧是一颗一文不值的棋子。
给威宁侯做平妻,以此争取他的支持。
真亏他们想的出来!
同二皇子妃一道往威宁侯府去的时候,她满心绝望,哪知道峰回路转,竟有人给她指了一条康庄大道。
从前她在府里得脸,姨娘们不敢在母亲面前失礼,总会阴阳怪气的同母亲讲,可惜五姑娘是个女儿身,要真是个男孩儿,肯定能建功立业,给您挣一副诰命的。
母亲恍若没有听出来她们话里的刺,往往都是笑一笑,说女儿贴心,是儿子比不了的。
但穆五姑娘在旁边听见,脸上也笑,心里是很难过的。
可是现在,她心里突然间生出一个前所未有的念头来。
谁说女儿就一定不如男儿?
我偏就要以女儿身,让我母亲荣耀加身!
第204章 搞宅斗不如造反24
圣旨既下,自有钦天监与礼部共同选定吉日,浩浩荡荡的迎了穆五姑娘入宫,而太尉在西凉战场大获全胜,剿灭敌军数万,俘获牛马无数的消息终于辗转传到了长安。
皇帝新得了美人,干涸心灵如蒙甘霖,听到太尉大胜的消息之后,他先是怔然,旋即默默,神情难以言表,良久之后,说不出是喜悦,又或者是失落的应了一声:“太尉回来了啊……”
旋即又定了定神,吩咐左右:“为朕更衣,即刻传召百官来朝!”
太尉此去征讨西凉,起初顺遂,中后期却失了下落,朝堂上为此议论纷纷,周家的故旧亲朋鼎力支持,政敌落井下石,中间派态度暧昧,又因为皇帝对有意无意流露出的迟疑,连皇太子和威宁侯这两个周家女婿都乱了心弦,反倒是周家三姐妹沉稳如山,无论外边物议如何不堪、对周家的恶意有多大,都镇定自若,丝毫不为所动。
皇太子妃和威宁侯夫人的才干与手腕是京城公认,如此处之众人并不十分惊奇,而周三小姐这个三姐妹中的娇娇女、大众心中的恋爱脑也因为父亲的失踪迅速成熟起来,能够学着两个姐姐独当一面,这才真正是让人惊叹不已。
朝堂之上,皇帝身着冕服,俯瞰百官,短短几月而已,朝堂风向却是惊天逆转。
从前出言弹劾太尉的哑巴了,周家亲故满脸的与有荣焉,东宫官员得了主心骨,脸上郁色大消。
十二毓珠后,皇帝神情莫测,静听底下朝臣商议该如何嘉赏太尉,赐万金,封爵,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还有人请封太尉为公。
另有人说太尉已经是三公之一,再行封公是画蛇添足,或许天恩浩荡,应当封王。
皇帝听到此处,忌惮之情油然而生,眉头皱起,心生忧虑,难掩不安。
原因无他,周定方今年也才四十多岁,对于一个立足朝堂、位列三公的政治人物来说,实在是太年轻了!
更可况他又手握重兵。
若真是将他封王……一个四十多岁、身强力壮且富有过人胆识的异姓王,将给后世子孙带来多么强横的压制?
皇帝没办法不考虑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