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初云之初
“彘儿,你快老老实实的吧,”高祖正跟李世民玩抽牌游戏,听完他们对话头都没回,说:“咱们当皇帝的心都脏,你难道是到今天才知道?”
刘彻:“……”
刘彻选择安静如鸡。
朱元璋听得失笑,目光瞥过毕恭毕敬立在室内的锦衣卫,复又正色道:“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吗?”
锦衣卫迟疑几瞬,忽的一掀衣摆跪地:“宝珠小姐因您近来冷待郡王夫妻一事心生怨怼,说了好些不敬之语。”
废世子还未被废黜时,马宝珠得了个县主称号,现下她老子都不是世子了,她自然也没有那一层优待,称呼重又变成了宝珠小姐。
若他不提,朱元璋险些忘记自己家里边还有个吃白食的,眉毛猛地一竖,沉声道:“她都说什么了?你一五一十的讲。”
锦衣卫告了罪,放低声音将马宝珠说的话从头复述出来,旋即便低下头去,不敢看吴王神情。
朱元璋听得大怒,眉宇间怒火腾腾,有意分化锦衣卫内部职责,便不曾将任务安排给面前之人,遣他回去,另唤人来,吩咐说:“我这些天耳朵里传过来些闲话,是同宝珠有关的,我记得谭氏生她时是在驿馆,人多眼杂,你再去查查当年旧事,看其中是否另有蹊跷……”
锦衣卫领命而去,朱元璋心中却是怒火未消。
第二日午间在府中行家宴,马宝珠因为进门时先迈了左腿,惹得吴王大怒,当即下令掌嘴五十。
马宝珠颇觉荒唐,本就对祖父不满,此时不禁大叫出声:“爷爷,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什么左腿右腿?简直滑稽!”
“宝珠!”朱元璋还未发话,废世子便是一声厉斥:“谁叫你这么跟爷爷说话的?还不跪下!”
马宝珠满脸愤怒,坚决不肯,废世子便按住她后颈,硬生生把人压倒在地,父女二人一同跪下请罪:“父王,宝珠年幼,言语冒失,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同她这等无知小儿计较。”
谭氏与马华良也赶忙跪下请罪。
常山王夫妻见老爷子忽然对马宝珠发难,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夫妻二人悄悄对视一眼,没有贸然开口,站在一边静静观望事情发展。
朱元璋坐在椅上,脸上笑眯眯的,说:“都起来吧,我请你们吃饭,怎么都苦着脸?叫人怪没胃口的。”
废世子勉强笑了一笑,还没来得及再说几句好话,便听老父继续道:“老话说是虎毒不食子,都是自家儿孙,我难道还能故意为难你们?若是如此,我心肠岂不是比老虎还要恶毒。”
废世子听得微怔,只觉这话颇为耳熟,再一回想,便记起这话乃是女儿说的,因为征讨江州时老父不肯求华耀性命的缘故,咒骂他比猛虎还要恶毒。
他倏然一惊,身上的寒毛瞬间竖起,毛骨悚然,膝行几步近前,额头重重磕在地砖上:“阿爹明鉴,我身为人子,绝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想!”
厅中地砖坚硬而冰冷,废世子接连叩头,却是用了全力,不多时,额头上便见了血,顺着他面颊流下,分外可怖。
谭氏与马华良、马宝珠同样反应过来,明白那日一家四口说的话已经被吴王知晓,当下惊惧交加,两股战战,跪在地上叩头于地,不敢作声。
朱元璋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直到见废世子血流了一脸,沾湿衣襟,这才抬手制止,慢慢说:“老大,你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人瞧见了,倒觉得我这个做父亲的不慈爱,想逼死自己的儿子呢。”
废世子顿首道:“向来父为子纲,天经地义,阿爹若有吩咐,儿子岂敢不从?若真有人为此学舌多嘴,也必然是挑唆是非的小人,阿爹胸吞万流,又何必在意这等胡话?”
“嗯,听听,”朱元璋便笑着一指他,同常山王夫妻说:“你们大哥不愧是念过书的,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常山王夫妻眼见老父作色,再见废世子一家如此反应,便知道他们肯定是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偷偷作死了,无语之余,又觉得躺赢的滋味实在美妙。
常山王笑着奉承老爷子几句,白氏则吩咐仆婢们呈酒上菜,言笑晏晏,将方才冷却的气氛重新炒热。
仆婢们无声入内,持了巾栉来帮废世子擦拭面颊上的鲜血,迅速而简便的上了些药,另有仆从入内,一左一右挟了马宝珠往庭中去,遵从吴王吩咐掌嘴五十。
若是在从前,马宝珠撒个娇,这事儿可能就过去了,马华良求个情,或许也会翻篇。
但是废世子一家知道自己翻了车,又不被老爷子待见,哪里敢在这时候作妖,战战兢兢、惶恐不安的落座,一颗心提得高高的,喘气儿都不敢大声。
侍婢鱼贯而入,一一将菜肴呈上,青菜豆腐,鲫鱼汤,红烧茄子,东坡肉……没什么稀罕菜,都颇为家常。
朱元璋坐在椅子上吃他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啧啧有声:“还是这东西对味儿,好吃!”
常山王笑着附和几句,朱元璋亦笑眯眯的应声,废世子一家三口坐在桌前食不知味,竹板打在脸上的脆响声,就在这时候从庭中传入耳孔。
谭氏起初还能忍住,到最后听得外边马宝珠哭声传来,自己也跟着抽泣起来,眼睫一垂,泪珠子滚进了汤碗里。
白氏坐在她旁边,见状倒也觉得大嫂有些可怜,别管宝珠是为了什么挨打,天下哪个母亲眼见着女儿受刑,还能忍着不哭?
谁见了不会觉得有所触动呢。
朱元璋就觉得一点触动都没有。
他转过头去看向谭氏,和颜悦色道:“老大家的,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不是厨子做的菜不合你心意?”
谭氏心中惊惧,委屈与忧虑交织在一起,想要求情,又不敢开口,眼眸一抬,正对上朱元璋森冷目光,心头一个哆嗦,忙垂下头去,颤声道:“儿媳没事,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过一会儿便好了……”
“那就好。”朱元璋欣然颔首,举杯环视一周,笑眯眯道:“来,咱们爷几个喝一个?”
常山王含笑举杯,废世子木然随之抬手,吴王其余几个年幼些的儿子悄悄交换一个眼神,跟随父兄举杯,至于心下究竟作何想法,那便未可知了。
庭中的噼啪竹板声终于停了,在谭氏与废世子揪心的视线之中,仆从入内来向吴王复命:“宝珠小姐晕过去了。”
谭氏心头一痛,咬紧嘴唇,没有哭出声来。
“严重吗?”朱元璋面露关切,神情中透露出些许不满:“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居然把宝珠打晕过去了?!”
“不算太严重,只是掉了两颗后槽牙、脸也肿了而已,养一个月就好了。”
仆从忙道:“大概是因为没挨过打的关系,以后再挨几次可能就习惯了。”
“……”谭氏:“?????”
“……”废世子:“?????”
“是这个道理。”
朱元璋面露赞许,欣然举杯说:“行了,送她回去养伤吧,来,都别愣着了,为了不在这里的宝珠,咱们再喝一个!”
众人不敢拂老爷子的面子,举杯与他一道共饮,饶是废世子心中担忧马宝珠如何,此时也不得不强颜欢笑,即便味同嚼蜡,也强撑着奉陪到底。
杯中酒饮尽,朱元璋放下酒杯,笑容满面的招呼一众晚辈:“行了,都是自家家人,别拘束,吃好喝好!”
然后他转头看向谭氏,畅然道:“大好的日子别苦着脸啊,老大家的,高兴点!哈哈哈哈哈!!!”
第41章 真假千金10
宴饮的时间不算长,但也不短,起初的时候废世子夫妻还能强颜欢笑,到最后却是笑的嘴僵心酸,面容歪斜,任谁都能瞧出不对劲儿来。
朱元璋恍若未觉,不时同常山王夫妻说笑几句,又几次出言勉励底下年幼的儿子们。
老爷子兴致好,晚辈们只有捧着,不敢扫兴,你来我往的奉承了一遍,直到夕阳西下,暮色渐起,方才兴尽而散。
晚饭没必要再吃,但加班是一定要加的,这么快乐的事情,朱元璋绝对不可能放弃。
仆从们送了醒酒汤过去,他咕嘟咕嘟几口喝完,随手一抹嘴,转身往书房里边去处理军务。
常山王夫妻毕恭毕敬的送了老爷子离开,瞧见人走远了,脸上笑意方才落下,夫妻俩对视一眼,吩咐几个孩子各去读书歇息,回去的时候叫侍从们远远跟着,低声说起今日之事。
“老爷子脸上在笑,心里边只怕恼的厉害,女孩儿家的脸面有多重要?那可是嫡亲的孙女儿,即便不喜欢大嫂,等闲也不会这么作践的。”
白氏回想起侍从前去回禀时提及的马宝珠惨状,尤且心有余悸:“大哥只是磕头,大嫂那么能作的人,硬是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敢说,可见是知道理亏,不敢分辩,只能求饶。”
常山王听得嗤笑:“宝珠满嘴没个忌讳,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八成是私底下说了些什么,叫老爷子给知道了。”
说及此处,他神情微微一凛,下意识回头去看旁边侍从,见都是相隔一段距离远远跟着,这才低声道:“你有没有感觉到最近有点不对劲儿?”
白氏见他说的郑重,神色随之一肃:“什么意思?”
常山王将声音压得更低:“老爷子的耳朵,好像也太灵敏了些,些许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老人家去。”
吴王妃在时,最喜欢的儿媳妇便是白氏,她往吴王妃处侍奉的多了,或多或少会听吴王妃说起吴王旧事,对于吴王的了解,并不比常山王这个亲儿子要少。
她向来机敏,现下听丈夫如此言说,心头隐约意会到了几分,凝眉思忖几瞬,最后低声建言道:“老爷子精明着呢,真想在他老人家眼皮子底下耍心眼儿,怕会自取其辱。夫君现下占的优势已经够大了,无谓在做什么小动作,如若不成,只会伤及自身名誉,惹得武将文官们侧目,若是成了,老爷子眼里边儿也终究有失煌煌大道。”
常山王听得微笑起来,颔首赞道:“夫人说的很是。”
略顿了顿,又迟疑着道:“那宝珠的事情……”
“当年之事距离今日太久,要想窥知真相,怕也并非易事。”
白氏眉头微蹙,思量几瞬,复又松开:“这件事你便不要管了,我自会处置。”
常山王道:“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夫人只管开口。”
白氏听得莞尔,伸手去帮丈夫整理衣领,温声道:“这些小事我会处理好的,郡王现在最该在意的是北伐,是如何建功立业,而不是盯着大哥一家如何。父王希望见到的必然是一个英明神武的继承人,而不是一个自己没多少本事、只会用些后宅伎俩将兄长踩得更低的儿子。”
她目光清亮,眸子里带着欣赏的光芒:“我眼中的丈夫,是平定四方的大英雄,气吞山河,心怀天下,又何必着眼于内宅之事,汲汲营营作妇孺情态?”
常山王听得感触,拉着妻子的手,动容道:“得妻如此,是我的福气啊!”
……
常山王夫妻眼见废世子一家就跟被打了鸡血一样、马不停蹄的往作死的深渊里狂奔,欣慰好笑之余,又觉上天庇佑,但是屁股一转,废世子一家的心情显然就不会那么美好了。
谭氏刚进前厅,迎头就被吴王给了一个下马威,女儿被人拖出去掌嘴五十,紧接着又是一句接一句的诛心之言,这一通阵仗下来,饶是铁打的都会给凿出来个缝儿,更别说她本来就皮薄血脆,最爱伤春悲秋。
谭氏强撑着没在宴席上大哭出声,等吴王离去,常山王夫妻俩也同兄嫂辞别,她便再忍不住了,虚虚的往丈夫臂弯里软倒,眼睫剧烈颤抖着,任由眼泪汹涌而出。
废世子心潮翻涌,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讲起,最终只化为一个温情而沉痛的拥抱,无声的安抚妻子备受摧残的内心。
谭氏起初还只是无声流泪,被丈夫抱住、有了依靠之后,便开始小声啜泣,到最后直接嚎啕痛哭,好像要将内心深处的委屈与对女儿的心疼一并发泄出来似的。
吴王与常山王夫妻都走了,但厅外另还有仆婢侍从在,废世子不愿将事情闹大,柔声安抚她许久,见实在劝不住谭氏,便将她拦腰抱起,一路往自家居住的院落里去。
深夜得知此事的朱元璋瞬间上演地铁老人后仰皱眉,随即又怒骂了一句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行事,臭不要脸!
废世子对此一无所知,简单安抚妻子几句,便问起女儿现下情状。
前来回话的婢女面有不忍,眼眸里含着眼泪,心疼道:“姑娘伤的特别重,真不知他们为何要下那么重的手……”
此前仆从往宴饮厅中回话的时候,废世子与谭氏心中还怀着几分希冀,希望那是老爷子吩咐底下人糊弄自己夫妻二人,好叫长个教训的,现下听自己院里的人这么说,一颗心霎时间便沉到了谷底,难掩痛心的对视一眼,一道往女儿房里去瞧她。
整整五十下竹板挨完,即便是块儿猪肉都会被打个半烂,更别说是马宝珠打小就仔细保养、嫩如豆腐的那张小脸儿了。
马宝珠此时尚且昏迷不醒,废世子夫妻带着儿子一道往内室去探望,只瞧了一眼,谭氏好容易止住的泪珠子就又一次掉出来了。
马宝珠粉白的一张小脸几乎都被打烂,两腮高高肿起,血丝密集,红紫可怖,挤得一双眼睛都被眯成了缝。
旁边伺候她的婢女擦着眼泪,哽咽道:“姑娘后边的槽牙掉了两个,前边那一排牙也跟着松动,奴婢找了个大夫来瞧,说是很难好了,稍有不慎,怕还会添上头风的毛病……”
谭氏听得心如刀绞,虚弱的伸手去触碰马宝珠面颊,还未碰到,便苍白着脸、轻薄如一张纸似的,径直倒在了地上。
废世孙马华良眼见妹妹遭受这等惨烈折磨,母亲又屡次为祖父所辱,再也按捺不得,手扶着腰间短剑的剑柄,紧咬牙根,大步往外边走。
废世子眼尖瞧见,一脚踢在他腿弯将人踹倒,厉声道:“混账东西,你是迷了心肝不成?!”
女儿此次受此重罚,已经说明老父耳聪目明,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废世子失了次子,伤了幼女,如何还敢拿长子冒险?
当下不等马华良回话,便冷喝道:“还不将这孽畜的嘴堵上?生母染病,幼妹体弱,你竟还有心思出去玩耍,哪还有半分心肝?把他捆起来,送到房里去反省,没我的吩咐,不许给他饭食饮水!”
在这院落里,废世子说话自然好使,仆从们蜂拥而上将马华良按住,随便寻了几张帕子堵住他嘴,绑住之后送回了他自己房里。
另有人见谭氏昏迷不起,气若游丝,匆忙去请了大夫来。
大夫本就是吴王府里边养着的,这几日隔三差五的往这边跑,只能在心里边嘀咕废世子这儿风水是不是不好,怎么要不就是生病,要不就是被打,见他比吃饭都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