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这样子,倒像是从哪里做工回来的劳工一般。
有附近商铺的小贩闲着无事便干脆看起了热闹。
“是有家人家里挖出了一地尸体。”一旁卖瓜的小贩说道,他每日都在这里卖瓜,生意有好有坏,今日这件事倒是让他生意比往常还要好得多。那些挖地挖累的官差,途径看热闹的百姓都在他这里买了瓜,以至于还不到午时,那两担瓜就卖空了。
没什么事,他便在一旁看热闹,算起来也是从早上起来就看到这时候了,看了整个的经过。
“真是吓死人了,昨日报了官,听说这房子的租户还是大理寺的官员,发现家里有白骨便禀了上峰直接过来了。”小贩坐在小马扎上说道,“不止尸体,还挖出了地道,那地道行经的地方可不止那一家,这武林巷子不少人家底下都有呢!”
“又是密道又是尸体的,听起来怪吓人的。”有好事者嘀咕了一句,口中说着“吓人”,人却继续在巷口张望着。
乔苒看着被挖了大半的宅子和满院整整齐齐拼凑好的尸骨,在原地站了片刻,越过满地的白骨走了进来。
“甄大人,”乔苒走到甄仕远身边唤了一声,问道,“怎么样了?”
甄仕远抬了抬下巴,看着挖出的地道口,道:“你说的一点不错,这宅子下有地道。”
果然叫她说中了!甄仕远说罢回头看向乔苒,心道:这挖地道的人也怪倒霉的,这地道不往别的地方去,偏挖在了她的宅子下。
在她的地方要做什么,能瞒得过她吗?
女孩子神情平静,显然这个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了,她又问道:“地道里可发现什么了吗?”
“有人行经的踪迹。”甄仕远道,“地道挖出洞口之后,我便让人下去走了走,而后发现这地道还真是不小,四通八达的,走地道的人正凭着记忆在画地图,我们稍等片刻就是了。”
“走地道的人有走到头吗?”乔苒问道,“通往哪里?”
“一处是一间无主,偶有乞儿或者路人借住的土地庙,另一处……”甄仕远说道这里,不由顿了顿,看向她,眼神微妙,“在朱雀坊附近一处角落里,推开石板,就是朱雀坊。”
朱雀坊啊!难怪甄仕远神情如此微妙了!乔苒也明白了。
长安居,大不易。是初入长安的外乡人时常感慨的一句话,说的就是这长安米贵,宅子贵。
想她先前会在明知宅子有问题的情况下还租下这里的宅子就是因为这宅子的租价便宜。
若说长安宅院价贵,那么朱雀坊就是这长安宅院中最贵的一片地方。
要在朱雀坊住下就是再有钱,诸如乔大老爷这种身家的人都未必买的到朱雀坊的宅子。
其中豪族、名门、权贵、宗室数不胜数,人说非富即贵,朱雀坊住的却是既富又贵,两者缺一不可。
无主的土地庙自然人人皆可进入这没有什么可以入手查的,而另一处出口朱雀坊则是唯一的线索了。
就是这个线索再一次证实了她昨日的猜测:这件事查下去必然涉及权贵,说穿了到时候还是要吏部或者大理寺接手的。
乔苒沉默了片刻,而后抬眼看向甄仕远,笑了:“甄大人,这不是从吏部手里抢来了吗?”
他说没有案子,这案子不就送上门来了?
亏她还现在还能说笑?甄仕远白了她一眼,神情凝重:“本官有预感,此事牵扯怕是不小。”
要么不来,要来就来个大的,这真是……甄仕远心中有些复杂。
“这长安城权贵遍地,能报到大理寺和吏部的哪件事又小了?”乔苒摊手,“甄大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苦心志这种事大可不必的。”甄仕远打断了她的话,道,“直接降大任我更喜欢。”
乔苒闻言笑了片刻,待到笑够之后,才问他:“这地道通过武陵巷,怕是经过不少宅子了,为什么只有这一处是凶宅?”
“虽然地道图还未画完,不过此事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甄仕远说道,他方才也下去走了走,“如果本官猜的不错,这地道至少十年前就已经修好了。”他道,“那地道的走势算计的极准,绕经的方位都巧巧绕过了可能有人居住的屋子,你说过有人总是借着雷雨天的夜里,声音隆隆时走动,只要绕过那些夜里有人休息的屋子,又有雷声掩饰,一般而言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乔苒道:“他们如此小心细致,却为什么独独漏下这一间宅子。”
甄仕远闻言偏头对身边的官差道:“将官介司送来的记录拿来。”
大楚的官介司就是专管屋舍家宅的衙门,虽说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个八品小官,可这个衙门却着实有存在的必要。
大楚建朝三百余年,长安鼎盛,八方来朝,人口众多,有人来必然就需要住处,建朝最初没有官介司的时候,长安地方上就发生过不少争抢地盘建宅,又互相推脱争抢正中地界的事。后来太宗陛下特意为此设了官介司这样的衙门,为的就是专管这类纷争。
经过三百余年的运作,官介司也早就摸索出了一套最不易发生争端的办法。那就是长安地界,但凡要建家宅都需备份一份家宅建造的图纸给官介司,官介司将家宅的具体位置都记录妥当,记录下之后,只要墙多挪了一寸两寸的,被人发现就是触犯了律法,要下大狱的。
所以,官介司自然也有这宅子建造之初时的家宅图。
甄仕远翻到了武陵巷这一处宅子的记录,将十年前的家宅图指给她看,“十年前这里,是没有这片田地,也没有后院这口井的。本官核对了记录的日子,应当就是第一波犯了疯病那一家人自己打的井,翻得地。”
乔苒恍然:“所以这井,这田,是撞上或者紧邻地道?”
难怪她能清晰的听到底下有人走动的声音。
这宅子何以是凶宅的其中一个原因,算是揭开了。
第238章 出事了
甄仕远点头。
这就是聪明人的好处了,说话点到即止即可。
“那还怪倒霉的。”乔苒说道,“不挖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凶宅了。”
“那有些事怕是直到现在都不可能遇到你。”甄仕远道,“离重见天日就委实太过遥遥无期了。”
“大人这话说的好像遇上我是什么天大的好事一般。”乔苒失笑。
同甄仕远越来越熟,说话便也不必再三顾忌了。
甄仕远看着她道:“不做恶事,有冤屈的话,碰上你决计是一件好事,可做了恶事的人怕是不愿意碰上你的。”
“你夸的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女孩子嘴上说着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什么羞涩的情绪,她转而神色淡淡的看向正在清理地道口的官差,“担子重了,怪不容易的。”
譬如现在知道这件事可能会涉及权贵,她就暂时不用出面了,这是甄仕远的事,远远轮不到她一个小小的大理寺官员来插手,当然,她也没有这个能力插手。
“难得见你说一句本官不容易的话!”甄仕远叹了口气,道,“这件事,本官定然是要进宫禀报陛下的,此事多半要本官来查,只是这查又该如何入手,你可有什么想法?”
“没有什么想法,但我想,如此细致小心,十年之间一直在行一件见不得光的事,那么这件事必然能带来极大的利益,”乔苒说道,“还有这一地的尸骨,这宅子里原本的人是犯了疯病死的,没有缺少,那么这些尸骨又是哪里来的?等封仵作验出结果之后,不妨对着封仵作的结果查一查这十年间失踪的人,或许会有所收获。”
只要提及案子,她的想法总是清晰而明了的。甄仕远嗯了一声之后,又看向她,心有余悸的说道:“你们险些也要成犯疯病而死的第三波人了。”
“是啊,那种药一开始定然是让人昏昏欲睡,如同犯了懒病,久而久之开始神志不清,最后发疯而死。”乔苒道,“这样的药应该不多,从这一处入手也可以查。”
好在她这个次品还有些许用处,能解燃眉之急。乔苒看了眼自己已经不必再包扎的手指,许是才开始,药不敢用多,又或者家里的人吃得少,不再喝添了药的井水之后,就没什么事了。当然以防万一,还是要找个大夫来看看的。
不过对她,这药似乎没什么用。次品虽然救不了人,可至少自己,很多药都对她没有什么用处。
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这里的事当然还是要知会一声在城外忙着天花病人之事的何太平的。
“除了挖出尸骨之外还有地道?”何太平看着过来同他禀报的人道,“地道一处通往朱雀坊?”
那官差点头。
“好吧,本官明白了。”何太平烦躁的挥了挥手,“你走吧!”
看来这件事本也迟早要交给吏部或者大理寺的,如今甄仕远算是提前接手了。
又是白骨又是地道又是朱雀坊的,这件事想也知道不会简单,甄仕远想必正头疼呢吧!何太平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两个蒙着口鼻的官差抬着一具幼童的尸体走了过来,何太平退到一旁,看着那具幼童的尸体被扔到了墙角的土坑里。
为防止天花传出去,这些得了天花而死的病人尸体自然也是要就地掩埋的。
算起来,他自己站的这块地下也埋了不少尸体了,比起武陵巷那宅子又好到哪里去?
何太平神情愈发沉重,下意识的看了眼那边戒严的屋子。一个丫鬟严阵以待的守在门口,前面是十多个佩刀的护卫,但凡有人稍稍走的近一些,便有护卫毫不留情的拔刀相向,吓退了不少想要强行闯入的病患。
神医救了人之后是要休息的。
虽然事发才两三天,但大家也已经摸清楚了。神医能救人是不假,他们眼看着一个病重快要不治的孩童苏醒过来,不到半日的功夫就活蹦乱跳自己好了的。
她技可通神,可一天只能救两个人,再多一个的话,自己都要承受不住了。
一天两个,这患了天花的却如此之多,更遑论还有从各地赶来京城求医的。
一个得了天花的人就是扛又能扛多久?一天两个,这等得起吗?
到现在神医统共救了五个,自己靠着那些寻常大夫的药熬过去的也是五个。
这还真是……何太平连连摇头,这里的情形跟他想的不大一样啊!
不远处病人居住的院子那里又爆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哭声,两个蒙着口鼻的官差抬着死去的孩童走了出来,身后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父母。
“为什么?为什么?”那哭的几近崩溃的妇人高声道,“为什么不先救我儿?明明是我儿先来的!”
院子里随即响起了一阵骚动。
“就是啊!这一天两个一天两个的,谁能等得起?”有人大声说道,“就算只要还有口气在,神医都能救的回来。可等到神医来治,要等到什么时候?这里头哪个患病的能等得起?”
天花病人孩童数目远比大人更多,提及孩子,哪个做父母的能冷静的下来?
这话一出,随即便有不少父母抱起了自己的孩子拉住了那两个官差!
“什么时候轮到我们?”
“我们等不起啊!”
“我们是请神医来救命的,不是等死的!”
“神医呢?”
“神医救命啊!”
……
人群骚动起来,原本在院子门口守着的官差闻言连忙赶了过来。
“不要闹!神医在休息!”官差扬声说道,“若是休息不好,一个都救不了!”
“救得了也未必救得了我儿!”有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大声道,“要几时才能轮到我儿?我儿又能撑几日?你们是要我的命啊!”
还真是要了命了!
眼见这群陪同患病孩童的家眷连同患病的成人赤红着眼睛齐齐向这边涌来,官差忙转身喝道:“不好,我们在这里拦着,快去禀报大人!”
对上群情激动的家眷与患病的病人,即便对方素日里不是这些人高马大的官差的对手,可求生和为人父母的本能让他们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气。
再加上家眷与病患的人数远远多于这些官差,拦,根本拦不住。
何太平急的跳脚,“本官先前便觉得不对劲,果真是出事了!”
神医可还是要救大殿下的,可万万不能有事。
待何太平火急火燎的赶到时,却呆住了。
出事的不是神医,神医休息的屋子连门都未开一下。
几个人躺在地上,浑身是血,有本身便是天花病人的,也有家眷,患了病的孩童正扑在自己父亲的尸体上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