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
官差贸然登门,着实将正在药铺里排队抓药的客人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官差怎么来了?”
药铺能出什么事?莫不是卖假药吧!排队的人群开始骚动。
做生意的恐怕没有几个喜欢官差登门的,不过能在这里开药铺的,背后也是有人的,所以掌柜见状只是先安抚了一番排队抓药的客人,而后不急不缓的走了过来,向几位官差施了一礼,开口道:“小的药铺小本经营,几位差爷,可是有事?”
小本经营?能在这地方开药铺的能是小本经营?背后没点倚仗才怪。
官差翻了个白眼,不过他们过来也不是找事的。闻言只道:“前些时日长安商会丢了一本账册,五城兵马司接到来报说在这里看到过长安商会的账册……”
药铺里有长安商会的账册?掌柜听罢,脸色仿佛同吞了只苍蝇一般难以形容。就算诚心挑事也要找个好点的由头,这叫什么挑事的由头?药铺抢账册?牛头不对马嘴,乱七八糟的。
莫名其妙的撞上了这么一桩事,掌柜怒从心起,正想辩解几句,忽听一旁排队的客人“咦”了一声,指向前头桌上,“那桌上有本账册,放上头好久了,也不知道是不是。”
桌上?官差虽然也觉得此事有些荒谬,却还是板着脸走了过去……
在外等候乔大人出来的两个吏部官差只听药铺里忽的传来了一阵响声。
“栽赃嫁祸!”有人尖叫道,“我一个开药铺的拿长安商会的账册做什么?”
两个官差对视了一眼,本能的抬脚向药铺走去,走到门口,正碰到相熟的官差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那人气的脸色通红,高声辩解着:“这里的事你等可敢告知房家?我拿长安商会的账册做什么?”
“我管你拿来做什么。”官差说着一挥手,让人架住了那个管事,“这等事你自己同长安商会说去!”
他们只是个跑腿的,人赃俱获之后其他的事可不归他们管。
一通乱哄哄的抓人又各自祭出背后的靠山之后,抓了药的客人也四散而去了,两个吏部官差四顾着离开的人群,眼见人都走光了,这才觉得不对劲,连忙上前揪住了被抓住的掌柜:“乔大人呢?”
“什么乔大人?”被莫名其妙栽了个赃的掌柜正是一肚子火,恨道,“药铺又不会吃人,不在就是早走了呗!”
……
乔苒确实早就走了,此时人已经出了城,她手里提着一支随手捡来的树枝一步一步的向林间走去。
“账册已经还给你了。”有人从前方的树后闪了出来,“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女子一袭艳丽的红裙并未衬出她的颜色,反而令她脸色看起来更为苍白,她手里也拿着一支树枝,足上的丝履上沾满了泥污。
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走了好一段路了。
“账册我留在药铺了,向长安商会解释的事交给房家去头疼就够了。”女孩子说话间下意识的摸了摸官袍上的墨迹,“我不是为了账册的事才跟着你的。”
“那你要做什么?”女子看向她,眼中有一瞬间的错愕。
这个女孩子先前穿着常服跟了她几天,直到今日才换上了官袍,虽然之前没同这个女孩子打过交道,可她却也知晓她穿的官袍应当是大理寺的,这或许是个大理寺的女官。
不过这些与她没什么干系,女子垂下眼睑,凉凉的开口道:“我身上除了商会账册的事,并没有别的事值得你跟着我。”
女孩子笑了起来,她站在树下斑驳的光影中,连样貌都看不真切,唯独一双眸子亮的惊人:“你有的,林娘子。”
第290章 缘分
这个女孩子已经跟了她好几日了,能点破她的身份自然不奇怪。
林娘子道:“我只是个做灯的,你跟着我作甚?”
“对啊,林娘子只是个做灯的。”女孩子闻言将手边拄着的树枝插在脚下的泥土里,人借力懒懒的靠在树枝上,“而且做得灯世间独一无二,就连灯骨也是。”
林娘子朝她看了过来,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巴陵公主那两个男宠死之时,林娘子在场吧,还用灯骨伤了人。”女孩子站在那里,笑容舒展,声音柔和,说出的话却让人脚底生寒,“不过杀那两个男宠的应该不是你,是房值周,他用阿芙蓉杀了那两个男宠。”
“你既然知道我在场又怎知不是我杀了那两个男宠?”林娘子抬了抬眼皮,看着她,“为什么你会觉得房值周也在场?”
“封仵作的验尸结果显示那两个男宠的指甲缝中有混了金疮药的皮屑,可见他二人抓伤的那个人当时一定受了伤,我问过房值周的身边人,他当时身上有伤,是摔伤所致,而那日见到房值周的尸体他臂上结痂的伤疤也证实了这一点。”乔苒说道。
“有伤的人多的是,未必是房值周。”林娘子道。
“可是能拿出大量阿芙蓉的人不多,而且林娘子你虽然嫉恨巴陵公主,却并没有杀那两个男宠的理由,所以,只可能是那两个男宠无意间偷听或者偷看到了什么,被房值周灭口。”女孩子说着拔起泥里的树枝走了过来,“他当年既然能为防消息走漏,一次将新通商队六十余口人屠尽,可见是个极为谨慎的人,男宠会被灭口不足为奇。”
林娘子抬眼,看向走到她面前的女孩子:“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我还知道林娘子虽是招婿,却同夫婿青梅竹马,感情甚好。可巴陵公主却瞧上了你的夫婿,派人将你夫婿掳去,你夫婿自是不肯,却被人灌了大量阿芙蓉而死,同那两个人一样。”乔苒说道。
阿芙蓉是陛下所禁,所以就连死都只能称作是恶疾,而不能同阿芙蓉有关。这是民间传闻,却不代表权贵不清楚此事。
林娘子一哂,脸上露出了几分嘲讽之色:“原先还以为我等这些不值一提的小人物的事没有几个人知道,原来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少。”
乔苒沉默了一刻:这件事是在大理寺的库房中查到的。以技艺得了陛下亲眼的林娘子夫婿突然身死,当时陛下正是怜她技艺的时候,便让人查了一查,而后便查到了巴陵公主的身上。再怎么怜惜一个民间女子,陛下也不可能在那个时候定巴陵公主的罪,只过了些时日借了御史台那些人的嘴,罚了巴陵公主一通,而后又破格将林娘子提入匠作监做了女官。
只是这些补偿和责罚,对于痛失夫婿的林娘子来说恐怕只是雪上加霜罢了。
“我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让林娘子你同房值周有了私情。”乔苒继续道。
林娘子垂眸:“你连我与房值周有私情都知道?”
乔苒点头:“房值周这样行事谨慎的人会为防消息走漏毫不犹豫屠尽一支商队,杀了巴陵公主的两个男宠,却唯独留下了你,我当时便觉得林娘子同他关系定然匪浅。”
“这之后在房值周死的那间屋中发现了一只泼翻的茶盏。我们去看时,茶水还留在房中。我问过百胜楼的人,因着当时房值周和甄仕远二人身上衣裳脏了,是去换衣裳的,便没有让人给他二人端茶水过去。甄仕远那间屋中没有茶水,足可以证明这一点。而房值周屋中有茶水,可见有人在房值周死前端了杯茶水给他,他这样的人当然不会随便喝来路不明之人递来的茶,小厮又不在身边,足可见递茶水给他的定是他信任之人。”
“我问过房值周身边的人,同甄仕远动手身上被泼了一身饭菜之后,他还特意让身边的小厮去他的知香阁指定要了一只特制的香囊,而那只香囊的香味同林娘子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再联想他死时打扮的衣冠楚楚的样子,可见他不是为了吃饭才去的百胜楼,而是为了私会一个人,”女孩子说到这里,眉眼微挑,目光清亮的看向林娘子,“他为了见你。”
“这只香囊叫作见卿,我虽然不大懂什么风花雪月的东西,却也能猜到房值周倾慕于你,”乔苒接着说道,“林娘子如此风姿,被人倾慕自也没什么特别,更遑论,你夫婿已死,他夫人也亡了,按理说被房值周这等出身相貌的人倾慕也不是什么坏事,只可惜林娘子并不喜欢房值周。”
听到这里,林娘子嗤笑了一声:“你说的都对,他是房相爷的侄子,相貌又好,看上我一个失了夫婿的寡妇,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我该珍惜才对。”
“林娘子对夫婿一往情深,就算不喜欢房值周,以房值周的本事也万万不至于让你厌恶甚至杀了他才是,”乔苒说道,“所以我猜林娘子定是后来发现夫婿的死同房值周有关?”
林娘子叹了一声,忽地瞥了她一眼,“女子生了一副好相貌是好事,可若是招了豺狼的觊觎那就不是一件好事了。”
“难不成是房值周觊觎林娘子,就连所谓的巴陵公主杀害你夫婿之事也是房值周背后的手笔?”想到这里,乔苒在一瞬间的讶然之后很快便点了点头,肯定道,“能暗中行阿芙蓉的勾当一行数十载的人自然心思深沉,能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林娘子嗤笑了一声,道:“也是天也怜我,前不久武陵巷子有户宅子下挖出了一截地道同六十多具白骨,我才惊觉巴陵公主害我夫婿之时是从何处弄来的这么多阿芙蓉……”
乔苒道:“那是我租的宅子。”
林娘子的话音截然而止,向她看来,木然的脸上有一瞬间的怔忪。
乔苒又道:“不过现在已经搬走了。”
风吹过,一瞬间的安静之后,林娘子再次开口了:“所以,我去长安商会偷了公主府的账册,想看一看账册上能不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乔苒默然:那本账册她已经见过了,方才见到她留下的账册更证实了林娘子与此事有关。更巧的是,林娘子去偷账册的那一日,她也撞见了。
这还真是……缘分啊!
第291章 解开
同样一本账册,作为事主的林娘子自然能比那时候的乔苒发现更多的东西。
巴陵公主、知香阁,或者可以说是知香阁背后的房值周以及她的夫婿这些人似乎很早之前就已经纠缠在一起了。
她旁敲侧击过房值周与巴陵公主的关系,房值周矢口否认,林娘子便上了心,觉得此事有蹊跷,以往房值周那些古怪的举动越看越发可疑。
“那一日,我在巴陵公主府撞见他让手下将阿芙蓉交给公主,一时情急,便现身质问他,那两个男宠正巧撞了上来,房值周说不能让事情传出去便杀了那两个男宠。”林娘子嗤笑了一声看向她,“你以为他不杀我是当真对我有多喜欢?”
乔苒顺着她的话,问出了口:“难道另有隐情?”
林娘子抚向小腹:“因为肚子里这块肉,”她说着一哂,眼神突然变得狠戾了起来,“不过现在没有了。”
“为了稳住他,再杀死他之前,我一直没有拿掉这块肉。”她说着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轻抚小腹,“现在没有了。”
乔苒心道难怪林娘子脸色那么难看,瞧着病恹恹的,原来是才堕了胎的缘故。
“房家权势之下,我就算不愿意又能如何?房值周有太多的办法逼我就范。”林娘子叹了口气,道,“我的元郎还要继承我林家的手艺,不能出事,我一个女子如何去同他斗?”
元郎是林娘子同她夫婿的孩子,也是自她夫婿死后林娘子全部的寄托。
柔和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了起来:“可是元郎不能再做灯了!”
好端端的怎么不能再做灯了?乔苒吓了一跳,正想问,林娘子却已自己将缘由说了出来。
“他出城送货遇上了贼人,被贼人断了手。”林娘子抬手掩面而泣,“我的元郎是无辜的。”
乔苒越听越觉得浑身发寒,这也太巧了,巧到让人害怕。
“元郎出事后,房值周找过我,说元郎已经出事了,所以只有让肚子里这个继承我林家的灯铺。”林娘子讥讽道,“那时候我就明白元郎出事是他动的手了,他这个人就是如此的贪得无厌。”
既想要人又想要灯铺,先前乔苒还以为房值周至少对林娘子会有讥讽真心,没想到这真心不过是贪得无厌的借口罢了。
想要什么便解决挡路的那个人,这个人的手段,委实是叫人有些不寒而栗。
先是夫婿,而后是元郎,房值周一步一步的摧毁了林娘子活着的信念,而后露出他的爪牙。至于林娘子的灯铺,显然也是他一早看中的猎物。
听到这里,乔苒忍不住摇头:“贪得无厌,迟早要出事。”
不过感慨归感慨,如此的话,林娘子想杀房值周的理由足够充分了。
林娘子会去房家的药铺抓药也有理由了,为了林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不能让这个孩子出事,而林娘子去药铺抓药也是为了稳住房值周,甚至他背后的房家。
至此,几次巧遇也有了解释。
而林娘子如今还去药铺抓药说到底就是为了让房家不将怀疑放到她的身上,毕竟鲜少有人会想到怀了孩子的林娘子居然会杀了房值周。
房家瞒着,林娘子与房值周的关系又没几个人知道,查案的大理寺和吏部怎么查都查不到林娘子的身上。
“那个甄大人比我想的要厉害,居然真将阿芙蓉的事查到了房值周的身上。”林娘子说着一哂,“我险些不准备动手了。”
但是朝堂上房瑄的巧辨让大有嫌疑的房值周非但没有下了大狱,反而还大摇大摆的出现在了百胜楼,这让林娘子看明白了,没有铁证如山,是定不了房值周的罪的,与其寄希望于不知道何时能定下房值周的罪,不如自己动手,所以她杀了房值周。
“房值周到死也没有想到我会对他动手。”林娘子轻哂一声,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将人视为猎物,自也要有被猎物反啄的觉悟。
说到这里,所有事情几乎都解释清楚了。林娘子抬眼,向她望来:“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想问吗?”
女孩子摇了摇头:“很清楚了。”
“你清楚了就好。”林娘子唇角弯起,脚下一动,缓缓向她走来,“知道我为什么将这些都告诉你吗?”
女孩子对她诡异的举动视若未见,只看着她继续说道:“你一个人能将房值周这么个身材修长的成年男子吊起,可见不是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会武。”
已走至她跟前的林娘子抬起了手,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知道我会武还一个人跑到我面前同我说那么多?”
有个小姑娘从女孩子身后探出头来,朝她扮了个鬼脸:“因为她带了我啊!”
这小姑娘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出现的她根本没有察觉,看来也不是什么寻常的女孩子。若是普通人,她不可能发现不了。林娘子盯着她二人看了片刻,收回了手:“要弯出我林家花灯的灯骨,一般的手可不行。”
简而言之,林娘子这双手,练过。
能弯折纯铁所致的灯骨,每一盏灯都是由她亲手弯制而成,也正是因为自己弯制的灯骨,所以对自己的花灯有足够的信心能吊得起房值周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