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真真是一腔热血,乔苒笑着道了声“好”,转而看向张解:“这件事要同白将军商量一下。”
白郅钧这个目标太过显眼,一旦离位,很容易打草惊蛇。
这一点白郅钧本人也是明白的,他看向眼前这三个人,放下手里的舆图,道:“所以我不能动?”
“暂且不能动。”乔苒点头道。
是暂且,要解决古通县的麻烦,不出动精兵是不可能的。
白郅钧闻言倒是笑了,看着女孩子变得无比不起眼的五官和一旁没了往日漂亮可爱的裴卿卿,道:“所以,你们去?”
当时对驿站里的人谎称她有病时,他便知道乔大人是要去的,不过再怎么聪明,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单独前往总是不妥的,原本准备选几个军中好手同她一道前往,没想到她一早便挑好了人手。
手里拿着一只薄薄的人皮面具的张解道:“还有我。”
这三人一起去也不奇怪。除了乔大人之外,另外两人都是厉害的好手,保护一个乔大人自然绰绰有余。
白郅钧默然了一刻,道:“那这驿站里要由我等来掩人耳目了。”顿了一顿,他似乎有些犹豫,“若是这里的驿臣怀疑起来……”
女孩子便在此时又发出了一声轻笑,道:“便要说这件事呢!”她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张字条,瞥了眼一旁眨着眼睛的裴卿卿,道,“早上端肉来那个驿臣给的。”
裴卿卿看的一怔,茫然一茬接一茬,她也有些习惯了,只是还是忍不住道:“什么时候给你的?”
乔苒道:“端递接手之时。”
字条上只有潦草的两个字“耳目”,看样子是匆忙之间写的。
有耳目这个……其实不奇怪,他们也早猜到了,否则那一家老小递消息时又怎会如此小心翼翼?
“虽说这个消息没什么用,但至少可以证明这驿站里有人不是耳目。”乔苒说道,“譬如那个每日来给我等送汤饭的不是。如此,我等要走,将军掩护,他便是发现了什么问题也不会硬闯。”
这么说来倒是一件好事。
白郅钧沉默了片刻,道:“那你们去吧,只记得莫要同他们起正面冲突,毕竟他们……人多势众。”
……
天地皆白,一尘不染。裴卿卿说笑似的“诗作”这一刻倒真真描述的惟妙惟肖。
裴卿卿迈着短腿虽说走的有些费力,但倒是不慢,只是对于他们选择步行这件事,她十分不解:“为什么不骑马?”
坐马车动静太大,可问随行的精兵借两匹马还是可以的。
“这一带多山地,骑马没法走。”张解解释了一声,抬头看向前方不远处路边的旧庙,道,“而且,那一家老小既然递了消息就断没有就此放弃的主,要刺杀古通县令,必然不会走远,舆图上记述这里距离古通县有三条小道,他们要走哪一条我是不知晓的。但前方那座分道前空置的破庙,便除了驿站之外唯一的容身之处。”
“若是有别的容身之处,他们不会留宿驿站。”乔苒边走边道,“而且那个行刺的小姑子有腿伤在身,这个天走不远的。就算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可刺杀一日不成,她的身子一日便不能有事,所以,定要找个地方煎药。”
那间破庙已近在咫尺了。
“既已到了自己出手行刺的地步,就断然没有递了消息不管不顾的地步。”乔苒拉紧了身边的裴卿卿,风雪吹的她有些睁不开眼,“所以,他们一定会留下来查探我们的动静。”
“而且,我们还要亲耳听一听他们的说辞,毕竟为个没来由的消息就涉身险地,此行不太明智。”张解说着顿了顿,又道,“在这里等他们请来的大夫,若驿站真在那群人的监视之下,请来的大夫就算不是他们自己人,必定也是个胆小怕事听命的,所以这大夫一定要阻止。”
所以,看似随意的一步一行,都是早就计划好的吗?裴卿卿拉着乔苒的手,两条眉毛都快打成结了:“你们俩什么时候商量的?”除了去茅房,她同乔小姐几乎成天都呆在一块儿了,怎么没看到这两人商量?
“这不用商量。”张解说着低头看向裴卿卿,道,“待去了古通县我们不能以真名相称,得换个身份。”
裴卿卿翻了个白眼,张口喊道:“爹……”
这一声爹让一旁拉着裴卿卿的乔苒险些一个趔趄。
喊完爹她又转向乔苒,张口:“娘!”顿了顿,她得意的看向张解:“这个不用商量,我懂!”
这两声“爹娘”喊的四下寂静。
顿了片刻之后,乔苒道:“我们的年岁不大符合。”她的易容并没有做太多的修饰,张解的易容手段也不算厉害,除却人皮面具,手上的手段也只能将人小做修饰,所以眼下的她怎么看起来都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要生出裴卿卿来显然有些难度。
倒是张解那张人皮面具带的年纪大了不少,似是个三十多岁中年男人的模样。他目光闪了闪,心道可惜……只带了一张人皮面具出来,谁也没有想到会遇上这样的事,他叹了口气,对裴卿卿道:“叫……”
眼看裴卿卿又张嘴了,唯恐她再喊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称呼,乔苒忙捂住了她的嘴,喊了一声“叔叔”。
嗯……叔叔?张解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脸,这一声“叔叔”喊的如此痛快,按理说他该高兴才是。毕竟同她的默契一向是他平生最得意事之一,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默契让人有些不是滋味。
……
走进破庙的时候,裴卿卿便吐了吐舌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暖和”,而后转头对乔苒道:“乔小姐,你说对了,有人呢!”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得意的抬手一指,指向角落里那几片破旧的木料道,“出来吧!都听到声音了,还有那么暖和,连地上的火堆都没收拾,我都闻到药味了。”
按着乔小姐的说法,这叫处处都是漏洞,她裴卿卿可是很聪明的,也学会了。
其实早在她开口之时,那木料后就已经有动静了,不多时,先前同他们换糖的一家老小便自后头走了出来。
虽说眼前这几个人的相貌有些陌生,可那个孩子的声音他们倒是听出来了。
所以,果然是收到他们的消息找过来了吗?
那个先前出面同他们换糖的汉子神情激动的双膝一屈,而后一家上下,就连那个五六岁的孩子,虽说不明所以,却也跟着跪了下来。
“大人救命!”
“起来说话吧!”张解伸手虚扶了他们一把,看着他们,淡淡道,“光凭油纸上那短短的几句话是不可能出兵的。”
有五千精兵在手,真要出兵镇压,解救古通县百姓于水火也不是不可违,毕竟精兵铁骑又是白郅钧的带领之下,要扫平一县四乡并不是难事。但要抓住那个所谓的县令,抓住幕后的黑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五千精兵声势浩大,怎么可能不打草惊蛇?
而且五千精兵也不是说出动就出动的,这一次,若不是有古通县的古怪或许与山西路有关这个理由在,白郅钧未必会留下来。
诚然,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可如今山西路的事才是大事,之前古将军一行遭遇刺杀而不声张就是这个道理。
“你就是县衙通缉的那个刺杀县令的刺客?”乔苒看向那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出声问道。
那女孩子点了点头,同家人一道起身,而后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待一家人都坐下之后,那汉子才开始说了起来:“我等皆是古通县人,先时便挑着扁担走街串巷靠卖零嘴儿小食为生,所以先时不富裕,舍妹便自小被送到戏班里学唱戏。”
在戏班里长大……难怪那小姑子会些武艺,敢行刺杀之举。
张解看了眼乔苒,而后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虽然戏班主严厉,但对舍妹还算不错,所以即便后来盘了个铺子做起了零嘴儿买卖,舍妹也时常回去看望。”
裴卿卿舔了舔嘴巴,下意识的接话道:“你家酥糖有些太甜了,加些梅子的酸味兴许更好吃。”
那汉子听的一愣,忍不住“噗嗤”了一声,原本的忐忑似乎也因着这一声消了不少,而后又道:“戏班子在古通县还算有名,里头有个武生同舍妹青梅竹马,同舍妹定了亲,结果县令是个男女不忌的浑人,看舍妹的未婚夫婿生的相貌不错,便……”
人之所求不外乎七情六欲,所以事情虽说有些离奇,强抢民女换成男子,却也能说得通。
“班主为人正直,自然拒绝了,只是没想到这之后,那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说戏班子里的人是鬼魅转世,百姓就冲进了戏班,将整个戏班的人抓起来当众活活烧死了。”
当时让他们痛不欲生,辗转反侧的事情真正说起来却也是三言两语之间而已,汉子神情怅然。也不知道这几位大人作为局外人能不能体会到他们的痛苦。
“古通县令有问题,你们为何不去山西路寻府尹报官?”张解听罢便开口问了起来。
“若是能报官解决,我等又何必铤而走险?”那汉子说着伸手拍了拍愁容满面的妻儿老小,安抚道,“大人们一行瞧着不是一般人,便是我等一人的事情也万万不敢拦了大人们的路。”
“可自王春林任古通县令以来,发生的恶事可不在少数,报官这等事也做了不少了,山西路府尹都换了两拨人了,可每一次有人报官派人过来查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裴卿卿认真的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拉了拉乔苒的衣摆,道:“所以整个山西路都同这王春林狼狈为奸?”
“未必如此。”乔苒说着看向那出声的汉子,道,“他方才说那戏班子的人不是由王春林屈打成招亦或者随便安插罪名而死的,是听任那个大师和道长所言,驱动百姓将整个戏班子里的人抓起来活活烧死,我看……法不责众,便是闹大,若百姓当场反口,反诬被害者诬告,如此多的人证之下,这山西路府尹派来的官员自然是信百姓的,结果不了了之,甚至告人者反被入狱,久而久之,这一县四乡的人不是从众为之,便是默默不语。毕竟刀不捅到自己身上多数人是不会管的,待到真捅到自己身上了,不是行刺杀之举,便是自认倒霉。”
裴卿卿听的愕然,那汉子闻言也是目露惊愕之色,顿了一顿,立时激动了起来:“大人说的不错,这古通县,不,是这一县四乡,有大半百姓都听从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话,日日要去听他们讲述佛理和道教,古通县还为两位修了金身和法坛,这两人一张口为王春林也不知解决了多少冒犯他的人……”
“就像邪教一般。”一旁沉默了一会儿的张解也在此时出声了,神情是格外的凝重,“邪教控制人的心魂,被控的信徒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
第465章
正是因为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古通县上下都有问题,他们才敢拦路。
如果事情是真的,那么远比他们以为的更要严重。
火堆里的枯叶干柴烧的哔啵作响,乔苒看着眼前跳跃的火光,忽道:“那个驿站里也有他们的人?”否则递消息又或者当真想要他们主持公道又何必用这么隐晦的方法?
这话一出,那汉子同几个家人相视一眼,而后忍不住叹气,道:“我等也不知,只是……那王春林的人仿佛无孔不入一般……”
被王春林一手打造的一县四乡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多人愿意充当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信徒,不是没有人挑战过这种事的。
“就连行刺,我等也不是第一波了。最早察觉事情不对的是县里府学的学官,他带着不少学生抗议,说整个古通县狼狈为奸,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妖言惑众,跑到衙门门口去静坐。”
“结果呢?”乔苒问道。
那汉子摇了摇头,道:“与戏班子里的人一样,不过那时候没有这么多百姓,要少一些。”
“能读得起书的想来家境不错,如果是府学里的学生们出去静坐,那么想来当时这一县四乡稍微排的上名号的人家的少爷主子们都掺和其中了,这等情况,家丁护卫会不在附近守着?”乔苒想了想,朝那说话的汉子望去,正色道,“最开始时没有那么多百姓为信徒,如果有伸手还不错的家丁护卫掺和其中,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得手?你说清楚一些。”
虽说自己说的是真话,也不怕对方查证,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对方如此细致到甚至让人有些害怕的问话,汉子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唾沫,有些紧张。
裴卿卿拉了拉乔苒的衣裳,提醒乔苒。
乔苒这才注意到自己在问什么,真是在大理寺里呆的久了,习惯了,但凡不合理之处一定要寻个合理的理由来。
汉子怔了一怔,半晌之后,才道:“小人只是个开铺子的,倒是不清楚其中的缘由,只知晓,自王春林任县令以来,便将原来县衙的那些官差都换了,新换的官差个个人高马大,十八般武器使得很是厉害。这些官差便是那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第一批信徒,有他们掺和其中,便是家丁护卫也没打过他们,那一次,血流成河,死了不知多少学生以及背后的家族,仅剩的一些那一次之后也变成了元丰大师和沽源道长的信徒。这一次之后,县里也闹过几次,可都没有这次那么大,到最后,闹也不闹了,告官又无功而返,便只有如我等这样铤而走险行行刺手段的了。”
“他哪来的人?”乔苒又问。
汉子摇头,道:“不知。”
这话一出,那位问他话的乔大人便笑了起来,他只看到她同那位姓张的大人对视了一番,而后挑眉:“看来,你我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
什么猜测?汉子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惊叹。既被他们问话的内容细致感到震惊,又对这两位大人仅凭他们的只言片语便能将很多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感到害怕。
听驿臣说眼前这个和妹子差不多大的女孩子是大理寺的女官大人,所以,这般厉害的才能去大理寺当女官吗?
“我问你,在王春林未上任之前,这周围的山上可有山匪?”
汉子忙点头道:“有的有的,那王春林上任之后也只干过一件好事,那便是剿了这周边山上的匪徒,叫我等免受匪徒之扰。”
“他怎么剿的匪?”乔苒冷笑了一声,问道,“将先前多少任县令怎么都解决不了的山匪解决的?”
汉子一听有些懵,只讷讷道:“不知,只知晓大人上任之后三个月便将这山匪之事解决了,而后我等百姓夜里过山再也没遇到过山匪。”
“那是狼狈为奸。”在一旁认真听了好一会儿的裴卿卿有些憋不住了,道,“那些山匪怕不就是所谓的新任的官差。”
那汉子一家早已听的瞠目结舌:“竟……竟然……”
这表情看的裴卿卿哼哼了两声,她还是很聪明的,只是比面前这两个人年纪小一些,没那么聪明,以后这智谋还会长的,就像个子一样会长的。
“所以,如今这一县四乡的百姓屈于他们淫威之下,不是当真成了信徒,便是不得不成了信徒,有人站出来过,却无一例外的失败了,到如今为止,刺杀倒成了最危险也最容易得手的手段。”乔苒说着摇了摇头,似是感慨,“老实说,这个王春林做恶事的手段还是有几分章法的,先是同山匪勾结,而后请了大师道长以武力强迫这一县四乡的明白人,不肯屈服的便杀鸡儆猴,肯屈服的便不闻不问。如此经营之下,这一县四乡已自成一派邪教,要么从众跟随,要么便缩起头来不闻不问。”
这世上,做恶人不难,可做到如王春林这样的恶人却是一件难事。
“他为恶的章法很好,一步一步,稳扎稳打,但就算如此,要一瞒这么多年也不是一件易事,周边的山西路必有帮衬。”乔苒看向张解,“我看这里的事情兴许只是山西路的一个缩影。”
“如此的话,那更要解决了。”张解笑看了她一眼,道,“也好先探一探山西路的底细。”
那几个前来高密的一家老小不太明白他们说的话,但有一件事是听明白了,那就是几位大人不会撒手不管,他们会替这古通县的百姓分忧。
纵使之下,他们那一点恩怨情仇还不足以打动五千精兵为他们停留,那位击退过匈奴的白将军会配合是另有所图,可在对王春林动手这一事上,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总之,就是他们的仇,这几位大人会接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