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这大概是今天一天下来唯一的好消息了。不过还不等他心情稍缓,女孩子又再次出声了。
“反正不是你就是他,凶手就在你二人之间应该跑不了了。”
说罢这些,不去看王林翰的脸色,乔苒带着一堆卷宗向门外走去,而后一出大牢,便撞上了正在大牢外徘徊的甄仕远。
“大人,堂堂一个大理寺卿怎么沦落到偷听的地步了?”女孩子乍见他吓了一跳之后,开口便道。
这话成功的叫原本还在想说辞的甄仕远将才想了一半的话吞回了肚子里,而后干脆破罐子破摔的说了起来:“这大理寺哪个地方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这话熟悉的让乔苒一时没有说话,昨晚张解同她说的镇南王的事再一次叫她想了起来。
乔苒看了眼说这话的甄仕远,他脸色自然坦荡,原本不过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却偏偏叫镇南王府一脉彻底绝了脉,难怪这种事镇南王妃不肯外传。
真传出去,怕是世人嘲笑的反而是镇南王心胸狭窄吧!
眼看女孩子没有出声,甄仕远笑了两声却随即又把自己暗骂了一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在这么大的女孩子面前占了个便宜,瞧把他得意的。
女孩子倒没有在意这个,只是对他道:“大人放心,这个案子没什么问题,我还是有些把握的。”
听她这一句保证,甄仕远脸上多了几分畅快之色,顿了顿之后,才又道:“行了,你做事,我一向放心。”
乔苒拢了拢抱在怀里的卷宗,问甄仕远:“那个元亨钱庄的案子怎么样了?”
礼尚往来,甄仕远问了她的案子,她自也要问一问甄仕远手里的那个案子的。
“进展不大。”提起这个,甄仕远脸色便不大好看,他道,“工部那里的库房前些时日雨雪天好些卷宗发了霉,这些时日正在整理旧集,现在也调动不出来附近的地下水位图,所以要等一等。”
乔苒哦了一下,没有再在这个案子上多问,同甄仕远打了个招呼,便准备去饭堂买些核桃酥回去。
只是才走了两步,便被身后的甄仕远叫住了。
“临近年关了,一个衙门按理说总该由上峰做东出钱聚一聚,你说堂里那些兔崽子喜欢什么?”
大理寺的官员官差喜欢什么?
这个问题乔苒几乎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吃吧!”
这回答叫甄仕远一噎,而后便气急败坏的挥手赶人。赶她倒不是因为这个答案不好,而是太好了叫人无人以对以至于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挫败感。
方才特意叫住问她不是废话吗?大理寺这群饭桶还能喜欢什么?
比起这个,倒是不知今年宫中的年节整个大理寺会有几个人拿到帖子。
他这个上峰是肯定有的,下头那些人呢?那丫头……他敢保证一定有,毕竟不管是这一年来办下的案子还是陛下的看重她都是首屈一指的,只是不知道会拿他大理寺的名额还是陛下另给!
日子过得还挺快的,一眨眼中秋宴好似还在昨日,然后还因此牵连出了案子……呸呸呸,大过年的,他乱想什么呢!
甄仕远暗骂了两句,摇了摇头,负手向屋堂走去。
方才和她这么一说倒是提醒了他,过年要找个能容纳他大理寺那么多饭桶还看起来有排面的酒楼怕是不太容易,其实……他觉得他大理寺的饭堂就不错,菜又好吃地方又大,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一年一次的事可不能小气。
……
带着核桃酥走出饭堂的乔苒也有一瞬间的怔神。
年关了啊!从她睁开眼成为大楚的乔苒开始隐隐已快一年了,乔苒下意识的伸手覆在胸口感受着自己的心跳。
原本以为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了,没想到却是新生。而她,在新生的天地里活的风生水起,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也有了自己的家人。
以为适应惯了现代社会的各种便利,一朝梦回几千年前会不习惯,然而并没有。
于她而言这大概是“试问大楚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吧!
远远看着难得发呆走神的女孩子站在日光中眉目舒展而柔和,似是在怀念着什么一般。向这边走来的徐和修脚下一顿,随即加快了脚步:乔小姐听到他过来传的话应该会很高兴,有从金陵来的故人在门外等她,还带了好些礼物来。
第590章 旧物
大理寺衙门前的杏树下停着一辆城中不多见的牛车,牛车身后的车板上大大小小的包裹随意的堆砌着,上头盖着一层遮雨的篷布。
两个老儿正坐在牛车的车板前抄着手说话。
“再等等就行了,我没骗你。”其中一个老儿身上穿着一件厚实的毛斗篷,原本白色的毛斗篷已经成了灰色,似是赶了好些时日的路,身上自上而下都带着尘土的味道。
他操着一口一听便不是长安本地人的外乡口音说着不甚标准的官话。
另一个穿着灰色厚袄坐在牛车上的老儿闻言一张脸早皱成了一团,听他说罢便操着一口长安外郊乡间的口音同他道:“你莫忘了给钱便是了,我拉的牛车走这一趟可不容易。”
乔苒跟着徐和修走出大理寺衙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乡间牛车老儿”的农趣之景。
这样的农趣之景时常会出现在名家画手的画中,可骤然出现在大理寺衙门前就同周围的景致显得格格不入了。
乔苒只依稀觉得其中一个老儿看背影有些眼熟,待到走上前去,还未开口,倒是那老儿惊喜的出声了。
“乔小姐!”他奋力的挥舞了两下手,激动道,“老夫来看你了。”
这浓重的金陵口音,乱糟糟的许久没有打理的胡子,笑起来皱成一团如菊花般绽放的脸,乔苒怔了一怔,盯着那张灰扑扑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脸,试探着开口:“冯大夫?”不过这个称呼一出她便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再次强调了一声:“冯景山老大夫?”
“别人道贵人多忘事,你倒是没有!”被点到名的冯老大夫激动不已,转头指着乔苒对那赶牛车的老儿道,“你看,我都说了这丫头是个好的,认得我呢!”
怎么会认不得?乔苒心道。这可是金陵那位能游走在妇人闺房,却人品端方,从医数十年也未传出半点不妥风声,有个“妇科”圣手之称的冯老大夫。
冯老大夫全名冯景山,在长安还有一位同他长的一模一样的冯老大夫,全名冯尧山,在长安第一次见到时,她还吓了一跳。不过,长安的冯老大夫同金陵的冯老大夫不一样的是他擅长“男子之病”。
一个是妇科圣手,一个治男言之隐,这样的一对孪生兄弟,还同是大夫,这怎么会忘得了?
不管如何说来,能在长安看见金陵的故人,乔苒总是高兴的,还不待她说话,便见一旁那赶车的老儿向她伸出了一只手,道:“二十两。”
乔苒闻言一愣。
一旁的冯老大夫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开口解释道:“老夫这一路紧赶慢赶的赶到京城委实是累得很了,跟随大队走到长安近郊时已是舟车劳顿,疲乏至极。结果,在城外休整,饭后散步时一不小心脚下一滑落了水……”
眼看乔苒听到他落水之后脸色顿变,冯老大夫忙摆手道:“不过老夫也是会水的,身手尚可,很快便爬上了岸,只是那钱袋却是掉河里没了。那商队里的车夫只认钱不认人,老夫不得已,只好寻了附近农家的牛车,请他将我带至这里来寻你。”
毕竟,乔小姐是跟随甄大人来大理寺做官这是全金陵城都知道的事,所以,要找乔小姐,直接来大理寺门口等人总是没错的。
退一万步讲,便是乔小姐不在,实在找不到人替他付那二十两,不是还有甄大人吗?想当年在金陵时,他也是替甄夫人看过病的,想来甄大人不会吝啬那二十两的。
乔苒听的又好气又好笑,不过还是很快便摸向腰间的荷包,从荷包里挑出一块差不多分量的银两递了过去。
这银两一瞧便不止二十两,赶车的老儿见了两眼顿时放光,连忙伸手接了过去,原本懒散的样子也变得热情了起来,扯了篷布帮忙把牛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真是面上瞧着厚道老实,实际上是个奸的。”这热情的举动看的冯老大夫忍不住用金陵方言同乔苒说道,“牛车竟要我二十两,若不是那些赶马车的不肯赊账,我老儿是绝对不会坐他的牛车的。”
毕竟他一把年纪也是要面子的。
乔苒笑了两声,问冯老大夫:“冯尧山老大夫也在城中,您一会儿要过去见一见他吗?”
冯老大夫闻言顿时冷哼了一声,而后摇头道:“他不要紧,晚点儿见也无妨。”
那张老脸有什么好见的,他在镜子里每天都能瞧见。
倒是这乔小姐,不到一年的工夫,变化了不少,不但人高了,在金陵时的稚气也脱去了不少,五官愈发精致漂亮了,早已超过了当年的乔二小姐。这样的相貌,也不知道往后会便宜了哪家的后生。冯老大夫这般想着,忍不住瞥眼看向一旁帮忙卸货的那个年轻后生。
方才这个传话的后生听那几个官差唤他“徐大人”,生的倒是不错,关键看起来是个没什么花花肠子的老实人,瞧他忙上忙下帮忙搬东西还专门挑重的搬,可见是个心思敦实的,就是有些傻气。这会是乔小姐看上的人吗?冯老大夫盯着徐和修皱了皱眉:也不知是不是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了的关系,瞧着好似同金陵那个长的不大一样啊!
搬完了货,赶牛车的老儿高兴的走了,只留下满地大包小包的东西。
冯老大夫又看了眼一旁的徐和修,看这有些傻气的后生还没走,不但没走,还盯着那大包小包的看个不停,心里的猜测愈发明显:这人该不会真是乔小姐看上的吧!也不是不好,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傻气!
正好奇打量着眼前这堆积的如小山一般大包小包的包裹的徐和修看了一番后抬起头来,而后便对上了眼前那老大夫的眼神。
这审视般的眼神看的徐和修吓了一跳,本能的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见自己浑身上下没什么不妥之后,朝冯老大夫挤了个笑脸。
这干巴巴的笑脸衬得人更傻气了!冯老大夫回过头去,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回头还是劝劝乔小姐:这后生看起来傻乎乎的,不如金陵那个,她不如考虑考虑吃回头草比较好。
还不知道自己被冯老大夫冠上了“傻气”的称呼,徐和修没有离开,而是好奇的等着冯老大夫介绍他带来的东西。
那头同乔苒寒暄客套了一些金陵旧事的冯老大夫总算说起了他带来的这些东西。
“乔小姐莫怪老夫找你垫付那二十两的银子,”冯老大夫指着面前那一堆大大小小的包裹,底气十足的说道,“这里头好些都是旁人托老夫带给你的。”
毕竟带了那么些东西走了一路,他也是很辛苦的。
没想到当年城中人尽皆知的“扫把星”乔小姐离了金陵之后,城里倒是越发念着她的好了,就他离开前还听到茶馆里在说她的事呢!
听说她在长安查了好些案子,连当朝相爷的侄子犯了事都敢查,不畏权贵什么的。当然,茶馆说书先生口中的事总是真假掺半的,关键是故事好听,大家喜欢就好了。似这等不畏权贵的查案官员,青天大老爷的形象一向是百姓最喜欢的。
还有什么乔小姐出使山西路查案子,山西路的百姓一路夹道欢送,还进宫参加过陛下宴请群臣的中秋宴。那可是得见天颜了啊!多少人一辈子都看不到呢!
总之,在茶馆说书先生一遍又一遍的唱和中,这位昔日人人避之不及的“乔小姐”早已换了身份。她现在年纪还小,往后呢,再努力努力难保不会成为他们金陵城的骄傲呢!
冯老大夫越想看着女孩子的神情便越是满意:这通身镇定自若的气质,指不定就是未来的大人物呢!
被人暗地里期许成为“大人物”的乔苒丝毫也不知晓自己被冠上这么大的期望,只是低头同徐和修一道将包裹打开看了看。
玄真观那几个包裹里多是一些玄真观以及金陵的特产,还有一些小袋分装的五谷之流,一个个包装的十分精致,上头还加了玄真观的印签。想来她不在金陵的这些日子,玄真观经营的是愈发不错了。乔苒看的忍不住失笑:除了大部分吃的之外,还有几枚玄真观特质的“吉利铜钱”,想是为了给她讨个好彩头什么的。
这些东西论值钱不算什么贵重物件,不过却是当真的礼轻情意重。将包裹重新收拾好,搬到一旁,冯老大夫又将几个包裹挑了出来,指着那些包裹,道:“这是乔墨,就是你那个表兄准备的,他道先前其实是找乔正元,就是他爹带了些礼物来给你的,不过怕他爹会克扣着不给你,这次便又准备了一些,据说里头还有好些是乔家商队出海带回来的稀奇玩意儿,你看看呢!”
乔苒嗯了一声,将包裹打开,里头是堆叠的整整齐齐的木匣子,打开一看便觉眼前一花,有种满目琳琅的感觉。
里头皆是一些女子的装点首饰,以及丝绸布绢,看材质造型皆非寻常之物,乔苒看的忍不住弯了弯唇角,心说果然是乔墨的手笔。她这个表兄每回送她都是这些女儿家的装点之物,一副唯恐她不够好看的样子。
“还有……这只包裹。”冯老大夫说完,又挑出一只小小的灰扑扑的包裹拿了出来,而后小声道,“这是方家的。”
方家?正收拾包裹的乔苒不由一愣,连一旁帮忙搬东西的徐和修也停了下来,脸上露出几分惊愕之色。
方家的两个不是在她家里吗?不,不对,方家还有别人,不过那几个不是听说从金陵来长安之后,人就不见了吗?
一想至此,徐和修神情便有些微妙,而后下意识的看了眼一旁的乔苒。
老实说,这件荒唐中透出几分可笑还叫人浮想联翩的事当真是叫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无话可说。当然,更可笑的是知道那几个不见之后,所有人淡定自若的反应。再联想到不见踪影的方大夫人一家,不知道为什么,这方家上下好似同长安上下相冲似的,来一个不见一个,来一家“失踪”一家。
方二夫人母女大抵是呆在她的身边,尚且没有失踪,不过撇去关大牢的,失踪的,不见的,方家还有人吗?
还是有的。方三夫人和方三小姐似乎还在金陵,还有方家的两个少爷似乎也在江南书苑带着,没听说失踪的事。
看来,方家只要好好的呆在金陵又或者同方二夫人母女一样跟紧了乔大人,大概就不会有事。
“话说回来,乔小姐,那方家两个老爷的事你听说了没有?”说起方家,从金陵来的冯老大夫显然比他们更为好奇。
乔苒目光微闪,对着冯老大夫摇了摇头,道:“不大清楚呢!”
冯老大夫嗯了一声,点了点头,道:“我们金陵都在传那两个混账老爷来长安的途中去逛了青楼,结果嫖了人家姑娘没给钱,被青楼的老鸨叫人打了一顿留在青楼做龟公还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话一出,徐和修便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冯老大夫对徐和修的举动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满,不由反问他道:“难道不是吗?这两个人生的那般没有卖相,不做龟公卖苦力难道还能卖姿色不成?”
徐和修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哈哈笑了出来,而后连声道:“有理有理,老大夫说的甚是有理,徐某算是服了。”
做龟公还债,亏得那些金陵百姓想得出来。
乔苒瞥了他一眼,徐和修捂住嘴巴,朝他们摆了摆手,正好东西也搬完了,便回衙门里笑去了。
这可真是他这些天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了:够他能笑上好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