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他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转身回大理寺,只是才一转身,便见两个大理寺的官差匆匆赶了过来,还未行至他跟前便已经忍不住出声了。
“大人,城里出事了。”
……
……
真真公主的府邸就坐落在长安城权贵富户聚集的朱雀坊,比之城西三街九巷的人多繁杂屋宅参差不齐,朱雀坊显然清净了不少,屋宅排布也是整洁的令人瞧着身心舒畅。毕竟权贵富户多讲究风水之说,或许请不到阴阳司最厉害的天师过来相看,花几个钱请个略懂风水堪舆之术的过来指点一二也是不错的。
这也是长安城除了皇城附近之外匪徒最少光顾的地方了,毕竟得罪了三街九巷的硬茬子可能会挨顿揍被送去衙门,得罪了这里的权贵富户不但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有甚者可能牵连家人。
久而久之,三街九巷的杂乱与朱雀坊的清净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而今日,素日里鲜少有人聚集的朱雀坊前一大早便聚集了不少人,不但有挑担的挑夫,赶路的行人,还有日常吃饱了没事做的懒汉闲汉踩着没穿好的鞋底前来观望。
这群穿着胡乱而又随意的百姓同这里齐整考究的朱雀坊着实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此时真真公主的府邸前已经围了不少人了,来得晚的根本连缝隙都找不到一个,听都听不真切更别提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了。
发现饶是再怎么竖起耳朵都不可能将里头的事情听真切之后,来的晚的百姓便干脆不去管里头发生的事情了,转而对附近的宅邸开始指指点点起来。
“这一家也不知道是哪家的,瞧这墙面上的竹子,估摸着是个酸里酸气的文人,”几个闲汉指着真真公主家宅旁的一座宅邸评头品足,“干净是干净了,就是瞧着也没有别的什么,同真真公主的府邸比起来寒酸的有些厉害呢!”
“是啊,毕竟金枝玉叶的府邸,连牌匾都是镶金的。”有人带着酸气嘀咕了一声,“真是老天不长眼,也不知道偷牌匾这种事触犯不触犯律法,若是不触犯,真想将她那牌匾撬了带回去融了换金子。”
这话委实俗气的厉害,不过却也成功道明了不少围观百姓的心声,是以引来一阵附和。
“是啊,她那楼修的又高又讲究,一看便是贪了不少民脂民膏的,指不定还有你我的一份呢!”有百姓附和着,望着那讲究精致的高楼,眼红不已,“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进去逛逛。”
有人取笑道:“你回去重新投个胎,生的好看一些就能被抢回去绣楼藏娇了!”
被取笑的人也跟着“哈哈”一笑,捏着鼻子用矫揉造作的语调回了一句:“那还真是太好了!”
口中说着“太好”,语气却是阴阳怪气,这也是城里大部分百姓对于真真公主的厌恶和不喜。
正说笑间,隔壁“寒酸”的屋宅侧门开了,一个书童从里头探出头来看了看,对上已经挤到自家门前来的纷纷扰扰的百姓怔了一怔,很快便在百姓还未回过神来之时“嘭”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这幅被吓到一般的反应成功的取悦了汇集在这里的百姓。素日里,朱雀坊这些贵人都是高高在上的,就连身边的小厮和书童与人说话都带了几分不可攀的高傲,此时被他们吓的紧闭屋门的举动成功叫其中一些素日里无所事事,到处惹是生非的闲汉起了兴致,有人笑道:“这还当真是老子活到那么大头一回见这些贵人的狗见到老子便关门躲避呢!”
有好事者见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看热闹不怕事大的提议:“不过是瞧一眼便吓成这样,你们若是上前敲门讨碗水喝你猜会是如何?”
这话一出,几个胆大的闲汉顿时兴致大起,撸起袖子道:“讨碗水便讨碗水,大不了抓去牢里,还管饭呢!”
说罢便当真上前一步敲起门来。
“大人,讨碗水喝啊!”
“嘭嘭”震天响的敲门声配合着那阴阳怪气的语气书童哪敢开门,慌忙叫来管事拿主意。
对方这幅来者不善的样子说什么都是不能开门的,但如何应对这种事便连管事一时都有些懵,不得已只得硬着头皮大早上的便去问今日根本不用上朝的主子。
好在自家主子也早被外头的嘈杂声惊醒了,他来主院时,自家主子已穿戴齐整的坐在院中煮茶了。
“相爷!”管事上前俯身施礼,指着外头道,“出事了。”
这座被闲汉惊扰的家宅是当朝左相裴行庭的家宅。
“我已听闻了。”裴相爷点了点头,面上并未见什么恼怒之色,手里依旧稳稳当当的在往壶里添着茶水,“隔壁公主府因着徐家那孩子的事被人围了起来,此事显然是有人暗中煽动,我等暂时不必掺和进去。”
他今日也不必上朝,自关了门不管就是了。
若只是如此,他也不必大早上的便跑来找相爷了。管事苦笑了一声,道:“有闲汉敲咱们房门说要讨碗水喝,怕是来者不善。”
这种聚众闹事却被波及的事情此前不是没有过,前朝就有位王爷住在被愤怒的百姓围攻声讨的佞臣隔壁,结果起冲突之时有人暗中闹事,跑到王爷家里顺走了不少好东西不说,还有人冲撞了王爷待产的侧妃,结果那位本就身体不大好的侧妃因此早产没挺过去一尸两命,此事在当时引来不小的轰动,所以,开门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这世间多的是德行有亏的人借机浑水摸鱼做些恶事。
有人闹到自家门前来了啊!裴相爷有些意外,不过比之慌了神的书童和茫然拿不定主意的管事,却依旧镇定自若。他将身边的腰牌解下来放在一旁的石桌上,道:“拿我的腰牌去寻冉闻找些人过来……”
话未说完,书童便自门外疾步走了进来,指向外头,脸上满是欢喜:“外头有官差来了,那几个敲门的闲汉被当场抓了起来。”
哦?反应这么快?裴相爷有些意外:“哪个衙门的?做事倒是利索!”
书童道:“是大理寺的,那甄大人一来就将那几个闹事的抓了,外头闹事的动静立时小了不少。”
甄仕远啊!裴相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他倒是不错,难得在金陵呆了那么些年还能醒悟过来。从他回长安的表现看来,倒是不枉老夫给他借这一场势。”
顿了顿,不等管事和书童开口,裴相爷便再次开口问了起来:“不过此时尚早,他一大早便去大理寺衙门上值了吗?”
第685章 劝离
管事道:“这倒是不知。”
裴相爷没有在意管事的回话,便自顾自的摇了摇头,道:“不对,能那么快聚集了那么多官差赶来,这怕不是他一个人难得起了兴致起了个大早就能做到的,应当还有别的缘故。”
“你去查一查大理寺今儿早上又有什么动作了,”裴相爷吩咐了一声管事,而后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话说回来,徐家这件事老夫本便是不掺和也该关注一二才是。”
管事应声离去。
裴相爷再次坐了下来,对还站在原地未曾离开的书童道:“你去门口探探发生的事情。”
书童点头应下,应声而去。
待到管事和书童相继离开之后,裴相爷才摇了摇头,轻哂一声:“真真公主……呵……”
……
……
不管裴相爷对真真公主是冷笑也好是嘲笑也罢,对于甄仕远而言,解决此时聚在门口的百姓才是麻烦事。
大理寺官差的到来暂且让围在真真公主府前的人群散开了一些,嘈杂声也小了不少。
甄仕远从人群分出的道中走了进去,目光扫了扫一众围观的百姓之后便直直看向了真真公主的宅邸前,烂菜叶、臭鸡蛋还有哪家用过的臭袜子之流这些事物一应俱全的出现在了宅邸门口,那烫金的门把手上还挂着臭鸡蛋悬着的蛋液,半掉不掉的悬在半空中。
紧闭的朱红大门同门前乱糟糟的景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然,砸的最狠的还是朱红大门前那块烫金的匾额了。
借着臭鸡蛋的黏液,不少菜叶、臭袜子、破布条什么的粘在匾额上,还未走近,那股味道便扑鼻而来,直把甄仕远熏得一个趔趄,险些没背过气去。
揉了揉鼻子,甄仕远忍住反胃的冲动走到了人前,面对众人,他开口说道:“好了,尔等有什么不满的尽可到衙门去控诉,莫要聚集在这里闹事!”
这话一出,围观的百姓立时不乐意了,有人当即便忍不住出声驳斥了起来:“闹事?大人以为我等是在闹事?真真公主干的坏事还少么?我们是在为民除害!”
这话一出当即引来不少人的应和,有人愤愤不平:“徐家那位徐十小姐死了呢!前脚同真真公主结了仇,后脚人就死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就是啊!人家徐十小姐还写了话本子夸赞你们大理寺,现在人死了,你们大理寺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越说越是群情激奋。
原本过来凑个热闹的大部分百姓此时也被调动起了几分兴致,纷纷出声质疑:“难道大理寺也是看人下菜,害怕这金枝玉叶的报复的?”
“这真真公主又不是先帝的亲闺女陛下的亲姐妹,为何这般嚣张?”
这话一出人群愈发骚动。
说的如此大义凛然……甄仕远瞥向那个出声驳斥的瘦削男子,这么大义的话语配上那脸上游移的神情以及四处乱瞟的眼神总觉得怪怪的。
他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一开始那句质问大理寺的话也是这个声音,朝身边的官差使了个眼色,让人记下这人的相貌,甄仕远没有立时让人对这人动手,而是面对一众百姓出声道:“你们要为民除害,只要不触及律法哪个管你们?可眼下是你们聚众闹事惹到附近的邻居了。”他说着一招手,再次让人将先前那几个跑去一旁那家讨水喝的闲汉架了出来,道:“你们可知道隔壁这家是谁?”
一众百姓面面相觑,他们只知道朱雀坊这里住的多不是普通人,至于具体住的是哪个贵人却多半人是不知道的,毕竟这也同他们没什么关系。
甄仕远见众人不说话,这才笑了笑,再次开口道:“是裴相爷家。你们真想讨要说法本官不阻止,不过扰了人家裴相爷便不好了。”
裴相爷不仅年长,风评也好,再加上金陵裴氏不在长安,留在长安的多是族中挑选出来品德不错的,是以,这些年裴相爷在民间的风评几乎一水的褒扬之语。大家都道金陵裴氏算是城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不作恶且家风清正的大族之一了。
当然,关于这一点,曾在金陵当了多年府尹的甄仕远心里也有数:不管哪家都有几个小混账,不过裴家的天高皇帝远,远在万里之外的金陵,家里看的又牢,确实未惹出过什么大事来,这才是裴家风评不错的主要原因。
一听到扰了人家裴相爷,人群中的嘈杂声顿时低了不少。毕竟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什么不肖的裴家子弟,人家裴相爷又确实没有做过什么有损百姓的事情,扰了确实无辜。
不过扰裴相爷这件事并不能打退百姓的念想,有人出声道:“我等就是想要真真公主给个交代,为徐十小姐讨个公道!”
声音义愤填膺,真真是满满的侠义心肠!
甄仕远抬了抬眼皮,心道:徐十小姐人好不好是徐家的事,你们中大多数人连徐十小姐是哪个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要为徐十小姐讨公道?就瞧着他方才来之前这里乱哄哄的情形,除了一小部分或许真有那么个心思的,大部分的都是在看热闹顺便扔菜叶、臭鸡蛋、破布条,甚至还有捣乱的。
“可你们便是聚集在这里也无济于事,”甄仕远说着转身指了指紧闭的朱红大门道,“大楚律法,尔等不得随意乱闯公主府。你们便是将公主府围个水泄不通……公主府的地窖存粮也足够人撑上十天半个月了,你们围着除了泄愤又有什么用?”
回应他的是一片嘈杂。
出现在这里的百姓大多是跟着人过来凑热闹过把“狭义”瘾的,并没有个想法,大多听风就是雨,大理寺卿说的话,而且听起来还很有道理,自然便意动了。
“既然没什么用,不如看完热闹我等便走了吧!”有百姓被劝动了。
“是啊,我家那口子晌午还要回来吃饭呢,我得回去给他做饭去!”有人开始惦记家里的事了。
人群松动,有人已经开始抬脚准备离开了。
却有人在此时再次出声阻止了人群的流向:“我等围在这里无用是不假,可你大理寺的接手接了这么久,便是没查清楚也早该将真真公主这等重要嫌犯抓起来了。这件事若是换了个人早抓了吧!难道大理寺是见到公主怕了?不敢了?”
一个软骨头的大理寺卿总是受人唾弃的,虽然知晓这也全然怪不得甄仕远一个人,可不少人还是因此忍不住生出了几分怨怼。
就知道这活吃力不讨好!好在早已修炼出脸皮厚度的甄仕远倒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目光扫过那厢再次出声的人:巧了,又是他!
心中发出一声冷笑,甄仕远淡淡道:“事关真真公主之事,才出事当日本官便已上奏陛下,只是这些时日陛下事务繁多,南方大雪死伤数十万灾民之事还未解决,一时半刻陛下不曾回应也是正常的。”
百姓虽然喜欢凑热闹,但天子的不是也是不敢大庭广众之下拿出来说的。所以,这件事自然不能怪陛下。可不怪陛下怪什么?怪灾民吗?离得近的徐十小姐的事确实更容易令人感同身受,可数量上,数十万灾民同一个人相比,陛下忙于雪灾之事自然也是没有问题的。
眼见嘈杂声越来越小,已有百姓抬脚回家了,甄仕远神情依旧淡淡的。
来之前便听说了这里的事,好在那一日看徐十小姐话本子的时候看到了围攻大理寺衙门这一茬,他当时便同才送走的那姓乔的丫头商议了一番,便有了这一番对策。
不得不说,百姓虽然容易利用,可多数情况之下,幕后黑手是不会轻易现身的,能出现在人群里搅和的多是些小人物,这些人反应可没有幕后黑手那么快,要对付起来自然也没有那么困难。
对方煽动百姓,他们便祭出天子。帮徐十小姐伸冤这件事可不是嘴上说的,而是要看手上做的,他们此时就是在身体力行的做着这件事。
那每到关键时候便出声的瘦削男子看着渐渐离去的百姓似是仍有些不甘,甄仕远冷笑了一声,等着他继续出招,只是这一次却不待他出招便有人前来打破了他的举动。
一顶软顶小轿出现在了众人视野中,走到公主府前软轿停了下来,一位身着高帽的宦官自轿中走了出来,先环顾了一番四周,而后径直走到甄仕远面前施礼唤了声“甄大人”。
甄仕远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宦官怀中明黄色的圣旨上顿了顿,问宦官:“公公,这是?”
“甄大人的帖子陛下看到了,陛下说了定会给徐十小姐一个交待。”宦官说着顿了一顿,意有所指的看向一众临离开时还纷纷回头看这最后一茬热闹的百姓,看似是在对他说实则却是给百姓一个交待,”不过念在真真公主好歹也是宗室中人,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便贸然将她打入狱中,有损皇家颜面。是以,陛下下旨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真真公主不得离开公主府一步。”
有脑子不大灵光的百姓闻言忙问身边的人:“这公公的话什么意思?”
一旁的百姓道:“就是陛下先将真真公主禁足在公主府,当然,说软禁也成,总之在未查清楚案子之前,这位公主是不能出来晃了。”
此举虽说没有应了众人的意将真真公主抓入大牢,可比起先时的无功而返也算个让百姓满意的结局了。
百姓心满意足的散去了,甄仕远与宦官寒暄了两声,待宦官自入公主府传旨之后,连忙向身边的官差使了个眼色,而后快步走出了人群。
在这里抓那人显然不大妥当,还是待那人离开再动手好了。
至于陛下的旨意,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时候下,这会是巧合吗?甄仕远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不管如何,他身为大理寺卿,好好查清楚这个案子便好。陛下的事也好,真真公主的事也罢,暂且轮不到他来插手。
不过轮不到他来插手却未必轮不到别人来插手,甄仕远看向从前方驶过来的一辆看似不起眼的青帘马车,轻哼了一声:这不是老同他抢案子的冉闻的马车又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