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甄仕远看向纸条上的文字内容,确实如先前她夫妻说的那样:一件旧衫,两份过了期的路引,一份文房四宝以及几本旧书。
一眼望去,这里头若说有特别之物的话,看来看去也只可能是那几本旧书了。可这几本旧书委实不是什么难得的孤本,可说坊间几乎每一家书坊中都有。
少的三本分别是《大学》、《论语》和《中庸》。这三本书有什么奇怪的?甄仕远百思不得其解。
这就是意外发生前后张家的事情了,甄仕远又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姚晃,问他:“你呢?意外发生前后身边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姚晃“嘿嘿”一笑,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些尴尬。
甄仕远看他这幅反应,心中一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道:“你莫告诉我你什么都未发觉。”
姚晃干笑:“还当真没发觉什么,想想我这么一条光棍,无财无色的,哪个会对我下手。”
过往几十年也确实如此,有时候家里大门忘关了入睡也不会有什么事。只可惜,心大了大半辈子,谁晓得这个年纪了,居然还有这一遭。
姚晃那里什么都发觉不出来,甄仕远不得已只得记下姚晃提下的收留他的食铺掌柜,除了情形不太对劲要寻个太医来看看的彩娘之外,其余几位皆让他们下去歇着了。
这个案子越查越是一团雾水,为防案子进展走漏引来凶手的猜疑,听到彩娘嚷嚷以及审讯过程的人暂时都不能放回去。
甄仕远开始梳理起了手头现有的线索,只可惜梳理了整整一个下午,却依旧是一头雾水,正迷茫间,听官差进来禀报道“徐大人来了”。
许久……哦,不,是几天,每每忙起来的时候总有种时光飞逝的感觉。几天未见的徐和修胡子茬啦的走了进来,顺手施了一礼。
甄仕远看着神情疲惫伤感的徐和修朝他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坐吧!”
徐和修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甄仕远唤了声“大人”。
甄仕远问他:“怎么不呆在徐家跑到衙门里来了?”为徐十小姐的事,他这个“体贴”人的上峰特意为他和谢承泽批了不少假。
徐和修苦笑了一声,对甄仕远道:“左右呆在家中也无什么事便过来了。”
十妹妹的后事不用他操劳,他想帮忙也无处下手。先前情绪激动悲愤,外加上作为十妹妹的家人,确实有好些事情需要他配合,一天到晚也是忙得很,无暇顾及其他。可待到大理寺衙门问完话,十妹妹的后事开始准备之后,便没有他什么事了。
到底是本性使然,总是大理寺的官员,十妹妹的事让他坐着干等什么都不做是不可能的,当然这件事因着他作为亲眷,不能参与,可私下里也是能查的。只是事情进展到这里,目前知晓的,私下里的线索都梳理的差不多了,徐和修觉得到底还是要来衙门一趟看看了。
徐和修的心思甄仕远自然不可能不知晓,他看了眼徐和修,淡淡道:“你十妹妹的事情本官在查,目前顺着你十妹妹的事情查下去,反而还牵连出了一段三年前的旧事。”
一听还牵连出了别的事,徐和修忍不住坐直了身子,连先前略有些疲惫的神情似乎也驱散了不少。
甄仕远见他起了兴致,想着自己梳理了大半日徒劳无功,不妨让他来试试,于是想了想便开口将关于张、姚二人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慨:“这个案子当真是查的越多,越是糊涂,当真不知道从何整理起来。”
徐和修骤然听了这么一茬混乱至极的案子进展,眼神一滞,沉默良久之后,他才开口道:“什么意思,不是查我十妹妹的事吗?查到了张、姚二人,他二人关于案子说了什么?”
甄仕远摇头,道:“离开前我问过这二人,关于这一点,二人皆是一脸茫然,道不曾动过冰灯阵的手脚,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此阵出了故障。”
徐和修听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忙道:“如今很显然,这个案子应当就是那第三个仙翁模样的老者做的了,他就是幕后黑手。”
看他情绪激动的样子,甄仕远翻了翻眼皮,道:“有这个可能,所以找人这种事我已经吩咐下去做了,目前还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徐和修听罢,这才点了点头,喃喃:“大人说的是。”
“不过,若是张、姚二人说了谎呢?”甄仕远话锋一转,忍不住眯起了眼,他道,“毕竟三年不见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看似是同情的,而且从未对张、姚二人生出过丝毫怀疑,可作为大理寺卿,即便一时头脑发热,待到冷静下来便会发现张、姚二人的嫌疑仍然不能排除。
看似深情款款,不似说谎,可张、姚二人说他们并未动冰灯阵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外人看到过,所以,只能算作口供,可作参考,不能作为他二人无罪的证据。
若有没有罪证皆凭人一张口,那还查什么案子。
另外,案子既然查到了张、姚二人离奇的经历上了,能查自然也要查出个问题来的。就算他二人关于这三年间的经历没有作假,徐十小姐这个案子中为什么又突然将他二人放了出来,这背后的人到底在想什么,甄仕远有些头疼。
徐和修听罢再次沉默了下来,良久之后,他摇了摇头,对甄仕远道:“大人,我实在是帮不上你了,这案子听的人头都大了。”
一时半刻,他想不出这些事情之间会有什么关联之处的。
甄仕远没好气的挥了挥手,让他下去。
罢了罢了,本也只是侥幸想指望他一回,事实上这种风马牛不相及,需要人用莫大的想象力串联起来的案子到最后还是要找那个丫头,甄仕远想着走了出去,盘算着怎么安排那张字条上的小抄才能尽可能多的将案子写的详细毫无遗漏。
算算日子,这样的小抄再来两次她这一路也要到洛阳了。甄仕远心里盘算着,自己这举动还真是给她这一路“解闷”了。
……
因这一次飞鸽传书,他们一行人此行已有一段路程了,是以,乔苒这一次收到甄仕远送来的小抄已是隔日清晨了。
乔苒坐在马车里,将看了一小半的书册放到一旁认真看起了甄仕远送来的小抄。
即便是经过甄仕远的整理已经尽可能的梳理连贯了,可因着事情本身便是极为混乱的,以至于乔苒看完小抄也有一瞬间的发懵,不过很快,她便反应了过来。
事情虽说繁杂,可经过甄仕远的梳理其实已经清楚了不少,至少甄仕远想弄明白的问题她看明白了。
没有在冰灯阵里动过手脚这件事只是张、姚二人自己说的,没有人能够证实。即便对方表现的再真诚,不似作假,以查案者的角度来看,这种没有证人的言论就是不作数的。
如果他二人说的是真的,那么动手脚的多半便是那个仙翁模样的老者了,可甄仕远已经张贴了好几日的寻人令了,直到他发出飞鸽传书的时候,仍然没有收到任何消息,也没有人来大理寺报过见到过这样的人。要知道这老者的模样如此显眼,按说只要见过的应当都多少会有些印象才是。
可事实便是如此,无人见过这老者,仿佛世间根本没这个人一般。
如果他二人说的是假的,那么很有可能此事就与张、姚二人有关,首当其冲的推测就是这两人联合这其中涉及的所有人撒了谎,可不管是情绪状况不稳定的彩娘还是张夫人母子这些人的存在都有诸多人证,要作假并不是一件易事。
如此的话,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另外张、姚二人的遭遇会不会同徐十小姐的死有关?
毕竟两个已经失踪三年的人却齐齐参与进了徐十小姐的案子,虽说有这样的巧合,可查案者首先要做的便是排除这种巧合的可能。
案子查到这里,虽说线索有种杂乱,可顺着线索的走向查下去也是可以的,这般的话,线索的走向便进行到了张、姚二人的失踪上。
关于张、姚二人的失踪:最大的问题便是他二人为什么会失踪,为什么会挑中他二人。失去记忆的那一个月期间,他二人又做了什么。
乔苒的手指无意识的在膝盖上摩挲着,想着这一切的缘由。
不知不觉间悠悠摇晃的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大抵是脑中想着事情,乔苒根本没有注意到此时一行人已经停下休整了,只独自一人坐在马车中想着事情。直到张解掀开车帘踏上马车走进来问她:“怎的了?这次甄大人的飞鸽传书里有令你也觉得毫无头绪的事情吗?”
这一句笑问让女孩子回过神来,笑着转向他道:“头绪理的差不多了,只是有一些事情不明白。”
张解道:“什么事?不妨说来听听。”
乔苒点头,将甄仕远传来的“小抄”内容复述了一遍,而后才道:“你说那一个月他们为什么会失去记忆?我先时猜想或许是因着本来就没有这段记忆,譬如说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等缘故。”这猜测并不是没有根据的,毕竟据彩娘所说,她见到的张、姚二人就是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以确实是有这样的可能的。
可张、姚二人因为醒的太过巧合,委实不大像是落水昏迷这等因病引起的昏迷,而且两人之后齐齐失忆更是断绝了这种可能。所以,张、姚二人会有此番遭遇绝对是有人安排的,只是她不明白,费尽心思布局抓人,就为了让张、姚二人躺在床上一个月吗?这似乎有些说不过去啊!
乔苒不明白的是这件事。
熟料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张解听罢只略略一顿,便开口道出了三个字:“摄魂症。”
摄魂症?这样玄乎怪异的名字委实将乔苒吓了一跳,正当她开口想问一问张解这摄魂症是不是同阴阳司有关,涉及人“三魂七魄”之说这种玄乎的症状之时,张解再次开口了:“就是用某种手段让人进入一种任人操控的状态,但并非那等玄乎其神的手段,”似是为了怕乔苒听不明白,张解将“摄魂症”解释的更详细了一些,“听闻刑部曾有一位小吏为了套取那等受尽刑罚也不肯开口的凶犯的口供,这小吏便想了个办法,用一根吊坠在人面前来回摇晃就能让人进入这种状态,而后获取到凶犯的口供。这种手段在民间有些野史中又被称作……”
“催眠。”乔苒开口,眼底一片清明。
这个推断,她怎么没想到呢?
第696章 求问
“催眠。”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开的口,张解看向女孩子的眼中忍不住带了几分笑意。
她既然猜到了那便不用他多言了。
不过如果是催眠了他二人的话,为什么要选择这两个人?催眠的这一个月这两人又做了什么?
这一点或许连这两人自己都不清楚,更遑论别人了。
自己不清楚的话不要紧,弄清楚为什么选这两人的原因便可以了。
这二人的职位皆是闲差,论重要程度……呃,委实是有些不够重要。乔苒拧了拧眉心,此时也陷入了与张、姚二人相同的困惑之中。
确实,工部和礼部比他二人职位重要的多的是,实在是没必要挑中这两个人。
如此的话,选中的为什么是他们?乔苒十分不解。
张解也无法回答她的困惑,却想了想,道:“既然不知道为什么选这二人,不妨看看催眠的手段是否有什么禁忌之处。”
他对于催眠这种事了解的不多,先前提起的那位刑部小吏的事情虽说确实有成功叫口风极紧的凶犯开口的情况,不过大多数情况之下,并不能成功。可以说催眠手段成功的可能性并不算高,这也是为什么听起来如此好的办法,刑部却并未全衙门上下一同运用的缘由。
直至如今,刑部衙门的审讯手段仍然以“刑”为主,实在是审不出来才会叫那小吏来试上一试,毕竟除了极少的成功之外,大多数都是失败的。
能扛过重刑的凶犯,皆不是寻常人,其心志坚毅远超常人,并不会被轻易催眠……等等?心志坚毅?
想到这里,张解正欲开口,对面的女孩子却已经先他一步开口了:“若说催眠禁忌的话,我听闻心志比旁人坚毅的人并不容易被催眠到。”
在现代社会,也有催眠来治疗心理病症的事情,有些人潜意识里十分抵触被人窥探内心,便不容易催眠成功。
虽说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不过在大楚,用心志坚毅来解释倒是也能将大部分情形概括清楚了。
如果说心志坚毅的话,一个常年闲职,夫妻恩爱,家庭和睦,所求不多,知足常乐,另一个同样常年闲职,喜好玩乐,素日里怕是二人也没有机会去锻炼什么意志,如此的话,这二人算不算得容易被催眠手段利用的人?
这个猜测至少在选择这两个人的原因之上能解释得通一部分。可是心志不够坚毅,容易被催眠的人比比皆是,为什么又选定这二人?
二人再次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乔苒突然“咦”了一声,道:“姚晃是礼部的官员,端午龙舟节这样与民间百姓同庆的大节,他当日在场,那么各部衙门,尤其是礼部这等尤为讲究的衙门在端午节当日应当不会选择一个生肖属相八字与当日相冲的官员在场吧!”
这是自然,张解点头,道:“似这等大节日,礼部都会提前核对一番参与人员的名单八字等内容的,先时年宴就有几位大人是临时替换上来的,原因便是相冲。”
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大楚自开朝,不,不说大楚了,就是往上数各朝各代,都有讲究,否则民间嫁娶为何要挑吉时吉日?
“姚晃当日在场应当是与当日并不想冲。”张解说道。
女孩子闻言双目顿时一亮,道:“所以,就是说姚晃的生辰八字是上交上去的,可说只要有心,能看到的手段有无数种,对是不对?”
张解迟疑了一刻,点头道:“应当如此。”
“那个同你本家的张明在端午前书房曾经遭窃,丢失了一些事物,里头有两份过了期的路引,对是不对?”女孩子唇角忍不住微微翘起,眼神微妙,“路引上应当有张明的生辰八字吧!”
一件旧衫,一套文房四宝,两份过了期的路引和几本旧书,旧衫与文房四宝或许其内另有乾坤,但此时要发现旧衫和文房四宝的问题,几乎可说痴人说梦了。毕竟丢失之时,那位张夫人和张明二人都没有发现其内的问题,三年之后,让见都没见到的她和甄仕远来发现这些事物中的问题怎么可能?如此的话,在剩下的路引和旧书之间,甄仕远似乎一开始更偏好旧书里有问题。可《论语》《中庸》这些书却令人绞尽脑汁也想不到这些书里会有什么问题。如果不是旧书的话,那此时唯一剩下的便是过了期限的路引了。
路引是大楚百姓出行到大楚各地入城检查所需的物件,其目的是证明其人的身份,所以路引上关于此人的一些重要信息都是全的,包括人的出生地、出生年月时辰、籍贯等等。
有了出生年月时辰自然就有了生辰八字。
按着这个推测下去,张、姚二人被挑中会不会与他们的生辰八字有关?乔苒想着。
而与生辰八字有关的事情……乔苒不自觉的拧起了眉心:总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想了好一会儿之后,还是徒劳无获的乔苒无奈的叹了口气,对张解道:“你来回信吧!”虽说甄仕远的小抄“功底”十分深厚,可架不住字条就这么大,蹲在张解肩头吃食的那只信鸽它也只能带这么一张字条而已。
很多事情言简意赅,虽说大体将事情说清楚了,可查案这种事就是需要事无巨细的,有时候纸面上的文字还不如现场看一眼,人的眼神举止动作有时候都会泄露某种情绪,即便不能作为证据,却能指引人查案的方向。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张、姚二人,出发前看到的只是画像,出发后则是从甄仕远口中听来的经过,尽管她相信甄仕远会尽量少的掺杂进私人的情绪于其中,可到底是经过甄仕远这一张口相传过的了,很难不夹杂一些个人的想法。譬如对于那位张夫人,寥寥数语中,她便能感觉到甄仕远复杂难言的情绪,甚至言语间还有暗示说那位张夫人像她。
张夫人像她……乔苒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虽说不知道甄仕远哪里来的感觉觉得张夫人像她,不过念在他言语间对张夫人的敬佩和欣赏,她便不计较了。
大概是多少有些受甄仕远笔下言语所惑,就连乔苒都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张夫人印象好了不少。至少这等时候还知道冷静下来,并没有胡乱针对彩娘而搅乱甄仕远破案,这还是不错的。
另外,张明在遇到意外前书房遭窃这种事也是张夫人发现的,若非她提及,他们也根本不会发现这一茬。
不管如何,遭遇夫君失踪意外,一边咬着牙操持家中,照顾子嗣,一边不忘翻书阅典,自己寻求真相,这样的女子,总归是叫人敬佩的。
乔苒感慨了一番,将她和张解关于催眠的推测传给甄仕远,就在张解准备放出信鸽时,乔苒却又突然出声叫住了他,忽地很认真的问张解:“你说,如果当真如我们猜测的那样,张、姚二人被人催眠过的话,能被催眠一次是不是就能被催眠第二次?”
张解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