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这驱神粉厉害便厉害在若是将其用在刚死不久还不曾腐烂的尸体之上的话,可以让尸体‘动起来’,”封仵作说到这里双目不由一亮,人也愈发激动了起来,“那些人便用这些驱神粉装神弄鬼,说同鬼神对话什么的。一般人哪懂这些,看到这状况腿都软了,哪还有不给钱财的道理?”
听到这里,就连甄仕远也是好奇不已:“这……这是如何做到的?”
封不平既然能打听到这些,估摸着驱神粉的事情已然不是秘密了,也只能骗骗那等不知道的人了。
封仵作闻言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也多了几分别样的倨傲,半晌之后,他才道:“我研究尸体多年,早前就曾听说过有些药粉能让尸体一下弹起有所反应。”
尸体还能有所反应?甄仕远听的更糊涂了。
封仵作解释道:“就如有人施展金针一针刺下人跳起来这等身体的本能反应一般,是身体的反应,不是人的,不过这刺激也只一下而已,很快就不行了。”
甄仕远“哦”了一声表示虽然不懂,但能认可。
医活人的医典中也有不少早前人所不知道的身体反应,在这些反应未曾找到合理的解释前,众人不也当神迹来膜拜的吗?
医活人如此,那死去的人的身体未尝不能做到这一点。
对于驱神粉的事情封仵作显然已经研究了许久了,既然说了,那便干脆开口说的更明白一些了:“驱神粉中听闻就有这样刺激人身体的成分,听说活人用了有轻微的混乱心志的作用……”
混乱心志!甄仕远双目顿时一亮:这不就是甄止所说的辅助摄魂催眠手段的事物吗?比起灯火的影响,有驱神粉这等事物的影响岂不是更容易?
如此说来,张明和姚晃二人是不是有极大的可能曾经被人动用过这等手段?
甄仕远越想越发激动,忙着人去刑部将甄止请了过来。
听他道出驱神粉之事后,甄止若有所思道:“这驱神粉的事情我也曾听闻过,若是当真有如此功效的话确实极有可能对行催眠摄魂这等手段有极大帮助。”
甄仕远想了想,又问甄止:“这二人若也是长久被行催眠摄魂的人,那能否如你刑部大牢里的那些个人一样,很轻易的就进入催眠摄魂的状态?”
甄止听罢,嫌少有所波动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之色,认真想了一会儿之后,他问甄仕远:“大人的意思可是让下官用催眠摄魂的手段对这二人试上一试?”
甄仕远想了想,道:“倒是当真有此意,只是怕生出什么意外来。”
“万事都有意外。”甄止听罢,脸色再次恢复了先前波澜不惊的模样,他道,“走在路上还有滑一跤摔没了的可能呢,不过是意外的大小而已。若是大人想要放手一搏,那下官可以用激烈一些的办法和手段试探这二位;若是大人想求稳,下官也可以用最简单的手段来试探一番这二位。”
这……甄仕远听的心里已有些心动了。
就如甄止说的那样,凡事都有意外,他此时手上的底牌不多,张、姚二人确实是一副好牌,只是此时他们却根本不知道张、姚二人这幅好牌该怎么用。
若是当真能够让这二人再次进入被催眠摄魂的状态,焉知这幅好牌会打出什么样的效果来。
甄止说罢垂眸看向甄仕远手里的宫灯,看了一会儿之后他再次说道:“兴许也不用那么麻烦,若张明和姚晃这二位当真是在那冰灯阵附近被行了催眠摄魂手段的,那冰灯阵附近定然不仅有官差还有阴阳司的人。若有人如我这般在人群里光明正大的行催眠摄魂的手段,一定会被人看到的,可却并未听说过有人看到这等事情。下官斗胆猜一猜,或许这二位已经被催眠摄魂这等手段驯熟了。”
驯熟?这个词有些新鲜,甄仕远听的越发好奇:此前他只在驯养马匹上听说过这个词,没想到在催眠摄魂之上也听到了这个词。
许是今日的驱神粉当真是引来了甄止的兴致,比起先时平淡不惊的解惑,这次他更是主动提出想要帮忙试上一试了。
不过,在此前还是要弄明白甄止话里的意思,对于这等自己不大清楚的事情自然要问个明白的。
“驯熟就是如大人先前看到的那个我不过一声响指,他便自己进入被催眠状态的囚犯一般。已经熟悉和适应了催眠摄魂这件事了,此时响指就成了开始的指令而已。”甄止说到这里,忽地停了下来。
甄仕远见他突然不说话了,忙问他怎么了。
甄止这才道:“实不相瞒,大人,那日你在牢房里看到的那些人我几乎每一日都在他们身上研究催眠摄魂这等事情,可那些人中也只有这么一个被驯熟了。若是大人提到的那二位也被驯熟了,比起我的碰运气,那人若是一驯一个准的话,必然是个极厉害的人,手段可能远在我之上。”
一个极厉害的行催眠摄魂手段的异士足够让人警惕起来。
甄仕远点头,表示知晓了。
即便如此,对张、姚二人还是要试一试的,听甄仕远点头应允了,甄止当即便列下了一张单子,将那一日冰灯阵附近可能用作驯熟他二人指令的物件列了下来让甄仕远去准备,待甄仕远准备妥当,便可以试探这二人了。
准备物件也需要功夫,并不能立刻开始,且要先等等。
……
洛阳却不需要再等了,待到乔苒在洛阳府衙入住之后,不到半日的功夫,洛阳徐氏的帖子便已经递了过来。
不知是提前打过招呼还是尊重大理寺办案,来的是个留在洛阳祖宅的徐家老爷,在洛阳徐氏也算说得上话的。
来人这等身份足可见洛阳徐氏对她的尊重。
乔苒接了帖子连忙请那位徐家老爷进来,而后引上了座。
拿“徐和修”这个徐家和大理寺两边都搭边的人寒暄了几句之后,这位徐家老爷便开口道起了正事。
“乔大人,我等虽然久居洛阳,可同长安那里却是一直有往来的,自是早早便听说过乔大人的名字的,对乔大人的本事是信服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她查案同徐家并没有什么仇,乔苒笑着道了声“不敢”而后同样将徐家夸赞了一番。
那徐家老爷闻言,只笑了笑,接着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乔大人,这个案子多半同妙真有关,不会有错了。”
乔苒闻言,暗道了一句果然。
徐家老爷上门来的理由当真是一点也不意外,就是为徐十小姐的案子来的。诚如他们先前分析的那样,他们想要徐十小姐的家财,不过若不是坚信妙真就是凶手的话对方是不会选择如此激烈的方式的。
正巧,乔苒也想从徐家老爷口中多知晓一些关于妙真的事,便道请这位徐家老爷“解释”一番。
从张解那里确实已经知晓不少事了,可有些事,或许还是外人所不知道的。
这位前来的徐家老爷也未让她失望,点了点头便开口说了起来:“妙真的母亲想方设法想进我徐家大门的事情,乔大人应当已经听说过了,我便不多说了……”
关于这件事,乔苒只笑了笑不置可否。一件事站在不同的立场自有不同的看法。总之,在她看来,徐五爷也是有错的。青楼是什么地方?公开做皮肉生意的地方,他若是有事不得已出入其中倒也罢了,可出事之时徐五爷不过是同几个好友一起去喝花酒而已。纵使没有准备宽衣解带的打算,坐在席中,花娘劝酒喝酒这等事总是有的。不过,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此时多说也无益了。比起争论过去的事孰是孰非的问题,她更好奇徐家老爷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可知晓妙真生母的下场?”徐家老爷顿了顿,开口道。
“不是听说同恩客走了吗?”乔苒听他突然提起这一茬,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意外的。
原本以为这件事里,已经没有妙真生母什么事了,没想到徐家老爷竟会主动提起,而且,乔苒注意到徐家老爷用的是“下场”二字,那这妙真生母多半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活的生不如死了。
答案也确实没有让乔苒意外,徐家老爷顿了顿开口说道:“那女子死了。”
乔苒抬眼,看向徐家老爷。虽然已经猜到了,但还是要有所表示方能叫徐家老爷知道自己没有在说废话的。
果然,见了她的反应,徐家老爷这才继续说道:“此事同妙真脱不开干系。”
第708章 相谈
平心而论,这件事里头不管是徐五爷还是妙真都有推脱责任的理由,毕竟从某一方面来讲,他们亦是整件事的受害者。
可妙真的生母,那位青楼花娘却可说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也不为过。一开始便背上了下药的嫌疑,而后的所作所为更是全然一副为自己谋利的做法,生妙真是为了进徐家的大门,没有进得了徐家,便拿年幼的妙真作为筹码,换取钱财,借着妙真的名义换取到钱财之后却又独自挥霍,最后挥霍光了钱财扔下妙真跟着恩客跑了。
可说不管是徐家还是妙真对她都是痛恨的。
乔苒私以为,如果她是妙真,怀揣着想要报仇的想法的话,对妙真生母的恨恐怕更在徐五夫妇之上了。
而从徐家那位老爷口中听到的结果确实也不出她的预料。
“这个妙真莫看是个什么慈悲为怀的出世女冠,事实上却截然相反,她对待生母的手段简直可以用令人发指来形容。”
“她那生母跟着跑的那个恩客不是旁人,正是自幼青梅竹马的玩伴。”
正如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一般,可恨之人也同样有可怜之处,妙真生母如此一心只为自己谋划弃女于不顾的背后也有几分不堪回首的过往。
妙真生母出生于小户之家,家中原本薄有家产,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吃穿不愁,同邻家的儿郎也是青梅竹马。若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妙真生母应当就如同不少寻常小户之家的女子一样嫁与邻家儿郎为妻,平淡却安乐的过完一生。
可妙真生母的不幸便不幸在于她有一个嗜赌成性的父亲,很快家中的家产就被她父亲卖了个精光,卖完家产便开始卖儿卖女,容貌清秀的妙真生母便被卖给青楼做了花娘。这其中经历过如何的抗争,又是如何抗争无果导致了之后妙真生母的心性大变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自然无人知晓。总之,妙真生母由寻常的小户千金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花娘,多年过去,当再一次遇见青梅竹马的玩伴时,她埋藏在心底的感情再次被激起,青梅竹马对她也一如往昔,这等情况之下,妙真生母自然毫不犹豫的跟着青梅竹马走了。
虽然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有所不齿,可对于妙真生母而言,这大概就是个苦尽甘来,破镜重圆的故事了。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两人恩爱了几年,青梅竹马的父母并不赞同,可也拗不过儿子喜欢,再加上妙真生母再次怀孕,很快便生下了一个儿子,一家和和美美的过了几年,意外发生了。
有一日妙真生母被人发现同邻家混混睡在一起,而且目睹这一幕的不在少数,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捉奸,妙真生母很快便被众人所熟知。那段不堪的过往再度被人提起,一个曾经做过青楼花娘的女子做这种事似乎并不奇怪。
人言可畏,混混一张口更是添油加醋,道早早便与妙真生母有了私情,就连那个孩子都是他同妙真生母所生。做过青楼花娘的女子又怎么可能是好人?这是多数人的看法,在这等不堪的氛围之中,青梅竹马同他那一双父母被硬生生气死,那个莫名其妙被冠以“父不详”名头的孩子也成了妙真生母的所有活着的精神支柱。不过没了钱财来源的妙真生母不得已只得重操旧业,一日那孩子发了高烧,没了钱财来源的妙真生母不得已只得接了一位癖好古怪的恩客,待到第二日,被恩客折磨的半死不活的妙真生母好不容易拖着伤体回到家中时,孩子却已经因拖的太久死去了了。
妙真生母自此便疯了,抱着那高烧烧没了的孩子在街头日夜念叨着要回家,要找大夫。抱到那孩子尸身开始腐烂发臭,依然不肯松手,结果就在某一日冬天的早上,妙真生母被人发现抱着那孩子冻死在了路边。
徐家老爷一口气将事情说完之后神情十分感慨:“说起来也是可怜,后来大抵是终究扛不住良心的折磨,那混混一次酒后说出了真相,道那一日是他偷偷溜进妙真生母家中的水里下了药,才会叫妙真生母第二日被“捉奸在床”,原因是有人给了他一笔钱财。后来,妙真亲口承认此事就是她所为,你觉得妙真此女可怕不可怕?”
乔苒闻言,肃着一张脸认真道:“倒还真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
诚然妙真生母之后的遭遇确实可怜,可看她的所作所为,同样是她的孩子,她对后头这个孩子有多疼爱,对妙真就有多残忍。要知道,妙真的出生并非徐五爷所期盼的,是妙真生母一手设计的。
所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自也是有道理的。
“我等问妙真为什么这么做,你道她说了什么?”徐家老爷唏嘘了一声之后再次开口了,“她道她要公平,老天不给她公平,她就自己寻找公平,试问会说出这样话语的女子怎么可能不对我们阿缘那孩子下手?”
徐家老爷说到这里,声音愈发激动了起来:“她要公平,她觉得同是一父同胞,我们阿缘是天之骄女,她是道观里的女冠,自然心中不平,由此生出嫉妒,设计害死了我们阿缘!”
乔苒听到这里再次点了点头,对着那位激动的徐家老爷道:“有道理。”
她不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若妙真当真就是杀人凶手的话,至此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见她这样回答,徐家老爷激动的情绪稍缓,脸上也多了些许淡淡的笑意,他道:“此次我们徐家并非是想要陷害她,而是妙真确实足够可疑。”
“不错,我亦相信妙真确实有足够的动机去害人,”乔苒点头之后再次开口了,她对徐家老爷道,“不过您也应当知晓断案要讲证据,徐十小姐死于心悸,原因是由被调换的药丸引起的,不知徐家可有妙真换药的证据?”
“事情发生在长安,她人在洛阳自不可能由她亲自出手。”徐家老爷不以为意道,“她不能亲自动手却未必不能买通他人,先前她生母那件事不就是由她买通他人引起的吗?”
这话也有道理,乔苒再次点了点头。
见她认同自己的话,徐家老爷又道:“所以,焉知这一回她不能买通他人动手?”
“有道理。”女孩子笑了笑,看着徐家老爷说道,“只是徐家同长安那边一直有来往,应当听过百姓去真真公主府前闹事的事情吧,真真公主那里听起来似乎也有足够的理由动手。如此的话,此事委实有些不知道是妙真还是真真公主做的了。”
长安那边公主府闹事的事情徐家老爷也是听过的,对女孩子的担忧,他冷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名字里都有真,指不定这二人合谋呢!真真公主确实不缺钱财,可世间哪个人会嫌钱财多?就算不缺钱财,单对阿缘都有仇这一点就足以令她们合谋了。”
这话一出,乔苒便忍不住挑了挑眉,对徐家老爷她着实有些惊讶,不过惊讶之后,便再次点了点头,道:“确实有这个可能。”
虽说徐家老爷无法做到不偏不倚看待问题,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这随口一说,确实有这个可能。
即便妙真和真真公主身份悬殊,可只要有了共同的敌人,这就不是问题。
徐家老爷要说的也只有这些,剩余的张解也都已经打听过了,临离开时,徐家老爷再三对她道:“乔大人,此事只要查定然能查出个原委来,妙真此女可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简单,连阿缘那么聪明的孩子都中了她的招,足见此女心思深沉。”
乔苒再次点头,道了声“不错”。
这一席谈话说的人身心舒畅,待到徐家老爷含笑出了洛阳府衙,正要踏上马车之时,脚下却是一顿,半晌之后,他忽地转身问身边的随从:“你觉得乔大人的态度如何?”
随从被自家老爷这话问的不由一怔,顿了顿之后,才道:“属下觉得乔大人很是认同老爷说的话。”
这倒不是为了哄自家老爷开心说的假话,事实上那位乔大人也确实如此,不管老爷说什么,那位乔大人都是点头的,“不错”这两个字都不知道说了多少回了。
这还不是认同是什么?
若不是乔大人对老爷的每一句话都无比认同,老爷又怎会如此带着笑脸出府?
这一点,徐家老爷自然也发现了,他点头道:“我也觉得她很是认同我的话,几乎每一句都是认同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可这奇怪又说不出是哪里奇怪,甚至每一句她问出的问题也没有半点刁难的地方,而是认认真真的在问问题,甚至可以说是在为他们徐家考虑要如何才能让妙真定罪。
都没有问题,却不知道为什么哪里怪怪的。
徐家老爷十分不解,同随从对视了片刻,毫不意外的看到了随从眼里的茫然。半晌之后,他终是叹了口气,踏上了马车。
马车悠悠动了起来,洛阳徐氏的宅邸离洛阳府衙并不算远,虽然马车不快,可到洛阳徐氏宅邸也用不了一个时辰,待到马车回到洛阳徐氏宅邸门前,随从跳下马车,在马车外恭声道:“老爷,到了!”
回答他的是一阵良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