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甄仕远没有理会乌孙人,转而对那个被押在手中的管事冷笑道:“公主既然不想说那本官便自己问……”
“姓甄的!”话未说完,一道严厉的女声响了起来。
是真真公主的声音。
甄仕远回头,看着向这边而来的宫装女子。她一如既往的画着精致的妆容,面上却是满满的愠怒。
“姓甄的!”女子大步走来,曳地的长裙随着她的走动带起了一阵风,身后一个弱小的侍婢避之不及,被长裙一带一个趔趄摔倒在了一旁,却又很快站了起来。
甄仕远目光闪了闪:绿意先前说的真真公主身手极好的话看来有多半是事实了。
如此长的曳地长裙确实极容易绊到人,可如此干脆利落的将人绊倒,脚下连停都未停,这可是需要极大力气的,寻常人根本做不到。
还在想这些之时,真真公主人已至跟前,而后一甩手,大堂四面屋檐之上立刻出现了数十个暗卫。
甄仕远微微挑眉:这位恶而不蠢的公主果然是真的不蠢,一招先声夺人使得炉火纯青。
“打狗还要看主人,要在本宫这里撒野,你掂量过自己的斤两没有?”真真公主厉声道。
甄仕远看向真真公主,蹙眉:“公主是何意?要阻拦办案不成?”
阻拦办案?真真公主冷笑:“办什么案子?我这里没有你要办的案子!”
甄仕远也不退让,伸手一指,指向大门的方向:“那真真公主可说说吊在门外那位乌孙少年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真真公主回以的又是一声冷笑:“我怎会知晓这个?说起来,我还要问问,是哪个不开眼的大早上吊在我公主府的门口,真是晦气!”
一番唇枪舌剑早已让一旁几个乌孙人呆住了:这同小族长说的怎的感觉有些不一样呢?这般咄咄逼人,满脸写着“我不好惹”的美人怎么看怎么都跟小族长口中的“善人”不搭边啊!
这还真是好好的美人,奈何生了一张嘴。
生了一张嘴的美人没有半点善罢甘休的意思:“你可把这晦气东西弄走了没有?本宫还没有计较这东西大清早的扰了本宫一天心情的过错,你倒好,居然先跑来问我的不是了。”
如此刁蛮恶毒听的甄仕远呼吸一滞,看着眼前画着精致妆容的盛气凌人的女子,片刻之后,他回头看向几个乌孙人,见几个乌孙人满脸俱是茫然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在真真公主这里可暂时讨不了什么好,倒是这几位,若是能借着外朝使臣、陛下贵客的身份,强硬起来,真真公主也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可眼下这几个人,即便是其中看起来最机灵稽侯珊似乎也是懵了,一时半刻,竟也忘了开口。
甄仕远看了眼出现在四面屋顶上的暗卫:若是强硬着用眼下自己带着的这些官差硬闯,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而且真起了冲突,这里是公主府,吃亏的只会是他们。
他是当真没有想到这位真真公主居然嚣张到这个地步,是他失策了。
这般想着,甄仕远脸色一肃,朝官差们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那管事放开。
虽说不愿,却不得不为的官差们只得放开了那管事。
被放开的管事一扫先前的惊恐,得意的看了眼那些官差们,走到真真公主身边唤了声“公主”。
“连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何用?”真真公主白了他一眼,再次看向甄仕远,眉宇间满是戾气:“滚吧!不送!”
真是欺人太甚!便连当朝相爷,不,便是陛下都不会如此毫无道理的同他说出这种话!甄仕远脸色微微变了变,不过到底还没有气到失了理智的时候,他重重的一甩袖子大步向公主府门口走去。
这位真真公主如此不配合,那就不是他甄仕远的问题了,他自会将这里的事情向陛下禀明,请陛下做主。
……
……
甄仕远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乔苒这边的问话却是异常的顺利。
“早上看到过的经过的马车什么的啊,”被问到的仆从们认真的回忆着,“早上确实有好几辆马车经过来着,大人们每日都要去衙门当值的,这里虽然不是主道,不过这里路面宽平,往这里走的大人们可有不少。”
乔苒听罢,忙问:“那你还记得有哪些大人么?”
这话一出,被问到的仆从们却犯了难,他们互相看了看,半晌之后,终是叹了口气,道:“非是不愿帮大人,只是委实是经过的马车太多了,真要查,我们也记不清楚了。”
就似是有人在问一条路上每日有多少经过的马车一般,寻常人哪能记得那么清楚?便是侥幸能记个一两辆,其他马车却是不知道的,这要如何说。
至于门房,也是答不上来的。
“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大人喜静,先前买下这个宅子,就是图的这一旁的宅子不住人。眼下多了个邻居,日常大门都是关着的,尤其是出了先前百姓到公主府闹事敲错门的事情之后,门更是关的紧了。”门房苦笑道,“这大门一关,外头只要不发出什么动静,我又能知道有多少人经过?”
不发出什么动静?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乔苒闻言,忙问他:“那你在门房,今日可有听到过外面传来什么大的动静?”
这也是侥幸问一问,若是吊人的手脚不是很熟练的话,或许会发出动静声。而此地路面宽平,寻常马车经过这里都不会发出很大的动静声。
门房闻言愣了一愣,想了想,道:“若说动静声似乎还真有……”
乔苒双目一亮,却听门房又道:“就是今日倒夜香的起晚了,到辰时末才过来,因急着倒夜香,那装夜香的板车经过时险些翻了。”
女孩子听罢神情明显变了变:“你说倒夜香的辰时末才过来?”
虽说不知道倒夜香的起晚了有什么问题,可女孩子脸上的神色变化落在门房眼中却是一清二楚的。门房闻言忙不住点头:“是啊,今儿他起晚了呢!诶?大人,我看那倒夜香的板车也大得很,尸体不会藏在夜香的板车里吧!”
想到这个可能,门房忍不住激动了起来。
那些戏文里都说相府的门房是个有学问的,他却学问不多,看着那些偶尔还能说出个成语典故来的花匠、厨子,他一个门房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为此,他虽说表面上没有表现出什么来,可事实上还是有些难过的。
大家都懂咬文嚼字,就他大字不识几个。
于是听这位大理寺女官大人问这个,他表现的十分积极,大家都是在相府做事的,总不能只他一个没个长处是不是?
女孩子闻言明显愣了一愣,半晌之后,才道:“那板车很大吗?同拉货的板车差不多大?”
门房点头,激动道:“是呢!那板车就是那种拉货的板车,府里也有两辆,就是各家后院用来拉菜拉货什么的。”
一大宅子的人日常吃喝拉撒,穿的衣裳,用的东西都是用这种拉货的板车拉的。
“我知道了。”女孩子听罢对门房略略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了声“多谢”。
谢……谢他?门房激动了起来。
作为相府的门房,他不是没有被那些大人高看过,毕竟是相府的门房,多的是想要借他攀上相爷这高枝的那些没什么门路的小官。
可他心里清楚,那些小官谢他是看在相爷的面子上,这次却不一样,是因为他自己的本事,是他想到了那尸体兴许就是被放到倒夜香的板车上拉过来这个可能的。回头定要回去同婆娘说道说道。门房心里美滋滋的。
女孩子又问了几句,道下次有问题再来便离开了。
待女孩子离开之后,那管事才开口毫不留情的戳破了门房的激动:“刘老头,莫多想了,尸体怎么可能是被倒夜香的板车运过来的?若真是如此,味儿那么大,怎么可能闻不到?”
所以,尸体决计是不可能被倒夜香的板车运过来的。
这一点,乔苒自然清楚,否则,以她的鼻子,早闻到那个味儿了。不过那门房口中的板车倒是提醒了她,乔苒带着官差出门之后便走到对面公主府前,抬头看向之前吊着乌孙少年族长的门头梁。
比划了一下高度之后,不错,是高度。若将乌孙小族长挂上门头梁的是个如张解和裴卿卿那样的人的话,自不消说。不过若是他们那样的人,要不引起注意的话,将乌孙小族长装在袋中背在背上显然更方便,乌孙小族长年岁还小,身体还未长成,弯曲折叠装起来背在肩头说是个大些的包裹也可以。当然,这个推测没有绝对的证据可以排除,不过以背后之人行事小心,万事不轻易露面的谨慎来看,出面的多半不会是什么厉害人物,是被推出来的靶子,这等靶子是如张解和裴卿卿那样的人物的可能性不大。
除了这个推测之外,乔苒眼神微凝:先前被门房提醒板车,倒是让她想到了另一个可能。如果是普通人将人吊起来是需要垫在脚下的物件的,若是马车的话,依着寻常马车的高度,这人的身高似乎太矮了,同乌孙少年族长相比还矮一些,可乌孙小族长是个孩子,不高不奇怪,若是一个寻常的男子,对,男子,能够完成将人吊起这些事是需要一定的力气,相比女子、孩子和老人,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的可能性更大。
而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大多数要更高一些,踩踏物也要更矮一些。其实先前发现尸体的朱货郎她也曾怀疑过,不过就如封仵作说的那样,尸体衣物平整,不像弯曲折叠过身体的样子,朱货郎手边只有两只箩筐,若是他做的,乌孙小族长应当是被弯曲折叠的放在箩筐里才对,而箩筐叠放的高度,且不说箩筐委实难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就算能够承受,以朱货郎的高度却又配不上了,朱货郎的高度配的应当是马车或者更高的高度。若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子需要的高度是那等家家户户用来拉货的板车。
至此,一个可能的推理便在她心底形成了:凶手,或者说是将尸体吊在这里的那个人用拉货的板车做掩饰将尸体推到了这里,比起突然停在这里附近许久不动一动的马车,一个拉货的杂役在附近停下歇息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借着“歇息”的幌子,待到周围无人,他将尸体拿出来,而后踩着板车将人吊了上去,之后便迅速离开了。
对了,这时辰范围也可以缩小一下,根据门房所说辰时末看到倒夜香的,那时候还没有尸体,那这人将乌孙小族长吊在这里的时辰应该是巳时到午时之间,小族长则是辰时到巳时之间死的。要短短一个时辰将人运到这里,或许最开始小族长所在的地方,也就是那个真正的案发现场离这里并不远。
考虑到运送尸体是一件极容易引起旁人注意的事,客栈、酒楼、店铺这等地方估摸着可能性不大,倒是这朱雀坊一片的宅子极有可能。
虽然推倒到了这一步,乔苒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悦之色。
这里是朱雀坊,富户权贵云集,不是大理寺想搜便能搜的。
第750章 旧案
想搜却不好搜,而且事情已过去几个时辰了,真要处理作案现场的话,也早处理的差不多了。
乔苒看着真真公主府前的门头梁微微出神,公主府的大门却在此时冷不防的突然开了,甄仕远带着人怒气冲冲的从公主府中走了出来,见乔苒带着人在抬头仰视门头梁,愣了一愣,道:“你在做什么?”
乔苒只摇了摇头,看着甄仕远脸上明显的恼怒与身后那几个乌孙人的茫然,顿时明白了:“碰钉子了?”
这话一出,仿佛让甄仕远憋了许久的怒气找到了发泄口一般,他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你说这真真公主怎能如此嚣张……”
甄仕远显然是气急了,将真真公主同他所说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末了气道:“你莫拦着本官,本官定要进宫面见陛下,请陛下做主!”
女孩子闻言,点头道:“大人去吧,我不拦着。”
甄仕远:“……”虽说她拦不拦也没什么用,可她如此当真一点都不拦着也怪叫人没面子的。
“真真公主这里除了圣旨已然没有别的办法了。”乔苒说着,看向甄仕远的身后,那几个乌孙人一副如坠梦中的模样,似是有些全然不知所措了。
“我这里虽没有什么人见到过可疑之人,不过因着辰时末裴府门房出门查看过,并没有看到尸体,所以可以推测人是辰时到巳时之间死的,将人运过来吊死是在巳时到午时,如此的话,案发之地应当距离此地不过一个时辰的脚程,再撇去要将一具尸体带过来极有可能引起旁人的注意这些要素来看,案发之地极有可能是在这一代的宅子里。”女孩子说着,目光再次落到了他身后的公主府上,轻声道,“公主府自然也在其中。”
随着这句话,甄仕远回头再次看了眼真真公主的府邸,发出了一声冷哼,顿了顿之后,他对乔苒道:“你们先回大理寺。”要搜查朱雀坊的宅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这还不是只一家,而是一片都要搜寻,此事必须有陛下开口,方才使得。
至于一旁这几个懵了的乌孙人,甄仕远叹了一声,对乔苒道:“你同几位使臣一起回大理寺吧!”此时进宫见陛下委实不能再带着这几个乌孙人了。
乔苒应了下来,待到甄仕远踏上马车,便同官差们带着几个乌孙人回了大理寺。
几个乌孙人似是还在茫然之中,一路直到被带回了大理寺,那个为首的稽侯珊才突然出声问乔苒:“那公主怎会如此?”
即便他们乌孙人与大楚文化有所不同,而且差别巨大,可一个人的言行举止流露出的气质是骗不了人的,这位真真公主瞧着委实不像是一个路上遇到寻不到回家路的孩子就会伸手相助的人,反而倒是更像会上前踩上两脚的那等人。
乔苒闻言,对乌孙人道:“我亦不知,想来先前你们也听甄大人提过了,我同真真公主不熟。”
岂止是不熟,听那甄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这位乔大人似乎还同真真公主有仇似的。想起先时那位真真公主甩脸甄大人又唤暗卫的举动,这一刻,面前这几个乌孙人心里几乎不约而同的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位乔大人可真是个猛人。
他们不太清楚大楚的官阶制度,可真真公主是陛下的堂妹,是亲人,这一点他们还是知道的。连陛下的堂妹都敢得罪,更遑论这位堂妹脾气还很不好,所以这般看来,这位乔大人是真的“厉害”,至少现在还是活蹦乱跳的。
乔苒并不知道自己因为这个缘故被这些乌孙人念叨“厉害”,让人上茶之后,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查案查案,案子是查出来的,如眼下这般光坐着,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当然,那几个乌孙人也没什么可问的。
一杯茶水下肚,倒是那几个乌孙人率先坐不住了:在公主府茶水已经喝得够多的了,他们委实是不想再灌些茶水入腹了。
放下茶水,几个乌孙人起身道:“大人,我们去仵作那里看看。”
乔苒点头唤了个官差,令他们将几个乌孙人带去封仵作那里。
汉名稽侯珊的乌孙人带着身后两个乌孙人朝她行了个乌孙人的礼之后便转身跟着官差们出了门,与其同她在这里坐着,互相瞪眼,还不如去封仵作那里看结果。
待到乌孙人离开之后,乔苒这才起身踱步向门口走去。
待行至门口,乔苒叫来唐中元道:“你随我出去一趟,我要去拜访一个人。”
唐中元听罢,忙道:“那我去准备马车。”
乔苒点头,而后看了看屋旁的日晷,叫住唐中元:“过了午时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要用马车,要用的话,你去同车夫说我去国子监虞祭酒家中拜访,若是顺路,麻烦他捎我一程。”
大理寺衙门统共就这么几辆马车,眼下都过了午时到未时了,马车极有可能早被人订走了,而她去虞家,虽说勉强可以说是与真真公主有关,与案子有关,可这关系委实不大,她想去,更多的是为自己的私事。
那位神秘的镇南王妃此时就住在娘家虞家。
事实证明,乔苒所料不差,这个时辰,大理寺总共只一辆马车还在衙门里,其余都被官员带出去办事了。
而就连这唯一一辆,也有官员定下了,万幸的是提早要走马车的官员要去的地方不是别的地方,正是国子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