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漫步归
鞋底只有一层薄灰,鞋面之上很是干净,同小满穿着的衣袍一样干净。
大抵是婢随主的缘故,这个侍婢同张夫人一样喜洁,几乎每一日都要换洗衣物。
如此一层薄灰,应当是并未多走远也还未走到那等可能会出现脏污的地方,譬如说锅贴摊子。
思及此,乔苒问官差:“昨日小满出门为张夫人买锅贴时可曾说过张夫人要吃哪家锅贴这种话了?”
官差听的一愣,脸上片刻的怔忪之后顿时激动了起来,而后猛地一拍脑袋,激动道:“有的有的,是老南门的姚记锅贴,很是有名,日日不少人排队呢!”
乔苒依稀在那本描绘了京城风土人情的《长安小食录》中看到过有关姚记锅贴的记载。不过她本人口味偏淡,对锅贴这种物件并没有太过喜欢,更何况自己所住之处离老南门也着实有些远,要吃姚记锅贴那要特意绕道了,于乔苒而言,这有些得不偿失,是以从未去过。
“如此,你我二人便走一趟老南门的姚记锅贴问问吧!”乔苒想了想,道。
当然一并带去的还有小满的画像。
好在今日衙门里没人用马车,两人借了衙门的马车一路赶到老南门的姚记锅贴。
不愧是老字号,还未走近便已经看到了长长的排队等候买锅贴的百姓了,空气中弥漫着锅贴的香味。
官差猛地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会错的,就是这个味道,昨晚小满,哦,那个不知道是不是小满的人将锅贴带回来时身上就是这等味道。”
如此浓重的味道必然是沾了一身回来的。可那衣箱里的小满身上却是干干净净,答案似乎越发朝着她猜测的方向发展了。
官差跟着乔苒下了马车。
“你去排队!”乔苒指着长长的队伍说道,“待轮到你了……”
“买锅贴?”虽说此时提起锅贴有些不大好,可这味道委实太霸道了,官差下意识的吞了下口水。
乔苒白了他一眼,道:“我等有话要问那个帮人装锅贴的师父。”
这姚记锅贴铺子的锅贴卖的极好,如此多人排队之下自然不可能一个人独揽全程,有专门做锅贴的师父便也有专门盛锅贴的师父。
将小满的画像交给官差,乔苒叮嘱他:“你要问的便是他是否见过小满,有没有印象?如果有,又是什么时辰见到的,明白了吗?”
官差闻言连忙点头,只是心里却忍不住怀疑:这锅贴师父一日要装那么多的锅贴,哪还能记得住一个婢女?更何况小满的长相又不是那等特别到让人一见便不忘的长相。
乔苒交待完官差便左右四顾起了面前这座锅贴铺子,从排队等候的食客一路看了过去,直到走到姚记锅贴铺子的最前头那几个分工协作手脚爽利的锅贴叫卖师父前停了下来。
这座老字号的锅贴铺子如不少日常所见的百年小食铺子差不多,一边是日常卖的锅贴,另一边则找人刻了石碑讲述这姚记锅贴的起源。
乔苒走过去,走到姚记锅贴铺子前那块黑底白字的石碑前停了下来,正看着石碑上的介绍,一道声音便在此时突然响了起来。
“这不是大理寺的乔大人吗?”那人惊呼了一声,走过来,热情的同她打了个招呼,道,“乔大人,你可还记得我?”
眼前的人一脸圆滚滚憨态可掬的模样,乔苒只一眼便认出了来人:“你……姚晃?”她口中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而后抬头看向面前姚记锅贴的牌匾,顿了顿,突然恍然,“原来这锅贴的姚是你这个姚!”
“对啊,就是我这个姚!”姚晃高兴的说道,“乔大人来吃锅贴?要不要我请?”
乔苒摇了摇头,看着那几个忙着手头活计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锅贴师父,顿了顿,道:“这铺子是你的吗?”
“除了牌子是我的,其他都同我没关系。”姚晃乐呵呵的摸着肚子笑了起来,同她有一茬没一茬的说着闲话,“这手艺也不是什么独门秘法,老字号也不是突然被挑了传承便有用的,说到底还是那几个老师傅的本事,我便只挂个名,其余的都同我无关。”
原来如此。乔苒听罢,目光也自石碑上收了回来,重新看向姚晃,道:“能遇到你倒是一件巧事,我有一事想问你。”
姚晃听的不由一愣:“什么事?”
乔苒道:“你近些时候同张大人一家有过联系吗?”
张、姚二人也不知是不是时运不济,自从上一次出事之后,这一次的事情又与他二人有关。
姚晃听罢便连连摇头:“没有啊!”不过顿了顿他却又改口道,“不对,也算联系的。他们那位张夫人时常遣侍婢过来买锅贴,我只要是在这里便定会让师傅多给两个的,那张夫人瞧着温柔美丽,没想到口味却同某等大老粗一个样,偏好韭菜的,嘿嘿,真是同道中人啊!”
乔苒听的忍不住挑眉,双目一亮:“那你昨日在这里吗?”
姚晃点头:“在啊!近些时日礼部没我的事,我便时常过来。”
“一天都在?”乔苒又一次问他。
“乔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姚晃有些不解,问乔苒,口中却不忘点头回应,“是的是的,一天都在呢!”
“那你昨日可见过小满过来买锅贴了?”乔苒问他。
姚晃听的当即一怔,人也有些懵了:“没有啊!乔大人,你何故突然有此问,难道张夫人那里出什么事了吗?”
乔苒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姚晃的话,只道:“如此,劳烦你随我去大理寺走一趟了,录一下人证口供。”
茫然中的姚晃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了一声,抬脚跟了上去,原本还想着问锅贴师父时顺便买些锅贴的官差不得已只得放弃排了一半的队伍跟着乔苒走了。
哪知道乔大人办案子居然还能碰到熟人的,真是失策了!
带着姚晃去而复返回到大理寺时正碰上了一脸郁色的甄仕远。
甄仕远脸色复杂难言:天知道他不过是走了一趟吏部交了大理寺的月度总结卷宗,回到大理寺便仿佛换了个天地一般。
张夫人出事了,幸好还活着。还不待他松一口气却又被告知那个侍婢小满死了,过去张夫人所在的客苑时正看到封仵作在地上验尸,旁边是一个太医署的太医,见到他还同他打了个招呼,说是张天师和乔大人让他留下的。
甄仕远听的一头雾水,想找乔苒问一问却被告知她前脚才带着官差去老南门姚记锅贴铺子买锅贴去了。他想了想,不得已便暂且将找乔苒的事压一压,先问起了案子的事,问到一半正是满头雾水之时,她回来了,不仅如此,还带回了姚晃。
又是这个人!甄仕远头都大了,指着姚晃问乔苒:“这人也是嫌犯?”
毕竟张、姚二人先前的事他还没忘记呢!
乔苒摇头,道:“这倒不是。不过他是证人,证实昨日小满没有去过姚记锅贴铺子,我带他过来录人证口供而已。”
甄仕远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挥手让人带姚晃过去录口供,而后转头问乔苒:“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乔苒道:“昨日小满没去姚记锅贴铺子,所以那个带回锅贴的小满应当不是真的小满,”说到这里,女孩子停了下来,对上甄仕远望来的目光,她略一踌躇之后才开口道,“其实关于昨日之事我已有了些猜测。”
甄仕远听罢,当即便道:“你说说看呢!”
女孩子道:“不过还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说罢,看了眼甄仕远的脸色,见他朝自己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乔苒这才开口说了起来。
“去锅贴铺子之前,也就是出门前的小满是真的小满,去锅贴铺子的途中应当是遇到了什么意外被人制住了,然后那个假冒小满的人,也就是极有可能对张夫人动手的凶手拿着姚记锅贴的锅贴回来找张夫人,随后向张夫人亮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小满的性命威胁张夫人。”
“至于那什么新裳,我猜从头至尾都没有所谓的新裳,新裳只是个借口,应当是张夫人与这人达成了什么约定,请这人将小满带回来,不要牵连无辜,这才有了后头抬着衣箱进来的事,那时的衣箱里应当就是小满了。”
“我猜当时开箱给张夫人看时小满并没有死,所以张夫人后来才有功夫去贵妃榻边看书。不过凶手应当是一早就想达成自己的目的便杀了张夫人和小满的,是以给张夫人看过之后,他便伺机杀了小满。之后与张夫人虚与委蛇,叫张夫人放松警惕,所以张夫人彼时会在贵妃榻边看书,却不知凶手这次来就想着要取她性命了,又或者没想到他会取自己性命,总之,凶手就如同……就如同一条毒蛇一般伺机出口给人一击之后,才离开了。”乔苒说到这里忍不住若有所思,“我现在好奇的是凶手是怎么离开的?难道当真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轻功离开?”
可这是大白天的,这大理寺的建筑又平整低矮,若真有人轻功飞起来,那应当是不管从大理寺哪个地方都能看到这个人的。
可今日并没有哪个官员、官差甚至杂役提过见到有人“起飞”的事。更何况这个官差一直在门口守着,便是一只鸟打头顶飞过去也应当能注意的,更别提人别人了。
“还有,这个人既然能扮成小满的样子,多半也是会易容的,而且若非情况特殊,如裴卿卿说的什么练过缩骨功之类的江湖奇人,此人的身高体型应当同小满看起来差不多。”乔苒说道。
“好了,本官明白了。”听她推到这里,甄仕远开口打断了她的话,“你推的很好,剩下的,等张夫人醒来一问便知。”
张夫人出事这个案子中唯一的庆幸就是张夫人还活着,没有什么证据比从被害者口中亲口说出来的更重要了。
“现在的问题是那个明镜先生带着张大人与张公子去了哪里。”在甄仕远看来,张夫人那个案子已经可以暂时不需花费什么心思了,毕竟有张夫人活着会告诉他们真相。
比起这个来,还是她那生死不知的夫君和儿子的下落更重要。
第805章 此别
“张夫人怎么样了?”乔苒问甄仕远。
自从发现张夫人还活着被带走之后,乔苒还未去看过张夫人的情况。这倒不是刻意忽视什么的,而是她一直在案发现场奔波寻找线索,至于张夫人,有徐和修等人在,她自是放心的。
“人活着,还未醒。”甄仕远说道,“等醒来便一切皆知了。”
乔苒听罢沉默了一刻,便未再提张夫人受伤的案子,转而问甄仕远:“锦城可有消息传来了?”
甄仕远道:“此去锦城一来一回要多少天的功夫,有那么快吗?”她今日是怎么了,竟说些傻话。
乔苒沉默了一下,又问:“那明镜先生可提出过别的什么要求了?又或者可有人见过张大人和张公子了?”
甄仕远摇头:“都没有,那明镜先生带着那两人仿佛人间消失了一般。”
这就难办了!问了一圈毫无所获的乔苒只得道:“那我去看看张夫人。”
甄仕远“嗯”了一声,眉头紧蹙:“去吧去吧!”说罢便转身,一脸忧心的离开了。
真是多事之秋啊!大理寺案子一个接着一个,有人如同猫捉耗子一般同他们玩起了人命游戏,宫里头的陛下沉睡不醒,这大理寺还当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不过虽是抱怨了几句,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的,譬如眼下就是将案子尽快破了,甄仕远坐在椅子上叹气。
如今,也只能催促锦城的官差快些把锦城的消息传回来了。
……
此时也快到下值的时辰了,乔苒过去看张夫人时,张夫人脖颈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大夫开了药方顺便还列了张出行所需的单子,要大理寺给钱。
巧的很,这次来的大夫就是先前封仵作请去看高希的李同春大夫,对上大理寺众人,李同春大夫冷着一张脸说着:“一码归一码,即便是大理寺请我看病也是要给钱的。”
出命令请他的是徐和修,临近月底,正是囊中羞涩的时候,只好先问谢承泽借了钱先应付完了李同春,而后再准备将条子拿去甄仕远那里报去。
眼看李同春收了钱就要离开,乔苒出声叫住了他:“李大夫,张夫人什么时候能醒?”
“一两日吧!全看她自己身体如何了,强壮如牛的很快便能醒了,如这位夫人一样体弱的短则一两日,慢则三五日的样子。”李同春说着,对上乔苒的目光,大抵是想起了先前的事,忍不住又开口叮嘱乔苒,“这位大人,虽然急着审案子是好事,不过如这种病患而言,不宜刺激太过。”
乔苒:“……”
叮嘱完乔苒之后,李同春才离开了。
乔苒在床边看了片刻张夫人,身后送走了李同春的徐和修也在此时回来了,见她在看张夫人便顺口问了句:“那个死去侍婢的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乔苒没有瞒他,将自己的猜测与推理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徐和修听的一阵愣神,下意识的看了眼躺在床上的张夫人,道:“若真是如你猜的那样,我有些不明白了。那人之前去将小满带回来时张夫人身边没有别人,那时她完全可以将事情告知于我等,为什么她不说?不仅不说,就连找都没找过我等。”
“找过的。”乔苒闻言略有所思了片刻之后,忽道,“不过不是现在,是之前小满没有掉包的时候。”
之前问的……徐和修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他道:“这是什么意思?之前问过,但是遇到这个凶手了,反而不求助了?”
“所以我想或许要将所有的事情分拆开来看。张夫人的性子并不是个喜欢麻烦人的人,所以之前问或许是有什么话想与我说,之所以只是问了一问,兴许是这话或者说她想到的事情还不能完全确定是不是重要,所以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来寻我。”乔苒说道,“至于之后小满掉包了她却没有主动出言求助或许与他们达成的交易和协定有关。不要忘了,若是我猜测属实的话,张夫人是配合这个假小满瞒过外头的官差的。”
徐和修听的翻了翻眼皮:“我算是听明白了,可张夫人如此配合这个假小满到底是为了什么?是因为对方拿小满的性命威胁她了还是因为那个交易和协定?”
“这个么……等张夫人醒了就知道了。”乔苒看了眼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张夫人,说道,“另外,我还有话想要问张夫人。”
第三只衣箱里那个怎么看怎么与其他物件格格不入的闷葫芦罐是怎么回事。
“什么张夫人李夫人的?”一道女孩子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随着女孩子声音一道传来的还有一阵糯米混合了肉团的香味。
“粽子!”徐和修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鼻子,道,“裴卿卿买了粽子来吃了。”
那女孩子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裴卿卿,毕竟鲜少有女孩子嗓门比这小丫头还大的。
“不是买的,是红豆姐姐做的。”说话间裴卿卿已经拎着两只粽子跑了进来,高兴的晃了晃手里的粽子对乔苒道,“肉粽子,给乔小姐拿的!今日早上红豆姐姐同我去集市上看到有人卖粽叶,我二人买到了一小把,做了好些粽子,这是特意给你的。”
眼下集市上买粽叶的不多见,因此难得买到这么一小把,因着这次买粽叶是那大娘看她可爱才卖给她们的,算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给的,是以,这些粽叶一大把的去处自然是做她最喜欢的白米蘸白糖的甜粽子。
剩下的为数不多的粽叶数了数,大抵可以一个人吃一个,红豆便做了肉粽。
不过后来重新数了下,是她们算术没学好,还多了一个,裴卿卿唯恐被方秀婷什么的偷吃掉,连忙带着两个肉粽跑来大理寺衙门找乔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