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糖妖精
她是记仇的人,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些他带给她的痛苦。
林良善一遍遍地回想着曾经,却又一遍遍地对自己说:哥哥说的是对的,那些事已经成为过去,你就不要再想了。以后就和闵危这般过吧。他也不算太坏,至少现在对你算好的,没再像从前的坏脾气,不是吗?等哪天他厌烦你,自然会放你离开的……
说着说着,她又不由想起前世孟蕙说的话:“那些个话本中才子佳人的故事都是骗人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恩爱的婚姻,多得是得过且过、听天由命的夫妻。”
得过且过、听天由命。兜兜转转,他们又回到当初。
外间的风声大了些,和着雪花,将干枯的树枝吹地乱颤。林良善仰面躺在榻上,久久未眠。
一月二十三,是钦天监测出的良时吉日。
闵危龙袍加身,登基为帝。大雍不再,魏国初立,改元为建兴,并追逝父闵戈为魏高帝。
同时迎娶已故威远将军林安之女为后。
常规而言,该由迎亲的队伍将皇后护送至森严的皇宫中,皇帝不必亲迎。
但令梁京城中围观这场盛事的众人大吃一惊地是,新帝竟然亲自到林府迎娶。周遭锣鼓喧天,鞭炮声震耳欲聋,八抬大轿采用最高规格所制。里外三层皆是重兵护送,腰间配着利剑。从外望去,竟是难见其中景象。
肃穆而喜庆,围观众人不敢多言。
帝王婚事,自古以来就繁琐隆重,从准备到婚成,不知要经过多少步骤,耗费多少时日。
但新帝再破规矩,除去必要的礼仪,其余舍地一干二净。
“陛下,这怕是不合规矩。”礼部尚书战战兢兢道。
新帝睨着他,道:“朕便是规矩。”
林良善握紧了手中的牵红,第一次听见闵危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陌生、又令人胆寒。与他吓她时,截然不同。
头上的凤钗花冠虽减重不少,但她仍觉压地脖子酸疼,身上的龙凤同和袍也沉重地几乎将她压垮。从八方席卷而来的冷风,吹动袍角,让她差点站不住。
她不是闵危,可以面不改色地应对这样盛大的场面。同用金银丝线绣着的龙凤红盖头之外,有多少官员正观着这场婚事,其中或许有……中书侍郎。
前世她可以哭闹着拒绝,可现今呢?只能按着宫中礼仪嬷嬷教导般地那样,如木偶般,万不能出错了。
什么时候结束的,她脑袋昏沉,已记不清了。只是任由身边的人将她带至一个地方,该是凤仪宫,地面上铺着大红的地毯。
“皇后娘娘,小心。”
她被扶着坐到喜榻上,垂眸看着自己紧绞的双手。
很快,跪拜的声音:“参见陛下。”
“你们先出去。”他的声音一如之前的严肃。
“可合衾……奴婢告退。”
话断了,随后是纷踏远离的退出。
她咬紧唇,忐忑不安地听着那道沉重的脚步声愈近,手紧紧地攥着龙凤袍。直到脚步声停住,她的视线中,出现一双玄色乾履。
静谧中,流动着两人隐约交错的呼吸声。
红盖头终被挑开。林良善还是低垂着眼睫,不敢看他。
闵危看着她身着龙凤同和袍,戴凤钗花冠的模样,不觉呼吸一滞。她微微低着头,喜烛的光映在她端丽的妆容上,给原先冷淡的眉眼添上暖意。
他就那样看着她,直到听到一道轻声:“陛下。”
闵危回过神,率先笑道:“与我一处时,还是叫我的名吧。”
“这花冠带着累吗?我替你摘了吧。”他稍上前一步,俯身,正欲替她摘下那顶繁复绮丽的花冠。
她朝后退了退,道:“我自己来。”
闵危将她揽过些,眸中带着笑意,道:“要是你自己来,怕是能弄到明日天亮,岂非浪费了几千两的金子?”
林良善听得这熟悉的语调,终是看向他,却不由愣住。他向来多穿玄色的衣袍。红色,唯有前世两人婚宴上他穿过。
一片明亮中,他的眉眼深邃却锋利,鼻梁高挺,唇薄而红,下颚硬朗。在他人面前的凌厉面容柔和下来,将其中的昳丽显露出来。
“怎么?是我今日比往常俊俏,你才一直盯着我瞧吗?”他厚颜无耻地笑问。
却也是趁着这时,倾身给她解着缠绕着乌发的花冠。
“别动,小心扯到头发。”他柔声道。
林良善也不再动,任由他。
闵危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发顺好放下,与此同时道:“善善,我知你不喜这些繁琐规矩,也不愿做这个皇后,但我已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让你留在我身边。”
他抿了下唇,接着道:“从前我们是如何相处的,此后就如何相处,你也不用刻意地压着性子。”
花冠被解下,被他随手丢在了喜被上。
“你要是还生气,就骂我或是踹我。”他低着身,快要贴上她的红唇。
林良善偏过头去,小声道:“闵危,我饿了。”
她确实是饿了,虽大婚仪式减少许多,但经过那剩下的,也是又累又饿。
闵危笑了笑,直起身,到外间叫宫人去御膳房传膳。
须臾,一盘盘精致的菜肴摆上桌,都是她喜欢的。闵危在一旁坐着,恍惚中回到了前世,他也是这般看她在洞房花烛夜时用膳。不过那时,她是一边流泪一边吃,异常艰辛难过。
“善善,你与我用一杯合衾酒吧。”那时两人未一起用,他是要补全了这道。
林良善听得这话,只觉方才咽下的饭菜哽地难受。可闵危执着地将那杯酒举到她面前,仿若她不喝,就一直这样。
都到了这般地步,她也不愿在这种事上再和他起争执,接过那酒,与他挽臂,喝完了它。
“咳咳。”是喝地急了,她忍不住咳嗽。
闵危忙轻拍起她的后背,又倒了一杯水给她。
“我无事。”林良善抬眼看他,道。
闵危见她无事,才松懈了紧张的神情。
红烛已落了半数的泪,顺着烛台淌下堆聚。硕大宽敞的宫殿中贴有大红的囍字,各处摆放的器具都是精美非凡,碧玉珠帘、如意摆件、八折金丝檀木屏风、大家书画……
两人洗漱好后,林良善仍睡在床榻里侧。她不安地望着上方的红纱帐,身旁的人却未有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侧身,将她揽进怀中,摩挲了下她洗去脂粉的面颊,又在那冷情的眉眼间轻吻了下。
他道:“这几日你也累了,睡吧。”
这夜,一直到红烛燃尽,天光乍现,闵危都未入眠。
分明该欣喜的一日,他却无任何喜悦可言。甚至在看见她乖顺时,有一种莫名的恐慌。
第九十三章
帝后大婚上,前来参礼的不少旧朝官员联想起了多年前的江林两家的婚宴上。又不免猜测那时候新帝回京,不单是为了死在战场的魏高帝,还可能是为了皇后。
当时也有人议论若是真的抢亲,那叛臣闵危早在婚宴上把人抢了去,也不至于后来会闹出林小姐葬身火海的事情来。
如今将这些事连起来看,怕是早有预谋。
在旧朝中混了几十年,即便官员们再如何想,甚至是得出了正确的结论,却无人敢说出,各个闷着声。只是望向刑部尚书的目光中多了几分羡慕或是鄙视;而又觉那中书侍郎可怜地很。
其中有些官员动起了让族中女儿进宫的想法。不过新帝方才登基立后,这个档口不大好提,且依着新帝对皇后的态度,还得等上些时日。
这些年跟随新帝四处征战的将领也有些不满,虽他们被封了官职,又在梁京中赐了府邸,但他们早动了攀附姻亲的念头。
却未料到新帝会这般快地立后,且还是旧朝官员家的女儿。心中愤怨不满,又怯于新帝的威严,只得先派人在梁京中打听起那林家小姐的事情。
这才得知了新帝曾在九年多前被林小姐所救,后又在林府一年,后续还有更多曲曲绕绕的事。
想必是为那救命之恩,众人猜想,这般也算是理解。
可理解,并不意味着原先的心思就会没了。
日月如梭,近两年多,上奏让魏帝纳妃的折子是愈加多了,却毫无用处。说的多了,魏帝倒是大发雷霆。
他冷眼扫视着下方的臣子,最后停在了中书侍郎的身上,道:“你们一个个地盯着朕的后宫,是觉得近日太闲了?”
江咏思捏紧了手中朝笏。
沉沉的威压,让众臣有退却之意。
太尉和剩和丞相莫岑不言,但仍有人上前言说。魏帝的表情显然地阴沉下来,半眯的凤眸中积蕴着怒火。
偏这时,又是御史大夫站出来,义正言辞道:“陛下,容臣多说一句,不论纳妃,可近两年,皇后一直无所出。这对绵延国祚实为不利……”
整个金銮殿静到极点,朝臣们都屏着气。一面佩服着御史大夫,另一面又望魏帝能听进一二,自家女儿的年岁可再等不得了。
“且皇后的身体本弱……”御史大夫也不想如此,却是身处这个位置,不得不大义凛然地上谏。
“张前进,你好得很啊。”御座上的人冷笑道。
前世也是这般的言辞,若非看中其耿直敢言,这御史大夫的职位早换了人做。这世竟还敢提,这胆子也是长歪了。
魏帝厉声道:“来人!将他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殿中一片抽气声,这不是要人命吗?
刑部尚书受着周围的目光,却终究立于原地,未动,只当看不见。
“陛下,听臣一言啊!……”御史大夫被拖出去时,仍喊道。
魏帝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对守兵道:“给朕留他一口气在。”
“你们还有事要议?若无事,散朝。”
这年盛夏比往年炎热,凤仪宫中,冰鉴中不断有丝丝凉气散开,驱除闷热的暑气。冰铜壶中又置有梅子冷饮。猫儿贴着冰鉴敞着肚皮散热。
林良善在将未完的山水画完后,嘱宫人半个时辰后叫醒她,便倚在御榻上小睡。
一年多前,红萧有了心仪之人。林良善也不欲她留在这深宫中,就允她出宫嫁人去了。临去前,又送予许多宫中的珠玉财物,一是不让那宋户人家轻瞧了红萧;二则是这些年来,红萧陪同她颠簸,心中愧意,毕竟两人一同长大。
昏昏睡意中,她想:前世自己死后,红萧也是嫁给了那宋公子吗?只可惜没有见着红萧穿嫁衣的模样。
这世也无可能。
难消的暑热中,有轻微的风吹过。她缓缓睁开眼,一片朦胧渐变地清晰。塌边坐着一人,已换了常服,正拿着一柄紫竹扇替她轻扇风。
林良善将视线从玄色衣襟上的九团龙纹上移,对上他微弯的凤眸。好半晌,她轻声道:“朝事都已解决了?”
她的声音携着方睡醒后的软意。
闵危笑了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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