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秀木成林
其余四员大将,从左到右,分别是杜蔼、庞进德、栗泉、薛志山。
吕衍拜见赵徵,半年不见,人事全非,这位老将白发多了不少,他又愧又悲,怆然泪下:“殿下,是末将无能,没能,没能……”护住太子殿下啊!
不大的院子,传来哭声,诸将男儿落泪,溅湿甲襟。
赵徵喉结滚动片刻,他闭了闭眼睛,片刻睁开,他伸手扶起吕衍:“吕将军且起。”
“诸位且起。”
他哑声道:“天有不测之风云,诸位已尽力而为,本王皆知。”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徵不才,仰诸位鼎力相助!”
“愿为殿下效死驾前!!!”
赵徵此言一出,吕衍等人“啪”一声再次重重跪倒在地,抱拳铿锵掷地有声!!
人不多,大大小小也就二三十,声音却直冲云霄,耳膜嗡嗡,瞬间惊飞房檐树梢的所有鸟雀小兽。
“好!”
“好极!”
赵徵朗声:“取酒来!”
“我与诸位将军痛饮三碗!!”
三碗素酒入腹,衣襟铠甲淌湿浸透,一抹下颌,重重将碗摔在地上!
……
吕衍等将尚有军务在身,拜见过赵徵并禀明了因留守改日再来拜者,当即就要回去了。
赵徵表现可圈可点。
他半点都没提起皇太子战死的事,哪怕他明知内鬼必在今日这些人当中,可能是一个,也有可能是两个甚至几个。
这些吃里扒外之徒,和彭骁一起,里应外合策划了他胞兄之死!
但正如柴义的不敢妄言,钟离孤柴武毅都不敢就此多说半句,实在涉及的人太多了,生怕一旦流露半丝怀疑泄露出去,损伤的就是其余绝大部分无辜者的心,牵一发动全身,自损程度实在太厉害了。
赵徵尚在孝期,但这等情景,必须有酒,他也连干三碗素酒。
衣襟尽湿,一身酒气,结束后他马上就去洗了澡。
纪棠过去的时候,他披着一身雪色的寝衣,静静坐在灯桌前,垂眸在细看手中一条黄褐色的念珠手串。
这是吕衍呈上给他的。
沉香木,龙眼大小的珠子,是他祖父传下来的,这是皇太子赵诩常年戴在腕间的手串。
赵徵当然认得。
皇太子垂死之际,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对吕衍抬了抬手,示意把这串念珠脱下来,给赵徵。
黄褐色的珠子尚沾着点点殷红血迹,现已变成黑褐的红色,斑斑布在珠子上。
他紧紧攒紧手串,眼前浮现那张清隽俊秀的面庞,把手串挂在他腕上,微笑对他说:“别生气,别冲动!”
许久,赵徵才感觉那种要冲破脉管的恨意渐渐平息下来,他睁开眼,深深喘了一口气。
“阿徵。”
纪棠取下木桁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赵徵仰头看她,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把手串给她看。
他摩挲着手串:“害我皇兄的内鬼,就在今日这些人当中!”
他声音压得很低,有一种近乎喋血的恨意。
这些话,这些心底最深处的感受,他只会和纪棠说,也只会让她听见。
“嗯,我知道。”
纪棠轻拍了拍着他的手,这个话题,不管说什么都显得浅白无力,她宽慰过很多次,赵徵也听进去了,她就不多说了。
“看来咱们还是自己多提拔和发掘些人的好。”
班底还是两个组成部分比较健康的,一个是父兄的政治遗产,譬如钟离孤吕衍等等人,另一部分就是独属于赵徵自己的新人。
这个新的部分吧,通常两个渠道,一是军内提拔,另一个就是从外发掘。
来密州,正正好。
“这事别急。”
急也急不来,能坑皇太子的内鬼,藏得深那是必然的,太急切反而会有反效果。
“既然咱们都来密州了,总会查个水落石出把人揪出来的。”
纪棠温声细语,和他讲道理:“查这事重要,但封地的经营和人才走访同样重要呢。”
她是怕赵徵沉浸内鬼,上了皇帝的恶套,这段发展储力的阶段对后续可是至关重要的。
赵徵眉心一暖,他当然知道,融融灯光下纪棠带关切的眉目柔和又温暖,他握了握她的手:“你放心,你说的我都知道。”
封地他当然不会松懈。
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阿唐,还有父兄祖母在天之灵。
他绝不会输的。
他也输不起。
今天一直火烧火灼的心的舒服了很多,赵徵甚至想现在就继续赶路。
不过他才站起身,就纪棠拽住了,她没好气:“都半下午了。”
也没急成这样!
她白了他一眼,一锤定音:“今儿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点动身。”
正好下午进密州城。
第28章
接下来的行程很顺利,翌日上午,他们就踏进了密州地界。
在县乡郊野不疾不徐打马前行,终于要到了,大家情绪都挺高的。
这几日春阳高照,不冷还有点热,纪棠脱了一件夹衣才感觉舒爽了,她正用手扇着小风,哒哒马蹄声,柴兴巡视护军一圈在后面赶上来。
这魁梧青年一脸热汗,却高兴得很:“这里云乡,再往前五十里,就到密州城郊了!”
他用马鞭给纪棠往前面指了指。
柴兴就是柴武毅次子赵徵的表哥,人超热情,一路上两人渐渐就混熟了,这哥们爽朗还有点憨憨,特别有趣,纪棠还挺喜欢他的。
“是啊?”
纪棠用手搭个遮阳棚望了望:“那午后估计就到了。”
挺快的呀!
她正瞄着,突然感觉脸侧和手背有点溅湿,侧头一看,原来柴兴除了头盔正在挥洒汗水,她十分嫌弃:“动作能不能小点啊大哥!”
她赶紧走远两步,看柴兴重新戴上头盔,她又有点好奇:“喂,你夏天这一身,岂不是热死人?”
柴兴挠挠脑门:“那倒热不死。”
“还好吧,习惯了。”
也没觉得特别难受,他笑着,露出一口大白牙:“就是三伏天难受了点。”
丛里到外都是湿的,他在底层当过小兵,他给纪棠描叙,那时候营帐里从早到晚都晾满了亵裤,偶尔还没得换。
那岂不是遛鸟?
纪棠哈哈大笑,笑死她了!
她小声逼逼:“你试过吗?”
柴兴也笑:“试过啊,怎么没试过?”
他捏了捏纪棠胳膊,啧啧摇头:“纪兄弟你有点瘦了,要是从军肯定分不到好营,你得多吃点儿,……”
两人在前面小声说大声笑,还动手拍来捏去,开心得不得了,后面赵徵脸色就有点不好看。
“殿下,大约午后就能进密州城。”
柴义正回禀,现在时候还早,他请示是否先绕一绕走一圈了解一下密州,还是直接就进城?
赵徵盯着纪棠柴兴两人的背影,话在舌尖,顿了顿,他喊:“阿唐!”
“嗳!”
赵徵把纪棠喊了回来,“你说呢?”
纪棠侧头想了想:“那就绕绕走一走呗,先看看也是好的。”
反正时间还早。
“我也是这么想的。”
赵徵笑了笑,随即下令,“先绕道。”
仪仗队留下缓行,其他人重新整队,随意择了方向往北拨转马头。
马蹄踢踏芳草萋萋,纪棠左看右看,“咦,这边应该是汨水,我们去汨水瞧瞧吧!”
纪棠兴致勃勃说着,问完话,自然而然她就和赵徵并骑而行,赵徵心里终于舒服了。
他应了一声:“好。”
那就去汨水。
……
其实对于密州,赵徵这边是有先遣人来了解情况的。大体就和他们先前了解的差不多,因为汨水下游的大决口,半个密州没法住人,民生有些凋敝。
再详细的,就是吏治和民风方面了。
民是普通的民,没多大区别。至于这原来的密州太守吧,总体来说不咋地,密州田税目前还保留着踢一脚的陋习。
所谓踢一脚,就是农民挑谷麦去交税的时候,小吏会往作为量器的箩筐上踹一脚,那当然会撒,但撒下来的这些就属于潜规则了,如果小吏踹重了,倒霉的农夫还得往个添足小半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