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青绿萝裙
是的,她变成了“王世”。
“不要打世儿。”女人尖叫一声,扑过来挡在她跟前,哀求道,“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灯泡下,男人的影子投射下来,犹如张牙舞爪的鬼怪。
简静怒从心头起,扑过去咬住他的手掌,牙齿刺进血肉,一股腥咸的臭味。她呸呸两声,冷笑:“你自己没用,居然逼老婆卖淫,就知道欺负女人,你算个什么东西!”
“小兔崽子,你说什么?”男人勃然大怒,拎鸡仔似的把人提起来。
简静毫无惧色:“我说,你是个没用的废物,没本事的垃圾,没良心的混账,没廉耻的小人,对比自己厉害的人像孙子,对妇孺拳打脚踢,你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窝囊废。”
这就是平时不骂人的后果了,搜肠刮肚都想不出几个侮辱性的词汇,只能悻然作罢。
她挣脱他,扶起摔倒的女人:“离开这里,离开他吧。”
“不行的,不行。”女人哭得梨花带雨,“世儿怎么办,他不能没有爸爸,不能没有家。”
简静沉默了。
躲在她背后的小孩,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第196章 虚梦
被入侵了大脑,王世不得不释放部分记忆。但他仍然握有掌控权,选择的全是黑色回忆。
母亲遭受欺辱,压抑的哭泣声隔着薄薄的门板,一声声传入耳中,他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遍遍抄写单词。
父亲暴虐自私,动辄打骂,瞥向他的眼神冰冷无情,唯有在他拿回优异的成绩单时,才勉为其难承认是自己的儿子。
这样的日子多了,周围的邻居不免指指点点,背地里嘀咕。
“总有男人上门,一待几个钟头,不对劲。”
“女人老哭,身上还青一块紫一块的。”
“男人打老婆,肯定有理由啊,肯定偷汉子了。”
“别说,王家小子和他爸长得不像。”
接着,学校里也飘起了闲言碎语。
“别和他说话,他妈是鸡。”
“真的假的?”
“我听我小姨说的,她妈和人家勾勾搭搭,结婚前肚子就大了。”
“他爸是王八,头上绿,嘻嘻。”
这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犹如一个巨大的泥潭,将人拖进其中。
想挣扎,想呼救,想逃离。
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关心,没有人伸出援助之手。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从来不对外诉说自己的不幸。或许,她早就预料,人们并不会怜悯她、同情她,只会指责她、辱骂她。
与其千夫所指,不如保留一丝虚幻的幸福假象。
然而某一日,梦好似成真了。
那一天,父亲神志清醒,买了几道卤菜和糕点,母亲穿着新裙子,炒了一桌喷香的家常菜肴,都是他爱吃的。
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仿佛这两年的争端都是一场梦。
男人说:“没意外的话,这次外调的经理就是我了。到时候,你们一块走,给孩子找个好点的初中。”
最后一句是专门嘱咐女人的。
女人喜极而泣。
这里人人都知道她的丑事,缠上来占便宜的男人一个接一个,就是一场醒不来的噩梦。
可如果能调走,到外地去,没人知道她的过去,没人会说闲话,她可以和丈夫孩子重新开始,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
一切的忍耐都是值得的。
“这些年,委屈你了。”男人对女人点点头,意气风发,“我终于熬出头了。”
小小的王世看着他们喜悦的脸,怀疑是梦。
但这次,居然是真的。
调任的通知下来,男人要去外地开拓市场,女人忙着打包行李。她不大收拾自己的东西,只仔细地收拾儿子的,衣服折叠好包起来,书本妥帖地排到纸箱中。
一面收拾,一面说:“以后都会好的,会好起来的。”又认真地嘱咐他,“不要怪妈妈,妈妈吃过家里没男人的苦,要不是你外公死得早,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回忆戳到她心中最大的伤口,鲜血淋漓。
她强忍住血泪,重复道:“只要你还有爸爸,你就是他的亲生儿子,不会有人笑你……”
王世沉默地听着,慢慢抱住了这个女人。
随着搬家之日临近,她的气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了起来,面色红润光泽,更添成熟风韵。
可想而知,邻居的话更难听了。
但他们努力不去在意,熬啊熬,等啊等,终于坐上了离开的货车。
新的生活开始了。
大城市中,邻居们没有那么知根知底,少有照面,闲话也少。新学校的同学一无所知,对他十分友好。
父亲工作忙碌,母亲为了弥补他,变本加厉地对他好。
那段日子,美好得如同梦境。
他开始相信,或许未来没有这么糟糕,或许慢慢都会好起来。
可后来的事情证明,他们都太天真了。
大概只过去一个多月,男人再度阴沉着脸回家。他打开酒瓶,咕嘟咕嘟喝了大半瓶啤酒,眼底闪过晦暗之色。
女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他故态复萌,又给她一巴掌。
她注定要失望了。
家暴成性的男人,不可能悔改,靠出卖妻子获利的男人,也不可能舍得放弃成功的捷径。
他甚至没有像之前一样找理由,简单明确地命令:“明天费总会来家里吃饭,你准备一下。”
女人的呼吸霎时停止。
她泪流满面,哀求他:“你说以后不做了啊,你说过的。”
“工作不顺利,我也没办法。”男人不留情面,“活干不好,咱们又得回去,怎么,你放不下谁,很想回去吗?啊?舍不得谁?刘厂长?钱主任?还是谁?你说啊!”
杀人诛心。
男人知道怎么拿捏她,几句话就说得她连反驳也不敢,只是哀哀哭泣。
霎时间,幸福的泡沫破碎,迎来更惨烈的地狱。
她逐渐消瘦,逐渐麻木,逐渐失去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简静亲眼看见,这个美丽的女人如何一点点变成行尸走肉,变成一具不会哭也不会痛的骷髅。
她生病了,一下子就病得很重,开始呕血。
最开始,男人以为她装病,变本加厉地打她。面孔可怕地肿胀起来,一口口往外呕血,地板上一滩滩的血迹。
男人慌了,给她买药,放缓口气安慰,可都没有用。
病来如山倒,她越病越重,几乎起不来身。男人不想和她共处一室,干脆整天不回家。
某一日的傍晚,夕阳满天。
王世回到家中,习惯性地走进卧室。女人挣扎着坐起来,眼里迸出光彩,拼命拉住他的手:“对不起,原谅……原谅妈妈。”
他垂下眼睑,问:“为什么?”
不是说会好起来的吗?
女人的眼眶里蓄满泪水,喃喃道:“对不起……”
他问:“为什么?”
不是就要得到幸福了吗?
眼泪淌过她的脸颊,濡湿枕头。她嘴唇微动,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只是悲哀又不舍地望着他,望着自己的孩子。
他不是一个被期待着降生的孩子。
他的存在,让她备受丈夫的欺辱。
她努力不放弃他,可现在……不得不抛下他先走了。
女人收拢手指,像握住孩子的手,但动不了,这具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耗尽了所有的生气。
她无法再驱使这具肉身,每呼吸一口气,都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
这太痛苦了。
骨头疼,脏器疼,浑身上下每一寸皮肤,都痛得人崩溃。
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于是,眼底的光消散了,像夏夜离去的萤火,绽放过一刹的美丽,便归于腐烂的寂静之地。
她阖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王世愣愣地看着她,盯住她不再起伏的胸膛。他痉挛似的握紧拳头,抓住她枯瘦的手指。
尸体的余温传递到他手上,压垮了他最后的理智。
“为什么?”他机械地重复,“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要抛弃我?为什么不再爱我了?
我只有你啊,妈妈。
空气响起此起彼伏的碎裂声,场景犹如玻璃幕布,裂出一道道破碎的纹路。世界摇晃起来,震塌了天花板,震碎了家具,震得整个世界四分五裂。
然后,所有的布景同时倒塌,轰然有声,一地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