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花燃
他无奈地闭了闭眸,起身,离开床榻。
洗漱、出门。
“殿下今日看着心情不错。”阴影中的暗卫嘿嘿傻笑。
“闭嘴,专注。”同伴一脸冷酷。
身为夫子,公良瑾前往世子林天成的住处,教他明理。
这位漠北世子自幼跟随老夫人与林霄习武打仗,性情与林霄一脉相承,脑子也不分伯仲。
书室中回荡着公良瑾不疾不徐的嗓音,像寒泉淌过玉河床,令人神清气爽。
过了晌午,只见人高马大的林天成点头哈腰地将人送出来。
站在门槛旁边,挠着头讪笑:“夫子,我这脑袋跟木头似的,辛苦您受累啦!”
公良瑾默了默,浅淡颔首,回道:“无妨。”
顿了下,补充道:“习惯了。”
“嘿嘿,嘿嘿。”林天成笑,“您教得,是真好!从前那些掉书袋的夫子,我只想拿个麻袋套住他们脑袋,给他们扔赤河边上去,您不一样,您这,我只想弄个神龛给您供起来!”
公良瑾:“……”
何其操淡的似曾相识感。
离开世子苑,公良瑾绕道返回,路过镇西王韩致的住处。
戒御森严,防备奇重。
江白忠腰侧悬着剑,面无表情地在道上巡逻。
一个剑道大宗师,出入千军万马如探无人之境,倘若他要带人走,那谁也挡不住。
有他在,安全不是问题。
漠北王也绝不可能让另一位诸侯王与随从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这种责任谁也担不起——除非,是他们自己家的事。
公良瑾眼睫微垂,淡淡颔首,路过江白忠身侧。
在他经过之后,一整个早上按照固定路线巡逻、从不曾停顿片刻的大剑宗,忽然驻足,望向公良瑾背影。
“此人……若不能笼络,当杀。”大剑宗给出了极高的评价。
经过韩荣院子时,纨绔二少正伸着懒腰,踏出门槛。
一双蛇般的三角眼蓦地落在公良瑾身上。
“……嗯?”被酒味熏蒸一夜的脑子陡然清醒,叉腰仰身道,“那个教书的,你给我站住!站住!”
公良瑾脚步不停,径直走进自己的院子。
“哈?哈!聋了?听不见小爷喊你?”韩荣吊起双眼疾步追上前,却被院门口的侍卫拦下。
他习惯性抬脚,踹向侍卫小腿。
“什么东西也敢拦老子——哎哟!”
漠北侍卫个个炼体,五大三粗,一身精铁腱子肉。韩荣常年被酒色浸泡,骨头早已酥得不成形状,一踢,便像是踢到了铁板上,差点连脚踝带膝盖一起骨折了。
“二公子,二公子!”身后围上一群侍卫,扶住身娇体软小少爷。
韩荣缓过一口气,阴阴睨向院门,正好看见教书先生那个漂亮的小媳妇从回廊迎出来,纤纤玉手挽向书生的胳膊,脸上挂着娇笑,眼睛里闪的是细碎的星子。
那清秀得过了头的脸,还有那胸、那腰、那腿。
韩荣恨不得把眼睛粘到她身上去。
“砰。”院门在面前无情地阖拢。
韩荣怔了半晌,勾唇冷笑,眸起眼,目光从两堵相接的院墙上一晃而过。
颜乔乔挽着公良瑾进了屋,松开手,一本正经道:“听见韩荣在外面,故意让他看我们要好。”
公良瑾微微挑眉,望向她公事公办的脸,失笑。
“不出意外的话,他今夜就要来。”他垂眸望进她的眼底,“你可会勉强?”
他的面容仍有些苍白。
这一幕,让她想起前世与他距离最近的时候,他对她说,切莫勉强。
她怔忡一瞬,认认真真地偏头思索。
半晌,她眨了眨眼,问:“殿下,若我搞砸了,怎么办?”
“无事。”公良瑾淡然笑开,“兜着你。”
“那就不勉强。”颜乔乔露出坏笑,“不敢做坏事,是害怕承担后果。倘若后果有旁人承担,那自然是天不怕地不怕。”
公良瑾:“……”
抬手,掐了掐眉心。
颜乔乔其实仍有恐惧——被杀死的恐惧,岂是一夜之间便能消除?
她不愿让他看出来,他也佯作不知,拢住她的肩膀,带她到屋中沟通行动细节。
下午时,暗卫送来了赶制的全套衣装。
颜乔乔坐在水镜前,仰着脸,让公良瑾替她一点一点卸下易容之物。
入夜时分。
江白忠按照固定路线摁剑巡逻时,忽地瞥见,一株探出某间庭院的树梢间,坐着个通身纯白、头戴幂篱的女子。
有风吹过,恰好掀开了遮脸的轻纱。
幂篱之下,露出一张娇美的绝色面庞。
五官浓艳,如同盛极的赤霞株。肌肤欺霜赛雪,在夜色下隐隐泛着半透明的萤光。樱唇漆瞳,见之忘俗。
江白忠眸色微凝,脚步顿住。
颜乔乔垂眸,对上这个刽子手的视线。
心脏本能地抽搐着疼痛,双肩收缩,胸腔僵硬紧绷。
恐惧不可能被消泯。
她的指尖紧紧掐进掌心,强行抑制住颤意。
下颌微抬,她端出了空谷幽兰的架子。
按照原定计划,她只需假扮无间珠华,留一句话,引江白忠前往三十里外的赤河畔。
然而视线相对的这一霎,她的心脏忽然更加猛烈地跳动起来,她想要,做得更多。
心脏因紧张、激动和恐惧而战栗,她的面色却更加沉静。
她缓声开口,声音低而轻灵,落向江白忠——
“你是不是忘了,上次见面时,我说过什么?”
第97章 风月缱绻
种种迹象表明,前世一系列阴谋背后都有无间珠华的影子。
此番得知漠北叛变的真相,颜乔乔几乎敢打包票,无间珠华与大西州已经珠胎暗结,哦不,暗中勾结。
江白忠原是韩致心腹,后又成了韩峥心腹,可见,在这场阴谋中,江白忠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这一次,既是调虎离山,更是一种确认和试探。
而颜乔乔在与江白忠视线相接之际,大胆地再跨一步,问他,二人上次见面时说过什么。
她已无法感知自己此刻心跳究竟有多快——倘若用眼睛看它,恐怕能跳出残影。
鸦羽般的长睫微微垂下,任夜风拂动它,发出细细簌簌的轻响。
死一般的寂静不知持续了多久。
在颜乔乔的感知中,就好像前世濒死时那样漫长。
她还得一瞬不瞬地望着江白忠,眼神淡漠,如视蝼蚁。
指尖已隐隐发麻,脑中紧绷一根弦,发出锐利的、将断的嘤鸣声。
说不后悔是假的。这一刻,她无比希望时间倒回,她轻巧地说出向东三十里,赤河畔取物,然后便依计遁走,其余的事,都留给别人去操心。
江白忠信与不信,事情成与不成,都不再是她的责任。
肩膀沉沉的。
虽然殿下说过会兜着她,可谁又会想把事情搞砸呢?
她重重掐住掌心,感受胸腔中重若鼓擂的心跳。
懊悔的情绪丛生之际,她忽地扪心自问,倘若重来一次,她还会问出那个问题吗?
僵木的脑子瞬间给出答案——会。
想通的这一霎,她的气息陡然松弛。
她懒洋洋动了下眼睫,蹙眉:“嗯?真忘了?”
轻灵淡漠的嗓音,带着某种超脱尘世的高傲,像极了空谷幽兰。
江白忠定神,剑锋般的平直薄唇抿了下,不动声色看了看左右,低声道:“目标不太合作,已令人暗中下毒,发作病逝还要时间。其子易掌控,不会耽误大计。”
闻言,颜乔乔心头惊跳不止。
因为林霄不像前世一样傻乎乎上当,他们竟已准备着手除去他,换易于操纵的世子上位。下毒之人不必猜,定是林霄的结义兄弟秦天。
“好。”她压抑呼吸,淡然道,“我有东西交予你,往东三十里,赤河畔。”
江白忠蹙眉,目光忽地锐利了些许:“何物,不能直接带过来。”
他起了疑心。
伪身是可以带着东西行走的。
今夜她的出现本就有些可疑,再加上一个问题、一个调虎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