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90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甜文 快穿 穿越重生

  秋日傍晚的天空,虽有晚霞万里,天光却暗沉,又像是酝酿着风雨,又像是寻常暮色。

  正如皇帝盼归的旨意,其中意味暧昧,往好处想可以是最好的意思,往坏处想也可以是最坏的意思。

  穆明珠满腹心事,收回隔窗远望的目光,站起身来走到书房外间案几旁,翻动着柳耀整理出来的总账簿。

  “如今陛下召皇孙入建业,有立皇孙为储君之意。”一道沧桑的声音从对面窗下响起,正是原本在躺椅上看书的虞岱。此时他摊开的书卷搁在断腿之上,透窗洒落的昏暗光线下,盯着穆明珠的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无端叫人想起半夜坟地里的鬼火。

  穆明珠垂着眼睛,仍是低头看那总账簿。

  这二年来,虞岱私下对她常有这等言语,似乎认准了她有夺位之意。最初穆明珠还会佯怒斥责几句,后来便由他去了,只是从未在口头上明确承认过这等心思。

  虽然是心照不宣的事情,却也不能落人口实。

  “储君之争,于殿下当从速、从快。”虞岱腰身慢慢挺直,离开了椅背,一双鬼火森森的眼睛仍是盯着沉默不语的公主殿下。

  穆明珠手指轻轻一松,任由那一页纸张落回册中去,抬眸看向虞岱。

  虞岱了解她的沉默,知她绝不会主动追问,乃从齿缝间蹦出四个字来,“女大当嫁。”

  皇帝召集入建业的这批周氏子孙,最大的也不过八岁,显然是要把立储一事再拖延个三五年,真要放权、最快也得十年以后。

  而穆明珠已经十六岁,在这个时代,虽然贵女比普通百姓中的女子出嫁要晚,但十六也已经是适婚的年纪,待到成亲最迟也不过二十岁左右。她要以女子之身,继承大统,本就挑战世俗纲常,千难万难。而一旦出嫁,便成了“别家妇”,生下的孩子,是“夫家子”。在这个时代,如果说她以未婚女身份争夺储君之位,还不过是困难重重,但总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但她若是以出嫁女的身份,要争夺“娘家”的皇位,朝中众臣也好、天下名流也罢,几乎没有人会当成一回事儿,只会当成一桩笑话。

  她最好的机会,便是在出嫁之前,就坐稳那个位子,自上而下,强

  权压制,要整套世俗的规矩都在她身上成为例外。

  只有那个位子,能大过世俗纲常,而且真正实践时还要看上面那人的手腕。

  玩砸了,丢了位子亡了国的,历史上亦是屡见不鲜。

  穆明珠把目光从虞岱身上收回来,落在眼前的账簿上,却全然没看进去。

  虞岱到底是跟随辅佐了母皇许多年的人,哪怕在与建业相隔万里的雍州,亦能猜度到母皇的用意。

  现在的母皇的确想不到一年后的惊变,也想不到她突然的重病会几乎要了性命。

  现在的母皇虽然也会感到疲倦,偶尔会有些小病痛,但整体是康健的,刚过五十岁的年纪,身边拥有大周最好的医者、最好的药材,怎么想至少都还有十数年、乃至于二三十年能在皇位上。

  穆明珠现在想来,前世母皇骤然重病、却下令幽禁了她和周眈等人,其实既是戒备防范也是保护。因为母皇并不觉得那是一场会要命的重病,母皇觉得自己还能好起来,而有废太子周瞻前车之鉴,母皇担心子女中有人按捺不住、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只是母皇没有想到,祸乱没有从子女身上来,而是从谢钧、周睿等人身上来的。

  穆明珠清楚前世后来的事情,所以更能确认虞岱的推测是准确的。

  至少母皇现下的计划中,储君要继位都还要在十几年之后。而对于穆明珠来说,她必须尽快登上那个位子、最低也要成为储君改变规则,这不只是因为外敌的逼迫。

  “殿下早做决断。”虞岱又道。

  穆明珠合拢了账簿,慢慢道:“‘女大当嫁’……”她嗤笑了一声,道:“本殿便是不嫁,又有谁能勉强得了?”

  她说到这里,想起与齐云那还未解除的婚约,心中又升起另一股担忧。

  母皇把齐云派回了北府军中,且这一年来丝毫没有提起解除婚约之事。

  母皇这等安排,如果往好处想,简直是最好的含义。可如果往坏处想……

  穆明珠眸中闪过一抹阴翳,按在账簿上的手指收紧,缓缓攥成了一只拳头。

  入夜时分,傍晚时暧昧不明的天气终于做出了选择,秋雨淅淅沥沥落下来,风乍起,平添一层寒意。

  襄阳行宫的湖心亭中,一袭墨绿单衣的青年坐在穆明珠对面,凤眸沉凝。

  穆明珠将破开的竹节,一份留给自己,一份推给邓玦。

  每一份乃是七块不同长度的竹板,上面有特殊的符号,每一块都代表了不同的含义,两人各持一份,恰好能一一对上。

  这是她与邓玦约定的“阴符”。

  待她入建业之后,若事情有变,便以阴符互通信息,要他根据送达竹板的不同,执行七种命令中的一种或数种。

  在阴符之外,亦有其它秘密传信之法,多一种方法,则多一重保障。

  “梁国小皇子在乌桓起兵,至多只能拖一二年时间。”邓玦眯起眼睛,中肯道:“若是他能忍住不出,还能多拖几年。只是赵太后已死,小皇子报仇心切,未必能忍下去。”

  虽然梁国小皇子拓跋长日在邓玦与穆明珠的人护送下,成功抵达乌桓向舅父部族借到了一万精兵,但这比起梁国皇帝拓跋弘毅所拥有的三十大军来说,简直是螳臂当车。如果小皇子能忍住,缩在乌桓,不直入梁国腹地,只在周边侵扰,使得梁国皇帝有所忌惮、不能集结南下,还能拖个几年。然而一旦小皇子恋战,又或是长驱直入,立时便会被拓跋弘毅的军队生吞活吃了。而梁国皇帝便能迅速调转,集结力量,再图南下、染指大周。

  梁国皇帝拓跋弘毅显然不想跟弟弟拓跋长日缠斗下去了,日前幽囚宫中的赵太后死讯传出来,正是要激拓跋长日决战。

  虽然拓跋长日去往乌桓,是由穆明珠的人护送的。但穆明珠并不能掌控他怎么做事,她的人也只能从旁建议。

  穆明珠抚着阴符那光滑的竹面,耳听秋雨落在屋檐上、落在湖面上、落在不远处的花树上。

  “殿下,先下手为强。”邓玦的声音幽冷,比秋雨更寒凉。

  一阵夜风吹雨至,穆明珠坐在亭中,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喷嚏。方才樱红取了披风来,她因心中事多烦乱,只觉身上燥热便没有穿。

  她手指抵在鼻梁上,闭目等着喷嚏带来的酸胀感过去,肩头忽然一暖。

  “殿下如今身体贵重,还有一场硬仗在眼前,可不能病倒。”邓玦含笑道,声音就在她身边。

  穆明珠睁开眼睛,就见那墨绿色的单衣披在她肩头,而邓玦只着中衣走回原处坐下。

  她知道他乃习武之人,寒冬腊月也是一袭单衣,便没有推辞,只拢紧了那衣衫,慢慢道:“虽说先下手为强。可咱们一旦自己人动起手来,却是给了外敌可趁之机。”

  大周内部有一种奇怪的风向,人人都知道梁国磨刀霍霍、迟早要南下,可是人人都觉得不会是今年、不会是明年也不会是大后年。

  已经看到了不可避免的杀戮争夺,却醉生梦死般保持着乐观。

  她不同,她前世亲眼看到梁国兵马南下。

  邓玦不同,他曾投向梁国皇帝,至今在梁国皇帝看来亦是趁手的工具、忠诚的臣子。他清楚梁国对大周的图谋,危机已迫在眉睫。

  所以在与梁国有关的事情上,邓玦是大周内部鲜少能与穆明珠思路一致的人。

  但是现在两人出现了小小的分歧。

  邓玦要“先下手为强”,乃是将领的思维,先下手阴死竞争者,然后兵马跟上,铲除其余党。风险极大,但对于名将而言,总是可以搏一搏的,不过是成王败寇。

  穆明珠要考虑的却更多更广,阴死一个竞争者容易,怎么一网打尽全部竞争者?兵马跟上容易,后勤粮草从何处来?在大周内部打个稀巴烂,暂时称帝继位容易,怎么维系?怎么正名?怎么以一个破碎的大周,去应对虎视眈眈的强敌?

  邓玦轻轻叹了口气,道:“看来殿下是决意回建业的。”

  皇帝的诏令虽然清楚明白要她归去,但她总可以拖延,可以装病、可以平乱、可以上奏折陈情。

  但是穆明珠清楚时间不多了。

  她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争取到母皇的支持、乃至于朝中关键人物的支持。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愿意一试。

  不到山穷水尽,她并不愿兴兵戈。

  穆明珠抬眸看他一眼,道:“你似乎并不赞同?”

  邓玦凝视她一瞬,叹道:“臣只是敬服于殿下的勇气。”

  她在雍州是无冕之王,归去建业却是虎入囚笼。

  穆明珠转眸看向亭子飞檐外,湖面上落雨纷纷,夜色中像是起了漠漠烟雾。

  她淡声道:“为大事计,此身何惜?”顿了顿,她转过头来看向邓玦,轻击手中阴符,慢慢道:“若事有不谐,再动手不迟。”

第178章

  穆明珠踏着夜雨,从湖中小亭回来,因一路都在思量事情,与邓玦作别时也没留心,直到回了寝殿,宽衣时才察觉身上还披着邓玦那袭墨绿色的单衣。

  虽然路上撑了罗伞,但斜风细细,还是打湿了这件外袍。

  穆明珠随手掀开这件衣裳,正待唤樱红拿去打理后归还,忽然听到窗口处传来轻轻一声响。

  她若有所觉,循声望去,果然就见齐云出现在小榻之侧,大约又是从窗口跃入的,算算日子,今日正是他军中那一日假。

  齐云站在窗边,眉眼都给雨水打湿,眼神却落在穆明珠手中的长袍上。

  被雨水打湿的墨绿色,愈发沉郁,偏又是丝绸的质感,在女孩手中,恍如流动的碧色湖水。

  会出现在襄阳行宫中,钟爱墨绿色,四季都是一袭单衣,且用丝绸所制的,只有一人,那便是荆州都督邓玦。

  齐云其实并不需要这些推理,因为他本就是一路隐在暗处,隔着朦胧雨幕看穆明珠披着这件衣裳走来的。

  他睫毛轻眨,把视线挪向穆明珠面上,不泄露任何糟糕的情绪。

  穆明珠一见他,便忘了唤樱红的事,随手将那件外袍搁在妆镜前的圆凳上,走过去摸了摸他沾着雨水的脸颊,转身先关了窗户。这也是她新养成的毛病,自从齐云每月来会之后,她内室的窗户总是日夜开着的,因若是窗户从里面关上了,从外面是打不开的。哪怕是这样落雨刮风的时候,她内室的窗户仍是不许关的。她有时候看着打开的窗户,会忍不住莞尔,感觉像是养了一只归期不定的黑猫——虽然不知道它几时来,却知道它一定会来。猫在外面的时候,窗户是永远不关的,怕它来的时候被关在了外面。

  可是如今猫既然已经进来了,窗户自然可以关了。

  穆明珠拉着齐云在小榻上坐下来,又摸摸他还染着秋雨的头发,从抽屉中取了新的帕子给他擦拭,手上的动作细致温柔,口中却笑道:“我这一去建业,咱俩又相隔万里。正好你今夜来了,不如咱们……”她凑上去,在少年泛着秋雨冷香的脸颊上啄了一下,嬉笑道:“今晚把今后一年的都亲了……”说着便不断轻吻他侧脸,以一种小鸡啄米的速度,只是力度轻轻的。

  齐云原本脸上还有秋雨的寒气,在她半真半假的作弄下,忍不住垂首一笑,如云破月初、一瞬惊艳。

  他低着头,笑意未消,小声道:“臣去建业见殿下。”

  他认真说着匪夷所思的话,颇有一点痴意。

  穆明珠一愣,看他一眼,认为这还真是他可能做出来的事情,心中发软,又好笑,给他擦着头发,半响没说话——顺着接话怕他当真,若要劝阻又怕他伤心。

  短暂的沉默过后,穆明珠转而道:“北府军中的事情如何了?”

  齐云道:“皆如殿下所命。”

  穆明珠摸了摸他半干的头发,都说头发硬的人心也硬,少年的头发又黑又硬,待她的心却柔软。

  她手指轻勾,给齐云散开了原本束起的长发。

  “那就好。”她柔声道,“记得咱们的秘密传讯之法,我到了建业,咱们也是一般通信。”

  如果说这一年中还有什么收获,便是在每夜的相会中,她把拼音教给了齐云,成为了两人独特的传讯之法,如此来往的密信,纵然被截获也不惧了。

  “嗯。”齐云低声迎着,低头看公主殿下捧着他发尾的柔荑。

  穆明珠今日大半时间都坐着,心中事情又多,颇有些累了,便先往床帐中躺了。

  一时齐云沐浴归来,吹熄了小榻上的烛火,只留床帐外挂着的一只小灯,橘红色微弱的光。

  “穆武也随殿下一同回建业吗?”他带着温热的水汽而来,低头看一眼假寐的女孩,侧躺下去、虚虚抱住她。

  穆明珠向后往他怀中靠去,困意上涌,含糊道:“嗯,母皇要他同去……”

  她支起的肩胛骨抵在齐云胸膛,那么瘦,那么薄。

  齐云勾下头去,隔着里衣轻吻她凸起的骨,恨不能与她同去万里之外。

  “殿下,带臣一起走吧。”他轻轻求肯,“臣扮做您的扈从……”

  这是全无理智的,情人之间的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