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99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甜文 快穿 穿越重生

  “哦。”穆明珠淡漠应了一声。

  两人相对立于白玉阶高台之上,一时沉默。

  白玉阶之下,嘈杂的众臣之侧,于僻静角落中独自立着的少年,始终抬头望着高处。

  一阵风吹过,高台上金色裙裾的公主殿下与紫袍仙鹤的右相大人,仿佛随风而至的谪仙,又将在这肃杀的寒风中一同归去。

  公主殿下阔大的金色裙裾,顺着风轻轻扫在右相大人紫色官袍一角,挨蹭着、极亲密的样子。

  冬季的风虽冷,阳光却一样刺眼。

  齐云眯了眯黑眸,终于承受不住直视日光的刺痛,缓缓低下头来,眼睛里仿佛还留着那金色的印记,不知来自太阳,还是来自公主殿下的裙裾。可是他离得那样远,连与她说一句话的可能都没有。而他还有皇帝孤臣的身份在,连为她说一句话都不可。他抿紧嘴唇,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阔步往偏殿而去。

  辛侍郎终于被一顶软轿抬来。

  穆明珠低头整理着裙裾,正等着思政殿的宫人推开殿门,忽然听得脚步声匆匆,有人阔步从她身边走过。

  她应声抬头,却被轻轻撞了一下,而后垂在裙间的手,被人快速塞了什么东西。

  穆明珠不动声色,如常抬头,却见黑衣的少年不知何时从白玉阶下第一个快步上来,与她一触及分、目不斜视走开来,然而通红的耳尖仍是出卖了他不像看起来那么平静的内心。

  穆明珠见他如此隐秘紧张,方才在大殿上舌战群儒都不曾眨一下眼睛,此时却不禁也有些紧张了,摸索着了他塞过来的那样东西,感觉像是纸团里藏了一朵花。

  身边人潮滚滚,穆明珠犹豫了一瞬,对萧负雪道:“本殿去更衣,稍后再来。”便往偏殿无人处而去,打开手心,见果然是一张纸条,纸条中原本藏着的一朵红梅、已经有些变了形状,却还是红艳艳的。

  她慢慢展开那纸条,上面炭笔写就的字,一个又一个展露出来。

  “臣、想……”穆明珠心中默念,不知为何,心跳也有些快了,“见殿下。”

  臣想见殿下。

  穆明珠仔细又看了一遍,便把纸条与梅花都收在随身的荷包中,不能让母皇等候,转身出了偏殿,快步往思政殿而去。

  思政殿中,群臣就位,只皇帝还未归来。

  穆明珠一步跨入殿门内,就见守在门内的少年抬眸向她看来。

  此时众臣都转身看她,少年混在其中、举动并不算出格。

  穆明珠却觉少年眸中好似含着脉脉水光,当着众人的面怎好如此勾人?她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少年面上时,又暗暗瞪了一眼,示意他收敛些——也不知他究竟懂了没有,一双黑嗔嗔的眸子却愈发亮起来。

  穆明珠在左首坐下之后,皇帝穆桢也姗姗而来。

  穆明珠与周眈起身,群臣恭迎。

  站在第一列的臣子,在萧负雪、赵诚、杨太尉之外,又多了新请来的辛侍郎。

  皇帝穆桢道:“公主要问什么?人已经到了。”

  穆明珠缓步至于辛侍郎面前,打量着这个年近古稀的老臣,缓缓问道:“敢问当初辛大人出仕,是由何人举荐?”

  辛侍郎在府邸之中,忽闻宫中传召,喘息未定,就听公主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彷徨左右四顾,不知她用意为何。

  穆明珠一笑,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辛侍郎平复着喘息,苍声道:“老臣当年出仕,乃是谢太傅举荐。”

  他口中的谢太傅,却并不是谢钧,而是谢钧的祖父——曾经一度做过太

  祖岳丈的那位太傅。

  穆明珠点一点头,转向上首,铿锵有力道:“母皇,女臣要问的,便是这些;女臣要说的,也是这些。再不会多一个字了。”

  群臣莫名所以,议论纷纷。

  萧负雪却心中一跳,扭头向穆明珠看去。

  从他站的角度,只能看到女孩洁白无瑕的侧脸、却看不完整她任何的神色。

  他忍不住摩挲着右手手腕,止住那并不存在的幻痛——是他多心了吧。

  朝中都是人精,在短暂的混乱议论之中,很快有人理顺了穆明珠暗指的逻辑。

  站在前排的大鸿胪郝礼第一个跳了出来,他也是须发俱白,年过花甲,掌管四方小国、乃至于各地藩王之事,此时怒气冲冲站出来,对穆明珠道:“公主殿下这是什么意思?老臣也是当年老谢太傅举荐出仕的,那又如何?公主殿下难以自辩,便要把这脏水往谢氏身上泼吗?当初受谢氏恩惠的人,还未死绝,却不能看公主殿下如此行事!”

  穆明珠垂眸一哂,谢钧一方藏着的人,又自爆了一个。

  她仍是冲着上首,并不理睬那大鸿胪郝礼,对母皇再度道:“女臣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当下这一团浑水似的众臣,她不能陷入其中。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坐在上首的母皇。

  早在她刚从扬州回来、去往雍州之前,便曾半真半假告密过谢钧与歧王周睿密谋之事。

  现下众臣怎么想是其次的,她最重要的乃是要唤醒母皇对谢钧、对歧王周睿的疑心。

  皇帝穆桢终于开口,不知是否从乱象中看到了她所需要的,只是简单道:“此事待朕思量过后,再做定夺。”她点了几个身有要事的大臣,要他们随着往侧间去议朝中需要尽快决断的细务。

  杨太尉忽然开口,道:“公主殿下久病初愈,又受了这等刺激。接下来这段时间,似乎还是在府中静养为好。如此,于公主殿下,可以保重玉体。于大周四境,也可稍平纷争。”

  拆去话术的包装,他的意思就是要穆明珠近期不要抛头露面了,免得给众藩王火上浇油。

  皇帝穆桢默了一默,道:“可。”

  穆明珠立在龙椅所在的高台之下,把头压得极低,因而无人看到她因恼怒而胀红的脸。

  待到皇帝离开,群臣散去,穆明珠也已经面色如常,与特意等候的萧负雪缓步走过殿门时,瞥了一眼门边的少年,状若无意道:“我府中养了一只猫,近几日不见了。今夜倒是不好关窗,万一它来了,却给关在窗外岂不可惜?”

  萧负雪微微一愣,还没从朝堂纷争中回过神来,听公主同他说起养猫这样细小而又家常的事情,一时竟有些恍惚。

  仿佛他还只是鸾台侍郎,教导着初长成的女孩,她在课业之余,总爱说起身边琐碎有趣的小事,絮絮叨叨、亲近而又自然,信赖他,如同信赖自家的长辈。

  萧负雪眸中闪过一抹刺痛,强令自己把目光从女孩脸上挪开,看向前方拾级而下的众臣。

  穆明珠方才仿佛只是随口一语,站在高台上看着底下众臣,忽然淡淡一笑,下巴一点,道:“喏,多像是放羊呐。”

  萧负雪面露错愕,他教导于公主殿下的,可从未有过这等不谦和、不敬臣子之语。可是转念一想,什么人才会看众臣如羊群呢?她的心胸视野,实为天生帝王。他想到了赵诚的那封奏章,虽然明知那封奏章的用意是彻底断绝公主争位的可能性,然而其中所罗列的实绩、那些对公主的赞美推崇,全都是真实的。这样有能力的一位皇女,只因为生来为女子,便不能竞逐帝位吗?哪怕她的对手,或懦弱、或昏庸、或无知稚子!

  萧负雪凝望着白玉阶间渐渐远去的公主背影,心中为她而生出一股不平的愤恨。

  他崇信黄老之说,这样激烈负面的情绪,在他身上极为罕见,忽然迸发出来,叫他自己回神之后都觉讶然。

  皇帝穆桢在侧间与臣子议事,却觉心中难安,最终挥退臣子,乘辇往太庙而去。

  太庙门开,宫人退下。

  皇帝穆桢独行至于世宗牌位之前,双手拢香,闭目低声道:“你放心。朕从前对不住你的事情很多,多是形势所逼。只这一桩事,朕会给你个满意的交待,叫你知道,朕并非没有良心。”

  袅袅升起的青烟,遮蔽了皇帝穆桢的面容。

  夕阳余晖洒落,朦胧照着故去皇帝的牌位。

  另一边穆明珠回府路上,却遇到了云游归来的谢钧。

  两人的马车在宽阔的大路上,对面遥遥相望。

  谢钧先认出了公主的车驾,主动派人骑马传讯。

  两人的马车都减速而行,最终在交错的瞬间彼此停下,撩起车帘来正好可以对面说话。

  穆明珠眉目冷淡,等着谢钧先开口。

  谢钧狭长双眸眯起,含笑缱绻,柔声道:“谢某送给殿下的这份礼物,殿下还满意吗?”

  穆明珠冷冷看着他。

  谢钧慢慢一笑,悠然道:“谢某当初说过,似殿下这样的学生,不管想要什么、想做什么,谢某都愿意鼎力相助。”他竟透出几分委屈来,“殿下明明有那么想要的东西,怎么一直不来寻谢某呢?谢某言出必践,忍不住便要帮一帮殿下了。”

  他这是承认了,上奏请立公主为储君的人是他安排的;这场经久不息、愈演愈烈的大纷争也是他挑唆的。

  谢钧见穆明珠不语,又一笑道:“上次咱们在断头崖相见,夕阳烂漫,殿下曾说过,殿下待人如明镜。人待殿下如何,殿下便如何待人。”他情真意切笑起来,道:“谢某帮了殿下这样大的一个忙,殿下也该投桃报李了吧?”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持利刃从道边冲上来,直扎穆明珠的马车。

  那人口中怒喊道:“牝鸡司晨!合该去死!”还未能近穆明珠马车三步之内,便已经死于扈从长枪之下。

  血喷了出来,尸首也被很快拖走。

  林然上前来,低声道:“是个疯子。殿下无恙否?”

  谢钧回过神来,转眸对上穆明珠的视线,讶然一笑,道:“这人真不是在下安排的。”他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殿下冰雪聪明,应该清楚,谢某若是出手,可要雅致多了。”

  穆明珠淡声道:“谢太傅的雅致手段,若是你自己不能亲自领教,岂不可惜?”便落了车帘,催车夫快行。

  她清楚谢钧的图谋,便不难看破谢钧的用意。

  他是故意要激怒她。

  要她把立储这事儿闹得愈发不可开交,乃至于激怒四境藩王。

  混乱之中,正是他这个野心家上位的好时机。

  她不可能上这个当。

  穆明珠在辘辘的车轮声中,强令自己深呼吸冷静下来。

  如今最重要的,乃是争取到母皇的支持。

  这是她和平继位的唯一可能。

  可是留给大周的时间越来越紧迫,而她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她愿意接受母皇一次两次的考验,却未必还能配合第三次、第四次。

  穆明珠抚了抚自己因为过度思考而微微发烫的额头,闭上眼睛,藏起压抑阴鸷的目光。

  马车转过宫门外的大道,转入了公主府所在的朱雀大街。

  街头摆着路障,两队白衣宿卫列队路边,见了公主府的马车,为首的人上前来,虽然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掀开了车帘一角,看了一眼里面的确是穆明珠本人,这才欠身致歉,连声道“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放穆明珠等人转入朱雀大街。

  待到马车停在公主府前,穆明珠站到台阶上回头望去,只见方才为了通行马车而挪开的路障又重新摆了回去。

  她心头烧着一股阴鸷的怒火,面色也阴沉。

  樱红觑着她的面色,忙扶着她,低声道:“殿下,咱们先回府再说。”她也清楚这段时日来,朝中发生的事情不同寻常,公主殿下遭遇了艰难的境地。

  穆明珠回过神来,又深呼吸,让自己露出一个笑脸来,拍了拍樱红发冷的手指,道:“好。咱们进去说话。”

  樱红松了口气。

  是夜公主府中,穆明珠开着寝殿的长窗,坐在小榻上,翻看这段时日来各处的书信。

  在此前“养病”的十五日内,她早已经看过不下十遍了。

  可是还要看。

  她像是一只有强迫症的老虎,一遍又一遍检查着每一处细节,确保她布下的计划是环环相扣、毫无疏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