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65章

作者:青色兔子 标签: 宫廷侯爵 青梅竹马 甜文 快穿 穿越重生

  欢迎是摆在表面的,

  毕竟他是天下世族之望;而那警惕却是写在骨子里的,要他在南山书院做了院正。

  看似是尊崇他,其实不给他半点实权。

  这也在谢钧预料之中,他没有不甘,安分地接下了这份差事。

  所谋既大,更当徐徐图之。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他是要做一位好院正的,来到南山书院之后,他第一件事情便是给所有的学生出了一道《易经》中的题目,要学生们论述。

  那篇题目乃是《象》曰:“地中有水,师。君子以容民畜众。”

  南山书院的学生都有根基,除了极个别的几人,多数都解对了。然而其中独有一篇,叫他握在手中,来回读了三遍才放下。那一篇,正是穆明珠所作。

  “自井田之法废,兵农既分,天下不患无兵,而患在有兵”。

  其中最精彩的几句,谢钧现下还能记得,其思想见地,断然不像是出自一位十三岁的小姑娘——哪怕她的身份是公主。

  穆明珠这位小公主的天资聪颖,早些年已经传遍大周内外。

  谢钧自然也多有耳闻,但是看了她的文章,却有些疑心——怀疑这是她那位鸾台右相的老师代笔所作,又或者这本是从萧负雪思想中来的,穆明珠在旁听到了便写到了自己文章之中。

  此后几次题目文章,穆明珠所作都脱颖而出。

  而谢钧第一次见穆明珠,并不是在课堂之中,而是有一次天色已晚,他与一位友人对弈之后,沿着南山书院的林间小径往后山宿处走去,却见前面仍有烛光亮着。已是半夜,前院不该还有人在。他心中奇怪,便信步前去,却见是书房之中还亮着烛火——这书房原是给贵胄子弟温书之用。

  南山书院分了寒门与世家两派学生,寒门子弟多刻苦,而世家皇族所出的学生鲜少有留下来温书的。

  谢钧心生好奇,便绕到书房前,隔窗一望,却见是一位金色裙装的女孩、正坐在书桌前冥思苦想,铺开的纸面只落了半篇的文字。那女孩望之不过豆蔻年华,眉目清丽,如含苞待放的花。

  他生平爱美人,不由笑道:“小姑娘,怎得这会儿还在

  书房中用功?”

  那女孩听到他的声音,似乎思绪被打断了,有些恼怒地抬头向他看来,眼神闪了闪,似是猜到了他的身份,忽然狡黠一笑,道:“微君之故,胡为乎中露?”

  谢钧微微一愣,目光这才从她的面庞上划过,落在那写了半篇的纸张上,却见正是他出的题目。他再往书房中看去,却见角落里立着两位锦衣貌美的侍女,屏息闭气仿佛不存在一般,绝非寻常人家的侍女。

  原来这就是名动天下的四公主穆明珠,皇帝穆桢亲出的女儿。

  他早听闻她的才名性情,只是未曾料想到她竟还有如此的美貌。

  在他想来,一个太聪明、又太爱展示这份聪明的女人,是绝不可能美丽的。

  可是书桌前的少女搁笔笑吟吟看着他,看出他的身份、玩笑般反问他的话、与那解了一半的文章,无不彰显着她的聪明智慧,而她的美貌摆在脸上,无可置疑。

  平心而论,穆明珠是一个所有读书人都想拥有的学生。

  她聪明,一点就通、举一反三;她勤奋,夜以继日、熟能生巧;她是公主之尊,向人讨教时却谦虚有礼;她正值大好年华,却连寻常女儿家的娇气都没有,错了便认错,从不顶嘴找借口。她做事也很妥帖,对师长有种不过分的殷勤,叫人心里舒服。她偶尔提出的问题,会叫人感叹她是从何想来的,也大受启发。

  谢钧深感遗憾——穆明珠没有生在他族中。

  如果穆明珠这样的孩子生在他族中,他是愿意全力栽培,托付一族文脉的。

  如此过了三个月,谢钧在课堂上也时不时见到穆明珠,渐渐对她有了了解。

  一个含苞待放的美丽少女,身边是不可能没有狂蜂浪蝶的。

  只是因为她乃公主之尊,大部分男学生也不过远远望着,敢递一封书信上前的都已经算有胆量了。

  而其中有一人不同,那就是穆国公的独子穆武。

  明德十三年那会儿,穆武还没有变成独眼。

  他是穆明珠的表哥,又很得皇帝喜爱,故而气焰嚣张,大约认为他是男子,而穆明珠是女子,所以并

  不把穆明珠的身份看在眼中。大约也是因为从前他与穆明珠之间有小摩擦之时,皇帝并不曾说过什么。

  穆明珠出落得美丽撩人,穆武自然也看在眼中,言谈举止之间,便有些不规矩。

  谢钧在课上也见了几回,见穆明珠只不理睬穆武,却也没有斥责他。若说上告亲长,事情又太小。他以为穆明珠大约就要忍耐下去了。

  那日放课,他见穆武与穆明珠拉扯不清,却是穆武不知拿住了她什么把柄,要她晚些时候独自往后山林中去。

  穆明珠应了下来。

  谢钧当时心中一叹,想着穆明珠再如何聪明、到底是女孩,不知男人龌龊之处。他生平爱美人,不愿见一朵还未绽放的娇花,给穆武这等低劣货色戕害了,只是此事也不好声张,便悄悄跟随而去。

  却不想他跟随之所见,完全颠覆了他对穆明珠的印象,甚至给他都留下了阴影。

  当时他站在山间盘旋而上的小径间,穆明珠与穆武立在小径下面的林木之中,树木恰好遮挡了他的视线,又是暗夜之中。

  他其实没太听清底下穆明珠与穆武的交谈声,直到穆武的哭声传了出来。

  一开始他以为是穆明珠被欺负哭了,意识到是穆武哭了之后,整个人都恍惚了一瞬。

  然后他就听到穆明珠的声音,在他与旁的老师面前温和可亲的嗓音,此时却高亢闪亮如一柄尖刀。

  “穆武你是不是活够了,心思敢动到你奶奶我头上来!鸡吧长了二两肉就忘了自己是什么狗东西!别动!我这匕首歪上一寸,就叫你断子绝孙!”

  凶恶的话语,出自穆明珠口中。

  穆武哭着哀求,含糊不清道:“好表妹,是我错了!我不该动坏心思!求求你,放了我!呜呜,我还没有娶亲,你不要……”他忽然杀猪般大叫,又被人捂住了嘴。

  穆明珠的声音顺着风飘到谢钧耳中来,“叫什么?只是在你大腿上划了一下,我先试试刀。”

  谢钧这才确定自己没想错——穆明珠竟然是要……

  就听穆明珠又道:“你别害怕,你看宫里那些太监不是活得

  好好的吗?你闭上眼睛,我使刀很快的,只要两下,你以后再不会生出坏心思——嘘嘘,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起了坏心,就是你鸡吧这二两肉不好。它不好,咱们就割了它去……你忍着点,千万别动,若是你一动,我这手一抖……”

  那一夜,谢钧站在南山书院后的冷风中,听着穆明珠威胁恐吓她的表哥,却好像自己也遭受了一番劫难。

  有那么几个瞬间,他从穆明珠的语气中判断,感觉她好像真的要动手。

  他差一点就出声制止——毕竟,在他的计划中,一个没了子孙根的穆武,就成了废棋。

  他本是为了保护穆明珠才跟着行来,谁知最后反倒要出面保住穆武,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每次在他出声之前,穆明珠便转了话锋,并没有真的动手——她语气中的怒气与恶意如有实质,可真到手上的动作却很理智。

  而穆明珠的语气既然能骗过谢钧,自然骗过穆武更是不成问题。

  在她的捉弄之下,穆武几度崩溃,痛哭流涕,狼狈不堪。

  待到穆明珠惩戒够了,把受伤的穆武抛在林中,先行离开;而穆武好半晌才扶着树站起来,一瘸一拐往林外走去。

  谢钧立于高台上,把整件事情在脑海中复盘一遍,才觉穆明珠不只是个聪明美丽的小姑娘,也不知是个勤奋刻苦的好学生。她此前不曾训斥穆武,乃是故意纵容;她让穆武以为拿住了她的把柄,“逼着”她独自前往林中,其实是她要设计穆武落单的场合;她口口声声说着“鸡吧二两肉”,毫无未出阁女儿的羞涩;她准备好了一把匕首,并且真的划破了穆武的大腿……

  穆明珠她有勇有谋,够狠能忍。

  生在皇家,若为男儿身,不能夺嫡继位,便是死路一条。

  因为没有任何一个新君,能容忍这样一位兄弟存在。

  即便她是女孩……

  那一夜,谢钧立在高台上,思量着穆明珠这个人,想到他的计划,心中升起一点凛冽的杀意来。

  斩草要除根,他不能留隐患。

  那夜的小插曲过后,穆武见了穆明珠,如老鼠避猫,很是畏惧了一段时

  间。但穆武这个人,蠢笨而不自知,蠢人忘性大,后来一看穆明珠并没有真的把她怎么样,又再度气焰嚣张起来,不敢再对穆明珠起心思,反倒是恨上了穆明珠。只是从那以后,他再也不肯落单去见穆明珠了,不管走到哪里,总是要一群扈从前呼后拥。

  谢钧自那一夜之后,格外留意穆明珠,有几次撞见她与那相府公子萧渊,结伴书院中的学生打马球。开赛之前,她安排战术打法,虽是马球戏耍,但排兵布阵间,颇有章法,宛如临阵的将军。他更觉此女不可小觑。

  而后来周瞻被立为新太子,又事变被废。

  建业城中几度风云过后,那个既能忍也够狠的四公主穆明珠却忽然改了路线,成了只思玩乐、醉心风月之辈。

  流言纷纷,有人说是因为她明恋从前的老师萧负雪,却被赐婚了黑刀卫齐都督,因此性情大变;也有人说她只是小姑娘长大了,懂了情爱的好处……

  但是据谢钧看来,这个小姑娘在人生的转笔上,仍是有几分生硬。信陵君自污,乃至死于酒色,而五国攻秦也没了下落。她忽然也效仿起来,弯转的太急,反倒叫人生疑。

  更不用说她把他也列为了“面首”之一,仿佛要以此夯实她身上“不成器”的招牌。

  但谢钧见过太多妙龄少女真正动情时的目光,又如何会给她骗过?不过觉得有趣,陪她演一场,看最终结局之前,这一场戏要如何落幕罢了。

  待到她主动赶来扬州城,谢钧却发现,原本在穆明珠身上缕清的脉络忽然又缠绕复杂起来。

  “谢先生!”焦道成急切的呼喊声,把谢钧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谢钧定下神来,抬眸看向焦道成。

  焦道成擦着脸上不断流下来的汗,道:“草民得回去了……”

  谢钧淡声道:“难得来了,何必赶着回去?”他像是明白焦道成的担忧,莞尔道:“公主殿下既然设计骗你来此,必然是算好了时间的。就算你现在赶回去,她要做的事情也早已做完了。”

  焦道成闻言,脸上的汗水愈发滴落下来,望着谢钧,有话想说

  又不敢说。

  谢钧看出端倪,盯着他道:“莫非,还有什么谢某不知道的事情……”

  焦道成其实心里也有数,他离开焦府出来已经有两个时辰,紧赶慢赶回去也要两个时辰。四个时辰,穆明珠手中又有一万府兵、数万力夫。他不在府中,若穆明珠倚众擅闯,怕是什么都晚了!他忽然又想到今日早上焦成俊来汇报,说是穆明珠请他去金玉园玩乐……如今想起来,这竟是设好的圈套!

  虽然焦道成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盼着这只是一场恶作剧,但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理智已经做出了判断。

  谢钧厉声道:“你若现下说,我或许还能救你。”

  焦道成双腿一软,坐倒于地上,不敢看谢钧的眼睛,颤声道:“是我糊涂,竟在府中藏了一个人……”

  谢钧听他讲完来龙去脉,怒极拍案而起,“荒唐!”他背过身去强行压住怒火,想着如今发作无用,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仍是道:“速备马往城中去!”

  焦道成道:“谢先生同去吗?”像是溺水的人要找一根浮木。

  谢钧冷声道:“她若动了兵,我去又如何?”话虽如此,却仍是要人备马,立时写了两封密信,要从人送出。

  焦道成不敢再问,陪着他出来,坐着马车追在骑马的谢钧后面。

  一行人来到城门外,却见派了很长的队伍,百姓正挨挨挤挤出城、进城。

  “据说是城中混入了鲜卑奸细,城门关了大半日,这才刚打开……”

  焦道成松了口气,道:“还能进城,想来问题不大。”

  谢钧却阴沉了面色,心直往下坠去。

  若是城门紧闭,那么穆明珠的事情还没做完。现下城门开了,正说明她已把事情做成了。

  焦道成担忧府中情况,急催马车入城,却没有察觉原本骑马在前的谢钧,不知何时停到了路边,又调转了马头往城外而去。

  谢钧于起伏的马背上,望着西天的云霞,心知这扬州城中要大乱起来了。穆明珠既然敢动手,便不怕焦道成以十万家丁之众还击——她要拿兵权!

  可是她难道以为建业城中的那些人会眼睁睁看她拿到兵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