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晋珐进门时,府中一片肃然。
永昌伯躲进了书房中,说是要处理公务,晋夫人无处可躲,只好捏着手帕,端坐在主位上,强撑着脊背笔直。
可在看见晋珐一身惨然地进屋时,晋夫人的肩背依旧有几分颤抖。
晋珐抬起眼,看了看她。
那目光中什么也没有,枯燥无光,仿佛根本就看不着她。
晋珐脚步转了转,走向书房。
书房门口有人拦他,却又哪里拦得住,被晋珐一脚踹开书房门,直直走向了永昌伯。
他麻木地开口:“现在,和我去进宫面圣。”
永昌伯气得胡须颤抖,却莫名畏惧于晋珐身上渗出来的死气,不敢发怒。
只压抑着说:“现在面圣?你疯了吧,去见陛下做什么?”
“自然是找回我的妻。”晋珐眼神中钻出了刻骨的仇恨,“我与屏儿三书六礼只差迎亲,屏儿早已与我有正式婚约,樊肆分明是偷!是抢!”
“三书六礼?”永昌伯摇摇头,扬声叫来晋夫人。
晋夫人进门,手中也抱着一个箱子。
她打开箱子,里面是被剪烂的聘书,被涂去姓名的礼书,洋洋洒洒,情状凄惨。
“楼氏将晋府下的聘礼如数还了回来,聘书礼书也被撕毁作废,你原本的迎亲书……也被他们拿走。想来,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另一份,你如今与那楼姑娘又哪里来的三书六礼?你哪怕去求陛下,也站不住脚,白白害了你的前程!”
“前程?”晋珐惨笑一声,“若不是听了你们的安排,我又如何会去与那几个酒鬼交好,又如何会让一个小小的婢女钻了我的空子,甚至误了婚期,叫我……”
晋珐胸中剧痛,难以继续说下去,他揪紧自己的领口,半晌没有换过气来。
“我,我那也是为了稳妥起见。若是你不亲自去接她,那个不要脸的小蹄子发起疯来,你的婚事照样泡汤!”
晋夫人紧张地看一眼永昌伯,极力为自己开脱。
晋珐眸中的神情已与死灰无异,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过来,他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与晋府的利益,根本不相同。
永昌伯夫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晋府的前程,并不是为了他好。
他怎么能以为,他与晋府当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晋珐还能再跟他们说什么呢?他们是如此的绝情,无论他过得多惨,也不会让他们有半分触动。
他不再做无谓的分辩,喃喃地说:“从今往后,你们叫我怎么活。”
晋珐转身踉跄离去,留下怔愣住的永昌伯夫妇,在身后震惊失语。
晋夫人捂着嘴,眼中冒出泪光。
这毕竟是她失散多年找回来的亲生子,府中其他的姬妾都未曾诞下子嗣,晋珐的存在是她最重要的权柄,她又何尝不把晋珐当成心尖尖上的骨肉?
可晋珐方才的姿态,分明是对他们再也没有了信任,将他们当成了仇人。
晋夫人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心痛,却已经来不及。
晋珐关上房门,在屋中试图拼起那被剪碎的婚书,他翻出针线,笨拙地试图将这几片零散单薄的布帛缝到一起。
针尖数次戳破手指,晋珐似乎毫无所觉,眼珠一眨不眨,比京城最勤勤恳恳的绣娘还要认真凝神。
直到金鸡报晓,那张婚书才被勉强拼凑完整,但上面多出来歪歪扭扭如蜈蚣一般的痕迹,依旧是无法磨灭,也无法遮掩的疤痕。
晋珐怔怔地看着那张婚书,双眸熬得通红,血丝遍布。
他想不通。
他是做错了,可他只迟回了一天。
为什么一天一夜过去,云屏就这么果决地抛弃他了?
他错了,他连改的机会都没有吗,这么些年的情谊,云屏就真能如此决绝地抛下,转头便另寻他人。
但是,晋珐如今却甚至不敢怨怪云屏的无情。
他只是想不通,想得心脏绞痛,也无法明白,为何他对云屏来说,就那么罪无可赦,为何云屏宁愿选一个陌生人,也不肯多等他哪怕一会儿。
晋珐胸口抽疼,肺部如同火烧,眼眶酸滞干涩至极。
他将婚书缓缓卷起,藏进怀里。
他不敢问缘由了,他只能拼尽全力再去尝试。
试试他还有没有可能挽回云屏。
第77章 烙印
要找到樊肆的住址并不难。
他和楼云屏搬到了乡下去住,离京城有些距离,不大方便来往。
那个地方山水宁静,也有一条河,从村落中贯穿经过,天空蔚蓝,炊烟袅袅。
晋珐几乎是在踏入那里的一瞬间便感觉到了一种胆怯。
这里和小水乡太像了,唯一不同的是,这里不像小水乡那么贫瘠。
除此之外,它空气中弥漫的宁和气息,淳朴的房屋,清澈的溪水,都与晋珐记忆中几乎一模一样。
——就像是一个褪去了贫苦,而完整保留下来治愈、平静特质的小水乡。
如一颗饱满莲子,嫩得刚刚好,清甜多汁,还没长出苦涩莲心。
晋珐在掀开马车帘,呼吸进第一口气息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一种阔别已久再次重逢的幸福,以及世事变移,难以回头的遗憾。
这是童年、少年的时光,在他身上打下的烙印。
云屏身上,也会有这种烙印么?
小水乡是他们的故乡,云屏是否也对那里抱有怀念,所以选择了一个跟小水乡如此相似的地方生活。
晋珐不敢想。
越想,他越觉得害怕。
如果云屏怀念那段时光,说明她珍惜。
可她即便是珍惜,她也还是放弃了和她共度这段时光的晋珐,这又说明什么?
晋珐死死掐紧掌心。
他找到了云屏的新住所。
那是一幢刚建好的瓦房,坐北朝南,十分宽敞。
屋里没有人,大门关着,门栏轻轻带住,说明主人离开不远,很快就要回来。
晋珐找了个地方等着,不知道等了多久,才看见两个人影在夕阳中靠近。
阳光中,楼云屏和樊肆的身形像被剪成一道剪影,亲密地靠在一处,拖在身后的影子时不时交叠。
晋珐呼吸沉了沉。
来之前,他一直告诉自己,不可能的,云屏再怎么冷静决然,也不可能真的如脱去外衣一般,那么轻松地放下青梅竹马的情谊。
他梳理着目前的情形。
云屏现在为了躲他,找来樊肆同她假成婚。
他们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云屏更是从来没主动提起过樊肆,她不可能对樊肆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归根结底,云屏之所以会这样做,还是因为怨他。
他只要解释清楚,打消云屏心中的怨气,云屏自然会回心转意。
楼云屏和樊肆离得越来越近。
他们像是刚刚才从山间回来,樊肆脚底踩着草鞋,楼云屏的腰带扎得干净利落,袖口微微卷起,露出皓腕和雪白小臂。
她手里捧着一个乱糟糟的鸟窝,里面有几只闭着眼伸着脑袋、胡乱扑棱光秃秃翅膀的小鸟崽。
楼云屏小心翼翼地把它捧着,眼里神色很新奇,她走路的脚步都放轻,所以才走得这么慢。
一旁的樊肆抬起袖子,替那一窝鸟崽挡着风。
樊肆转动眼眸,看了一眼楼云屏,忽然伸出手,摸了摸小鸟崽还有些软软的喙。
小鸟们啾啾地叫着。
楼云屏“啧”的一声,伸手在樊肆手上拍了一下,赶他:“不要动。”
那般的谨慎和小心,看起来就像是一对不擅长照顾孩子的新人夫妇,在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怀里的宝贝。
晋珐下颌线条逐渐绷紧,脸上翻涌着逐渐浓烈的情绪。
理智告诉他,云屏与樊肆之间的这些举动并不算亲密,但是他却还是察觉到一种他非常不喜欢的氛围。
——和谐的,熟稔的,仿佛对方的存在、对方的捣乱都是理所应当、自然而然的。
这本是属于他的特权。
小水乡也是属于他和楼云屏的记忆。
可现在,陪在楼云屏身边的,变成了樊肆。
他被樊肆替代了。
明明理智在告诉自己,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晋珐却还是止不住地从心中冒出这种感觉。
晋珐大步朝楼云屏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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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云屏正琢磨着要拿什么来喂活这一窝树下捡到的鸟崽。
前几日听说村口的大黄狗下了崽,应该有奶,不知道鸟崽可不可以喝,实在不行,只能试试米汤了。
她正想着,忽然似乎听见有人叫她。
楼云屏不大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她在婚礼上当场换新郎,拒绝走这个世界的虐文剧本,但不代表她要放弃这个世界的be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