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昨夜梦中的缠绵和激动,在清醒时全部化成了遍布灰尘的绳网,将他牢牢束缚住,左右挣脱不得。
他攥紧手里的笔,沉着嗓子把小厮赶走:“别在这儿聊闲。去找王大人拿几本字帖来,我要练字。”
小厮捂着额头去了。
没过多久,脚步声又靠近沈瑞宇的书桌,沈瑞宇一边抬头一边道:“还挺快。王大人有没有说……”
沈瑞宇声音顿住,接着起身站起。
“胡大人。”
胡大人时任大理寺卿,是沈瑞宇顶头的长官,也是一手提拔他的人。
胡大人温和地笑着,他向来被人称为笑面虎,外面不少人说他,面慈心狠。
沈瑞宇跟他风格不同,但一向敬重他。
“瑞宇,今天你也过来了。”胡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出来聊聊?”
沈瑞宇点点头,依言跟他走出去。
大理寺僻静的院落里,花树底下,胡大人和沈瑞宇并肩慢慢走着。
“最近,压力大么?”
沈瑞宇摇摇头:“公务上,没什么压力。”
胡大人哈哈笑了两声:“你啊,不怪别人说你性情高傲。”
沈瑞宇微哂。
大理寺的公务千头万绪,通常要办一个案子就有许多繁杂事务要做,办不好得罪皇帝,办好了得罪别人,因此,通常那些有选择余裕的世家公子绝不会愿意来大理寺。
沈瑞宇偏不同,他不仅来了,还从来不叫苦叫难,堪称特立独行。
胡大人摆摆手:“旁人再长三头六臂也处理不来的事,到你这儿,却变成了毫无压力。”
他低头憋了半天,补了一句:“这都要多谢大人的指点。”
胡大人又是一阵愉悦大笑:“可打住,你高傲是高傲,但也最诚实,可别把这优点也丢了。”
沈瑞宇挠挠鼻尖,想说这并非违心之言,但他最不擅长说这些讨好人的话,一时之间,只好沉默如一个锯嘴葫芦。
胡大人拂开一截柳枝,笑道:“你不用紧张,你的性情我还能不知道?不过……最近倒确实有件事情,叫我很疑惑,因此便想问问你。”
沈瑞宇并不意外,在这大理寺中,每个人都是忙得脚不沾地,胡大人虽然对他颇有关照,但也不至于浪费这处理公务的时间,来跟他扯闲篇。
沈瑞宇想了想,说:“可是前些日子,那富商行贿一案?”
胡大人摇摇头,笑意浅了几分。
沈瑞宇又思索了一下:“那么,便是现在正在查的,贵家子弟当街打杀农女一案。”
胡大人停了步子,转过身看着沈瑞宇,表情有几分严肃,抬起手指,点了点沈瑞宇的胸口。
“不是案子。是你的事儿。”
他?他能有什么事……
沈瑞宇忽然神情凝住。
难道是说,他的小院。
胡大人看了看左右,沉眸对沈瑞宇道:“瑞宇,你是不是从青楼里弄了一个妓子,藏在院子里?”
沈瑞宇攥紧五指。
“这可是违反大金律法的事,你一向洁身自好,怎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来?”胡大人压低声音,但语气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着急。
沈瑞宇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他本可以解释玉匣的来龙去脉,但若真要那么处理,玉匣少不了要被带进大理寺,在狱中关个几日,提供证词,自叙生平,再被记入档案封存。
若是上了档案,只要有权限的人,便能看到玉匣过去的所有经历,玉匣就如同一张白纸一般,无论去到哪里,都可能会被差衙以特殊眼光看待。
更别提,大理寺的牢狱之中到处都是蛇虫鼠蚁,条件极差,玉匣怎么可能在那种地方待得住几天,光是想一想,都叫人心揪不已。
更何况,沈瑞宇查封惜春楼时就没有来得及向大理寺禀报此事,现在玉匣已经跟惜春楼没了关系,哪怕再禀报上去,也已经是马后炮,什么用都没有。
沈瑞宇摇摇头,说:“大人误会了,她并非妓子。”
胡大人惊讶,道:“这件事,是大理寺之中的同僚,向我反映的。不瞒你,我原本便是不想冤枉你,私下悄悄查过,你最近确实常常去一处别院,那院中住着的……”
“是属下的外室。”沈瑞宇阻断了胡大人的未竟之语。
他静静吸了口气,面色平淡,眼神亦十分平稳,说道:“属下瞒着家里人,私下安置了一个外室,还没有过明路,因此只能暂时安置在别院中。”
沈瑞宇极少说谎。但现在说出来后,竟然觉得轻松不少。
胡大人微愕地看着他。
男子成婚之前便有外室,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行径,但也并未触犯礼法。
比起私藏妓子,这说法,倒是好接受得多了。
胡大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好,原来是这样。我会去在同僚之间替你澄清误会,你家里的事情,你自己也要处理好。”
其实胡大人是否真的相信,并不好说。
但无论如何,胡大人接受了这个说法,而且选择为沈瑞宇担保。
沈瑞宇咽了咽喉结,后退一步,朝胡大人深深一拜。
两人一时无话,沈瑞宇要错身离开时,胡大人又一把抓住他,低声说。
“你既然要保那女子,我便明白了,我不会强行要你赶走她。但是,瑞宇,你是我最看好的人,你的前程,你自己也要好好护住。”
第89章 银铃
胡大人说得郑重。
沈瑞宇也语气郑重地答了一声:“是。”
他知道,胡大人说这些,都是为了他好,他也会谨记于心,不辜负胡大人的期望。
但是,这跟他想护住玉匣有什么冲突?
回小院之前,沈瑞宇便着人通知了下去。
等他再进小院时,院子里到处装点着彩色丝绸,虽然安安静静的,不曾有丝竹弦乐之声,但夜间的鸟虫轻鸣,也有一种别样的恬静。
沈瑞宇迈进小院,最年长的嬷嬷便守在门口,福了福身,一脸喜色:“恭喜大人。”
身后跪着的一众小厮婢女,也跟着齐声贺喜。
在这样的热闹中,沈瑞宇有一阵恍惚,仿佛今日真是他的大喜之日。
纳外室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只能放在晚上。且不能张扬喧哗,更不能用朱红。
嬷嬷身上穿着的是平时的常服,但头上戴着一朵粉色的珠花,以示喜庆。
她将沈瑞宇引到门外,悄声说:“大人,玉姑娘就在里面呢。”
沈瑞宇点点头。
他喉结微动,看着眼前再熟悉不过的门,竟然也有丝紧张。
哪怕他分明知道,这只是一场做样子的仪式而已。
沈瑞宇推开门,里面除了几个端着水盆、巾帕等着侍奉的奴婢,便只有端坐在床上的玉匣。
玉匣穿了一身鲜妍粉色,她皮肤白,身子骨纤软,哪怕是这样轻佻的颜色,她也能穿得好看,像一只甜甜的水蜜桃。
玉匣头上盖着一张盖头,这是嬷嬷的意思。
其实玉匣与沈瑞宇之间不是明媒正娶,不能有这些婚仪上的程序,但是嬷嬷将盖头做成粉色,只为了讨个巧,并不算正式的揭盖头。
两个人之间亲亲密密的时候,这些小趣味又不会拿到外人面前说,哪怕逾矩一点,又有何妨。
沈瑞宇深吸一口气,挥挥手,让旁边等着侍奉的婢子们退下,看着门关上,才走到床边。
玉匣安安静静地坐着,指尖轻轻扣在一起,搭在膝头,前所未有地乖巧。
沈瑞宇原本的念头就松动了一下。
就算是走个过场,他也应该把所有套路走完,不是吗。
沈瑞宇挪了挪脚步,伸手去拿原本不打算拿的秤杆,慢慢将玉匣脸上的盖头揭开。
揭到一半,沈瑞宇的动作却顿住了。
玉匣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和胞姐何其相似。
想到胞姐,沈瑞宇浑身的血凉了一半。
他忽然想到了自己一开始将玉匣带回来的原因。
沈瑞宇心中原本燥热的火焰,忽然就熄了下去。
那一阵冲动也没有了,沈瑞宇把秤杆放在一旁,腮帮紧了紧,在玉匣身旁的床沿上坐了下来。
“你自己揭开吧。”
玉匣转过头,用手肘捅了捅沈瑞宇,示意他看自己。
等沈瑞宇发出“嗯?”的询问声音后,她才慢悠悠地拉住坠在身前的边缘,一点点将盖头扯了下来。
盖巾落下,露出玉匣的斗鸡眼,舌尖吐在外面,冲着他扮鬼脸。
沈瑞宇猝不及防,轻笑了一声,玉匣自己却乐得前俯后仰,把盖巾在手里团吧团吧,扔到一旁。
沈瑞宇瞧着她稚气又随意的动作,胸口褪去了方才的苦闷,柔软一点点漫上来。
她还是个孩子模样。
他之前打算的,果然没错。
沈瑞宇双手撑着床沿,温声同她说:“玉匣,你听我说。”
玉匣转过头,细长的狐狸眼望着他,又纯又媚。
“纳你做外室,只是权宜之计。不然的话你就要被赶走,我想你也无处可去。从此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还是和以前一样,不会有什么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