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可是三姑娘脚扭伤了,不能自己走。”岑冥翳跟她讲道理。
徐长索牵着马从后面跟上来,沉默地单膝下跪行了一礼,闷声说:“属下可以背姑娘走。”
岑冥翳的眼风扫到了徐长索身上去,谢菱也看了他一眼。
徐长索身为指挥使,在鹿霞山上的首要任务之一便是要保护皇子公主的安全,眼下遇见了三皇子,哪怕三皇子没有吩咐,他自然也是要跟在旁边的,听从吩咐,主动排忧解难。
现在谢菱的不配合正是三皇子的“忧”,他要替三皇子分忧,合情合理。
谢菱的目光却移向了岑冥翳。
这位三皇子仗着自己身份高,把别人当成玩弄的对象,欺之以神情,弃之以戏言,这种人,应该要尝尝被人踩在脚下的滋味。
谢菱说:“我要三皇子背我。”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惊愕,徐长索再一次违背了规矩,抬头看了两人一眼。
谢菱本以为岑冥翳会生气。
不过是一个游戏里的棋子,竟然敢蹬鼻子上脸,三皇子荣宠极盛,想必他尊贵的肩背连宫中的小公主都没有染指过,怎么会来背她。
但岑冥翳唇角却缓缓扬了起来。
他黑眸潋滟,像是被取悦了一般,点点头应了一声:“好。”
他居然真的同意了,而且随即就在谢菱面前弯下腰来。
这虽然在谢菱的意料之外,但因是她主动要求的,所以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顺势爬上了岑冥翳的背。
徐长索在旁边,不知为何看了谢菱与三皇子好几次,似乎几番欲言又止,但是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他也只能紧紧闭着嘴。
谢菱把岑冥翳骑在身下,这回双手便很自然地环在他脖子上,岑冥翳的手掌托着她的膝弯。
谢菱觉得,这样的姿势也还是有点像背小孩子,而且岑冥翳的手心很热,温度太高,贴着不舒服。但是她晃了晃双脚,没有甩掉他的手,谢菱就没有再多说什么了。
山间凉风习习,谢菱所处的“地势”高,更是空气清新。
她鬓边的发丝被风扬起,调皮地在她脸上挠痒痒,谢菱偏头蹭了几下,都没蹭掉,于是偷偷地直起身子,把重量压在岑冥翳的双肩上,让风把长发吹开。
她这样直起上身,比岑冥翳当然高出许多,几乎和骑在他脑袋上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但岑冥翳依旧没有发怒,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清川长薄,春波涨绿,谢菱眯眼吹着风,岑冥翳背着她悠闲漫步,山路在林间蜿蜒无尽,绿意、鸟鸣在耳边簇簇拥拥地经过,谢菱凉意沁身,袖口鼓鼓荡荡,好似自己也能变成一只风筝,随风飞起。
她余光无意一瞥,才发现自己的发尾从不知何时起一直落在岑冥翳的脖颈上,有时风吹开,就缠绕到他下颌处,有时她微微晃动,就浅浅地在岑冥翳的脖颈上来回轻挠。
岑冥翳时不时地滚动喉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忍耐痒意。
他什么都不说,这样任劳任怨,反倒让谢菱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赶紧把那缕头发握在手里,把它们理得乖巧些。
岑冥翳的休息之处不远,帐外有他的私兵守着。
徐长索作为指挥使,其实跟到这里可以不用再跟,于是站在门外。
但是岑冥翳若有似无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徐长索犹豫了一下,还是掀开帐帘进来,站在门口的阴影角落里。
帐子是临时搭的,空间不大,站在哪儿,都能将帐内的情形一览无余。
谢菱被岑冥翳安置在铺了软垫的椅子上,帐内布置简单,矮矮的木桌上放着一只胖嘟嘟的茶壶,旁边还有几只覆口朝下的紫砂小杯子,同样圆滚滚的,杯壁很厚,看起来圆润可爱,谢菱忍不住拿了一只在手里玩。
岑冥翳见状,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指轻轻拉开,拿出那只杯子,亲自提起壶倒了一杯水给她。
圆滚滚的小杯子装满温水回到自己手里,谢菱才反应过来。
她要是想喝水,明明可以自己倒,根本不用三皇子动手。
不过刚好也有一点渴了,谢菱小声道了句谢,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啜饮。
她喝水,旁边没有人再说话,一时间安静下来。
谢菱偷偷抬了抬眼,发现三皇子坐在旁边,姿态闲适,一直在看着她。
但似乎还有另一道视线从别处过来。
谢菱又喝了一口水,悄悄看向门口。
和徐长索对上一眼后,徐长索迅速地垂下目光,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笔直地站在门边。
谢菱心想,她为什么要被两个人围观着喝水。
她不想再喝了,刚要放下茶杯,岑冥翳忽然开口说话,谢菱手一抖,洒了一些在下巴上。
很快一只温热的手用柔软布巾替她擦拭,岑冥翳拿着一方月牙白的巾帕,将她下巴上的湿痕全部拭去。
他没有碰到她的肌肤,手指隔着布巾从谢菱脸颊上擦过。
谢菱不好避开,和他四目相对。
岑冥翳的黑眸像是逐渐热了起来。
谢菱问:“你刚刚,要说什么?”
岑冥翳显然是反应了一下。他说:“我是让人去请太医。”
谢菱哦了一声,心想他只是很正常地说话,她在干什么,随便就被吓到。
没过多久,一位身着医官服的中年男子进来,他提着药箱,替谢菱检查了一遍,最后判断说,这是轻微扭伤,只需要擦药就好。
谢菱谢过了胡太医,从他手里接过了药,很快太医又退了出去,没有对三皇子因为扭伤就兴师动众请太医的事情发表任何意见。
谢菱要擦药,因扭伤的是脚踝,所以要褪下鞋袜。
岑冥翳好像没想到这一层,依旧还是坐在旁边,偏头看着她。
她握着药犹豫了一下,见他还是没有反应,只好跟他说:“三皇子,我需要涂药,可否请回避一下。”
岑冥翳慢慢地眨了眨眼,似乎是不大愿意,这毕竟是他的营帐。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起身站起,还把徐长索也带了出去。
谢菱这才开始上药。涂药时,她听见帘子外面有说话的声音。
似乎是岑冥翳在跟徐长索说着什么,但徐长索有没有应答,应答了什么,听不清楚。
过了会儿,又有其他人来找岑冥翳的声音。
这回谢菱听见岑冥翳阻止他们进营帐,于是加快了速度,赶紧涂完药,把鞋袜穿好。
谢菱提防着有人要进来,甚至已经想好了说辞,怎么解释自己在此处,但等了好一会儿,外面也没什么动静。
直到又过了一刻钟,徐长索的声音才响起来:“谢姑娘?”
谢菱连忙应声,说自己已经弄好了。
徐长索于是掀开门帘进来。
他依旧还是站在门边,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原因,他看起来比之前脸色差了不少。
只有他从外面进来,却不见岑冥翳。
谢菱便问:“三皇子呢?”
徐长索依旧低着头,闷声回答:“殿下有要事处理,让姑娘在此处稍等。”
谢菱上一次见到徐长索,他还叫自己郡主。
她觉得有些好笑,但也说不出来是哪里好笑。总之,就是觉得命运很幽默。
她问徐长索:“你知道我姓谢?”
“殿下告知了属下。”徐长索依旧闷闷。
“他还和你说了什么?”谢菱一边问,一边试着站起来,扶着桌子走了两步。
脚踝已经不疼了,那位太医的药果然很有效。
徐长索哑口不言。
谢菱本来是随口问的,却没想到他不答话。
于是奇怪地看向他。
徐长索张了张嘴,才说:“殿下问我方才是不是在看谢姑娘。”
什么?
谢菱有些懵。
似乎见她面色有异,徐长索又多解释了一句。
“殿下说,若是要看,便好好看护姑娘,如果殿下回来时,见到谢姑娘有哪里不妥当,唯属下是问。”
原来只是交代嘱咐而已。
谢菱也没有太在意。
徐长索说完那句话后,却是攥紧了双手。
三皇子的话,不过是在提醒他,谢姑娘与他主仆有别,不是他随意可窥看的。
徐长索本应要分辩一句,他与谢姑娘素不相识,决计没有那般心思,更何况目前看来,谢姑娘是三殿下钟情之人。
但是他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
他无法否认,他确实看了谢菱,看了很多次。
她迎着风时自由自在的笑容与郡主相像,天不怕地不怕地把三皇子当马骑的骄傲亦与郡主相像。
看着三皇子对谢姑娘悉心照顾,看着谢姑娘在三皇子面前任性骄纵,徐长索才明白,自己心间这种酸涩又空无的情绪,是羡慕。
羡慕他们之间尚无沟壑,亲密无间,还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相处。
岑冥翳让谢菱在这儿等,谢菱干坐了一会儿,实在无聊透顶,便想出去转一转。
徐长索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
就这么一段时间,谢菱已经适应了在徐长索面前以陌生人的身份自处。
山间风景到处都差不多,但细细看来又各有相异,谢菱走着走着,也不再觉得时间难以打发,甚至忘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徐长索。
直到徐长索突然上前一步,伸出手臂在谢菱身前拦了一拦,谢菱才抬起眼来看他。
徐长索紧闭着嘴,像个未开缝的蚌壳,只是拦着她,什么也没说。
但谢菱大约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徐长索耳力过人,能听到一些常人无法察觉的远处动静,以前他押送赵绵绵时便常常如此,冷不丁冒出一句,“河流湍急,我们换路”,又或者是“前方有村庄,加快脚程”。一开始,赵绵绵还以为他是故意折腾自己,一会儿停,一会儿快的,就跟其他人押送罪臣家眷时会故意折磨她们取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