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是岑冥翳钻了进来。
周围的帘帐遮放下来,白色的幕布在风中微微拂动,却严严实实地遮挡着里面的一切,不叫人瞧见。
幕布之中,只有谢菱和岑冥翳两个人。
岑冥翳为了用膳,换了一身箭袖黑袍,胸膛坚实,肩膀开阔,一根湖绿色镶玉鞓带勒出窄腰,看起来,像一个身材魁梧,而面容又过分俊美的武将。
岑冥翳的目光,一直凝在谢菱的唇上,缓缓竖起一根手指,抵在他自己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谢菱当然不会喊出来,乖巧地点点头。
岑冥翳轻声说:“走错了。”
谢菱心想,真的吗?
面上却快速地眨眨眼,表示“原来如此”。
走错帘帐的三皇子却没有急着离开,反而迈步靠近,双手搭在桌上,上半身微倾,脸向谢菱靠近。
隔着很近的距离,岑冥翳看了谢菱好一会儿。
然后低声地问:“辣到了?”
谢菱又眨眨眼。
岑冥翳扫了一眼桌上仅被动过的那碗鱼汤,声音沉沉地笑了笑,右手翻动,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东西,给谢菱看。
是一个小糖盒。
里面放着清清润润的糕点糖,谢菱闻到了香气,应当很解辣。
她的目光落在糖块上,却没有动手,不知道是没有允许不敢私自拿,还是娇气地在等着人喂。
岑冥翳喉结滚了滚,伸手要去拿糖,却停在半路。
“你可以吃。”他对谢菱说。
谢菱便拿了一块含在嘴里,轻咬在齿间。
岑冥翳像是舒出一口气。
他直起身子,眉眼轻弯,仿佛一只猛兽努力对兔子温和:“我本来,是打算去看看阿珠有没有好好吃饭。没想到,走错到这里来了,惊扰你了。”
谢菱摇摇头,含羞带怯一般,低下头攥住巾帕。
她的额发有些微乱,与她整洁的衣着很不相符,若是这样走出去,或许要引人注目。
岑冥翳不由得提醒道:“三姑娘,你的头发……”
谢菱下意识地去摸脑后的珠钗。
那边本是没乱的,可被谢菱这样一动,似乎也要松散下来了。
岑冥翳大约是无法再用言语提示,直接伸手,碰上了谢菱的额发。
谢菱停住动作,感觉到岑冥翳在她额前拨了拨,便从额发底下扬起双眸,和他四目相接。
齿间的冰糖还未融化。
谢菱乖乖的不动,任由他拨弄。
清澈通透的双眸中,映照着对方的影子。
岑冥翳为她理好头发,手指却又在发丝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才退开一步,攥紧手心,匆匆离开。
谢菱慢悠悠地将冰糖咬碎。
后来果然听见岑冥翳在问十二公主有没有吃饱等问题,还有十二公主的应答声。
撤了筵席,木楼上有房间供他们休息。
侍女将谢菱带到了一间花字打头的客房,里面被褥都是全新,一应俱全。
“我会在这儿替您守着,姑娘安心歇息吧。”
带她来的侍女也长得很讨喜,脸儿圆圆,一双细长的眼睛不笑也弯。
谢菱点点头,简单洗过手脸,合衣侧躺在了木床上。
床头边放着一些话本,或许是专程放在这儿打发时间用的,谢菱翻着看了几页,看开头时,还以为是讲市井之中的一些寻常真事,直到看到末尾,才知道其实是笔者编出来的短小精悍的故事。
每个故事最后都有反转,原本凄苦的、受人贬低的老者,摇身一变成了金刚大王,原本被夫家打骂、奴役的妻子,转眼变成了手拿净瓶的菩萨,将夫家那群恶人全部变成了猪猡。
写这本书的人,笔风利落幽默,没有很多描述词,却十分精炼,尤其是那些幽默的桥段,自然生动又出乎意料,好几次让谢菱忍不住大笑出声,那些反转的场面,又写得酣畅淋漓,叫人读之十分爽快。
谢菱看得十分喜欢,没看几个故事,便翻回扉页去看书名和作者署名。可这本书有些陈旧了,也不知道是掉页还是缺页,竟然既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名。
无奈,谢菱只好先暂时接着往下看这一本,打算日后再到书市去寻。
看了大半本,不知不觉困意上涌,谢菱双眼阖上,书本从手心掉落。
白光渐渐聚集,苏杳镜又入了黎夺锦的梦。
第30章 蒲草
宁神香依旧在殿内幽幽燃起,苏杳镜面前的妖异男人神色却比上一次相见要平静许多。
她站在下方,歪歪头,看着他。
黎夺锦单手支颐,眉目间有淡淡倦容,阶下的“无名氏”站了许久,他才想起自己叫了这么一个人过来,睁开双眸,凤眼中暗光流动,还隐隐可见未完全褪尽的猩红之色。
黎夺锦喑哑出声:“你来了。”
“无名氏”见他出声,立刻后退一步,微微弓起脊背,如那日一般,摆出了防御的姿势,警惕地盯着他不放,防备着他会随时再出杀招。
黎夺锦一愣,忍不住笑出了声。
“别怕,我不会再对你怎样。昨天……是误会。”
瘦瘦的、衣服乱糟糟的女子依旧警惕地盯着他,那双如同猫又一般警觉明亮的双眸在他身上一遍遍地扫过。
黎夺锦摊开双手,朝她示意,自己手上什么武器都没有。
但事实上,在暗处藏了好几个他的暗卫,如果他真想杀眼前这人,其实是吹灰之间,根本不用自己动手。
女子认真地看了看他空荡荡的手心。
肩胛骨这才缓缓地放松下来。
乌黑的眸子盯了他一会儿,就不感兴趣地转向别处,她仰起脑袋,看着房梁上跳跃的光斑,看了许久,她鼻尖动了动,似乎对那东西很感兴趣,脚步动了动,要往那边走去。
黎夺锦好笑地看着她。
果然是个不识规矩的蛮女子。竟然在他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敢私自走开。
“我昨天要杀你,”黎夺锦出声拦住她,“你不问为什么?”
无名氏的注意力被他引过来,但也只是很淡漠平静地看着他。
似乎不打算对他的问题发表任何意见。
黎夺锦皱了皱眉:“哑巴?”
仔细想想,这女子确实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刚在心中下了定论,那女子却意外地摇了摇头。
接着,清泠无甚感情的声音响起。
“野狗抢食,争斗起来,能直接咬死同伴。”
“天底下到处都是死人,恶人,欺负了别人就高兴的人,这样的人,才是多数人。”
“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黎夺锦一愣,目光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人。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身无分文,站在满身华贵的他面前,渺小得什么都算不上。
她是个流浪人,生而苦难,差点被杀死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但是,她却毫不在意,风轻云淡的模样。
强烈的好奇如同长在心腔上的爬山虎,一路张牙舞爪延伸着血脉,爬满了黎夺锦的上半身,让他指尖控制不住地发痒。
是过多的折磨让她麻木,还是司命仙君冥冥之中,在千疮百孔的命运里,赋予了她无法被击倒的心魂?
黎夺锦双眼逐渐灼亮,那是好奇被压抑到了极致的疯狂,他轻轻捻动血液沸腾而致使麻木的指尖,紧紧盯着这个看似孱弱的女子。
如同蛇盯上了鲜美的猎物。
她身上的生命力,对于他而言,是最甜美的养料。
他要把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无比确定的想法出现在黎夺锦的脑海中。
一个女人,要留住一个女人。
黎夺锦笑了,同她说:“好吧,哪怕你不想问,我也想告诉你。昨天,是有人偷梁换柱,不把你的命当命,让你过来送死。我本意不想杀你,但你身份低微,又是一个女子,除了昨日的意外,还可能会发生其它许许多多的意外,致你于死地。”
他柔美到妖异的脸带着笑意,如同致命的蛊:“我可以为你造户牒,纳你进府,永远地庇护你。”
她呆了一下,站在原地,绞尽脑汁地想了半晌,才想起一个或许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路人那里听来的称呼。
生疏地问道:“妾?”
黎夺锦笑而不语,像是默认。
妾,她够不上。
她身份不明,哪怕当个通房丫鬟,都不够格。
但是蛇类很狡猾,要捕捉到自己的猎物,就不能惊动她。
要让她以为,自己的要求能够得偿。
那女子却摇了摇头。
“我能为你做更有用的事。”
黎夺锦的嘴角的笑弧落了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