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当时便恨得要将所有折腾人的法子在谢菱身上滚一遍,否则她一个小小的官宦之女,也敢漠视皇后,与皇后玩心计。
真当太子的东宫要倒了,她这个皇后也再没有威严了不成?
但皇后还没来得及对付谢菱,自己宫中却是接二连三地出事。
婢女梦魇,口吐白沫地说着胡话,说常常在井边见到一个腰肢极细的女子,一个劲地喊冤。
这胡话,还恰巧被皇后经过时听到。
这等胡言乱语,自有嬷嬷去收拾,皇后自然无心理睬,兀自走进殿中,刚坐下还没喝一口茶,却发现一个密锁的箱笼打开来,一张以朱砂笔抄写的生辰八字飘落在旁。
这箱笼是只有皇后与孔嬷嬷有钥匙的,何人能打开?!
皇后惊怒交加,抓起那张生辰八字仔细一看,吓得脸上都没了血色。
“小昭……”皇后喃喃出声,似是悲痛,却又迅速地将那张纸塞进孔嬷嬷怀里,勒令她立即去烧掉。
孔嬷嬷自然赶紧照办,烧干净后回来,紧张得面皮都在抽搐。
小昭是皇后娘娘少时的贴身侍女,与皇后娘娘极为亲近,若是小昭现在还存活于世,孔嬷嬷在凤曦宫的地位定然不如小昭。
可是,小昭死了,死在皇后娘娘手里。
那时娘娘刚封后位,为了固宠,急需一个棋子。
小昭面容清秀,独特在腰肢极细,被皇帝偶尔看见,赞过几次。
皇后便想将小昭推出去,可小昭不愿意。
她一整晚一整晚地跪在娘娘屋外恳求,说自己只想安分做一个侍女服侍娘娘,不想侍奉皇上。
那时所有人都说小昭傻。
孔嬷嬷也觉得小昭傻。
不过,别人觉得,小昭傻就傻在想做奴婢而不想做主子,孔嬷嬷却觉得,小昭傻在以为自己能够改变娘娘的旨意。
最后小昭还是被封了美人,依旧住在凤曦宫里。
皇帝得了新人,自然新鲜,可惜在圣眷最浓时,遭当时也同样受宠的丽妃嫉恨,毒杀而死。
皇帝痛失美人,恨上心头,将丽妃狠狠贬斥,直至贬为更衣,与寻常奴仆也没有什么分别。
活下来的孔嬷嬷当然知道,那毒不是丽妃下的,而是皇后。
皇后那一步棋赢得很稳,此后长达五年,后宫中无人盖过皇后的圣宠。
小昭一条命换了皇后五年的安稳,但皇后也没了那唯一一个替她梳头时,会同她嬉笑说闹的玩伴。
皇后大了,当然不需要玩伴。
但杀了小昭,却多少会有些忌惮。
否则,又怎么会将小昭的生辰锁在箱笼之中?
孔嬷嬷知道,自己是糟了飞来之祸。
这箱笼的钥匙,只有她与皇后娘娘能拿到,这事儿娘娘被犯了大忌讳,指不定为了出气,会把孔嬷嬷也活活打死。
孔嬷嬷战战兢兢,烧完生辰八字后回来复命,便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只差拿着碎瓷片当场剖心以证清白,才叫皇后放过了一马。
皇后本就连日操劳,乍受惊吓,生了心病,躺在床上休养。
皇后一日不好,孔嬷嬷就一日放松不了,坐立难安。
谁也不知道那箱笼是如何打开的,又是如何恰恰好,让小昭的那张纸落了出来。
为了转移娘娘的注意,孔嬷嬷费尽心思地在其它方面挑着毛病。
今日见到皇后又拿着那谢菱的信纸出神,孔嬷嬷自然是不遗余力地将这个谢菱好一顿痛斥,只恨不得拿她去替皇后出了气才好。
孔嬷嬷还要开口,皇后却阻住了她。
皇后的声音依旧没什么力道,却比前几日要平静许多。
皇后看着孔嬷嬷道:“嬷嬷,小昭死了,有十五年了吧?”
其实是十三年。
但孔嬷嬷当然不敢反驳,深深埋头下来,讷讷答是。
皇后面上竟浮出了一丝怀念。
“逝者已矣,有时候,本宫也会想,世上的女子,若是都能如小昭那样性情单纯,不慕权势,不喜争斗,本宫的日子,也会过得轻松许多。”
皇后又看向手里的信纸。
“当日,小昭为了避宠,跪得双膝肿如馒头。今日,这谢家三女为了保全自身,不卷入皇权斗争,大约也是拿了浑身的胆儿与我周旋。”
皇后笑了一声:“也罢。为难一个女子,又有什么意思。嬷嬷,你说是吗?”
孔嬷嬷满头冷汗,迟疑着答:“是。”
皇后以手指梳了梳日渐干枯的长发,从床上坐了起来,双腿踩到地面,定定想了一会儿。
“那便试试她说的,也无妨。嬷嬷,你替我去找个名目来,这两日,我要见大理寺卿一面。”
听见皇后吩咐她做事,孔嬷嬷紧绷的心肌才猛地放松下来,赶紧妥帖地应了,犹豫又犹豫,又问:“娘娘,小昭这事,真不是老奴所为,您可信老奴?”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
“我信。”
“那,那这究竟?”孔嬷嬷是真的不明白了。
总也不可能是皇后自己做的。
她绕这么大一个圈子,难道就为了寻个借口,放过谢菱?
皇后抬起眸子,看了眼窗外。
声音压得极低,道:“你以为,我这凤曦宫中,就真的百密而无一疏?”
孔嬷嬷疑惑道:“那是自然。娘娘执掌凤印,在后宫中便是天,难不成还有谁有这个手段,将耳目插到娘娘面前不成?”
皇后捂着胸口,咳了两声。
“你说的不错。在后宫中,我是天。可在这整个皇宫中呢?”
皇宫中,那当然是天子……
孔嬷嬷倒抽了一口冷气。
皇后起身绕过她,低低地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早年,陛下手中培养了一支力量,名为谛听。这支秘队,专门负责探听全天下朝臣的秘密,是陛下遍布京城的耳目。”
“陛下坐在朝中,可臣子们的家事,他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有一个说法。金朝的臣子晚间与小妾同寝时,肏了多少下屁股,那个做官的可能不知道,那个小妾也可能不知道,但,‘谛听’一定知道。”
“所有人在皇帝面前都没有秘密,自然,也就没人能反抗皇帝。”
“我这小小的后宫,你真以为能逃得掉?”
“凤曦宫里发生了事,不是你,不是本宫,除了谛听,还能是谁?”
越是往下听,孔嬷嬷越是心口冰凉,颤声道:“娘娘的意思是,这是陛下所为?会不会其中有什么误会,或许,或许是旁人呢?”
娘娘是皇后,如今,竟也已经到了怀疑自己枕边人的地步了吗。
孔嬷嬷觉得悲凉。
皇后紧蹙着眉。
“从一开始,‘谛听’不成规模,是交给三皇子培养的。但是也就几年,皇帝便从那个花花草包手里把‘谛听’拿了回来,直到如今,除了皇帝,谁也无法调动‘谛听’。”
孔嬷嬷吓得腿一颤,往后退了一步。
“娘娘的意思,这谢菱是动不得了。她究竟是什么人,陛下竟会护着她?”
皇后摇摇头。
“护着她?不见得。皇帝大约是知道本宫召见了前朝官宦之女,恼怒本宫伸手过长,便揪出本宫从前的阴私,摆到本宫面前,以作警告罢了。”
“只是赶巧了,这谢女也贪生怕死,虽然临时变卦,倒也不算完全背弃本宫,反倒给本宫提供了助力。”
皇后重新拿出那张信纸,又看了一遍,冷冷笑道。
“本宫与皇帝的夫妻情分,早已尽了。为了护住我儿,哪怕他再警示又如何?本宫定会拼尽全力,直到,本宫也拼不动的那一日。”
孔嬷嬷听罢,浑身颤抖,却不敢说话。
-
谢菱回到房中,推开门,先看了一眼书桌。
干干净净。
她又退出去,看了一眼窗檐。
也是什么都没有。
环生见了,问道:“姑娘,瞧什么呢?不是说累了,要回来早些歇息吗?”
谢菱转头看看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嗯,没什么。”
谢菱重新进屋。
好几日了,那个佚名人没有再联系过她。
这当然是好事。
但,谢菱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上一次佚名人送信来,是为了警醒她远离皇后。
难不成,是为了提醒她,被皇后发现,捉住杀掉了?
谢菱微微垂下眼。
对于苏杳镜来说,任务世界只是任务世界,这其中发生的任何跟书中角色有关的事情,都无所谓。
但是除了这些角色之外的其他人,苏杳镜很难不把他们当成活人来看待。
她并不想稀里糊涂背上一条无关的人命。
尤其,客观上来讲,她还欠那人一条命。
谢菱重新裁了张方纸,悬笔于上,却又停滞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