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脆桃卡里
“好大的胆子!不带人便敢出去乱晃,叫她禁足她不理,非要去凑那热闹,是自己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活该!”谢兆寅急怒交加,越听,越是眼冒怒火,抄起茶杯砸在地上,一片粉碎。
环生抖了一下,面色更是苍白。
谢华浓不动声色地改换了下位置,挡住她的视线,低声说:“你别急,方才你昏厥过去的时候,大哥已经领着部下去处理此事了。护城河边发生了动乱,似乎不止花菱……”
谢华浓说着,垂下眼睫,看不清神情。
其实,也就是直到大哥接到了属下汇报,他们才相信,花菱是真的出了事。
环生心中总算松泛了些许,喘上一口气来。
“大公子去了,去了就好……”她讷讷点头,方才她竭尽了心血气力,老爷和公子却动也不动的样子,实在是噩梦般的场景。
她帮不上三姑娘一分一毫。
环生闭了闭眼,又是两行泪哗哗流下来,她嘶声道:“回二姑娘,回老爷,姑娘她不是不想带家丁出门,只是怕自己招了老爷的嫌,又要挨骂。三姑娘也不是不通情达理,肆意妄为的性子,今日是她生辰,她只是想去千灯节上许个愿。我们放完了灯,明明已经就要回来了的……”
谢华浓眼睛微微睁大,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眼圈唰的微红,半蹲在那里,一声不吭。
阶上的谢兆寅面皮狠狠抖了两下,坐倒在宽大椅子上,半晌喃喃反问:“生辰?”
他伸出手,颤着指了指旁边立着的一个婆子:“拿簿子来。”
那个婆子应了一声,转头去取了一个红纸订成的簿子,里面记载了谢家族谱上下所有人的生辰日,谢兆寅翻到某一处,盯着谢菱名字下的日子看了许久,即便把眼睛盯花,那个日子,也确确实实是十六年前的今天。
除了谢菱房中的婢女,他们全府上下,竟没有一个人知道。
或者说,哪怕是知道,也没有人乐于提起。
因为,三姑娘在府上,是不受宠的。一提起她的事,老爷就要生气,若是不提,反而相安无事。久而久之,谁又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谢华浓抿紧唇,从环生手里拿走了那支簪子。
簪尾带血,新鲜未干。
环生下意识地伸手,想把簪子抓回来。
被幼竹眼疾手快地拦下,训道:“你也是糊涂了,二姑娘会要你的不成?”
环生反应过来,连忙摇头:“不是,不是,只是那簪子是姑娘珍重的,若不是为了那支簪子,姑娘也不至于被罚得怕了。”
谢华浓手里转着簪子,仔细看了一遍,认了出来:“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环生用力点头:“三姑娘本是以生辰贺礼的名义,向大姑娘求一样先夫人的遗物,放在身边以表陪伴。可大姑娘无论如何都不允,三姑娘一时情急,这才犯下错,偷拿了这支金簪。”
环生说着又害怕起来,她这会儿好了一点,跪着爬过去,又在谢兆寅面前磕了个头:“大人,求求您,虽然姑娘有错在身,但她也是您的亲生女儿,求您想想办法,把姑娘救回来,姑娘才十六岁……”
环生在底下不断磕头,谢兆寅面色一阵青一阵紫。
谢华浓站起身来,凉凉的目光瞥向一旁。
在那一旁的楠木椅上,谢华珏原本还好端端地坐着,这会儿已经不见了人影。
大约是听到环生口中的话牵连到自己,便赶紧溜之大吉。
谢华浓眸光愈冷。
一开始,所有人都不知道究竟是多大的事故。
皇城闹市,劫匪怎么可能放肆,大约不用多久就会被戒备森严的守城将领抓住。
可是到了第二日凌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城门前的旗杆旁,躺着一具女子尸体。
她身着华服,衣裳却凌乱不堪,死状凄惨不忍卒睹,身上的血早已流至干涸。
这女子的死让城中百姓惊慌失措,他们意识到,昨晚千灯节大乱后,加强巡逻的士兵们,根本没有起到任何的用处,否则,劫匪怎么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尸体放在城门前?
一旦对警备队伍失去了信心,百姓们便惶惶不可终日,街头巷尾到处都流传着各种版本的恐怖言论,短短半日,人心大乱,眼看皇城就要遭殃。
太子连忙出来安抚众人,甚至亲临市坊之中,和民众交谈,以定民心。
真龙之子的血脉可以镇压一切怪力乱神,民众们暂时放下了害怕,纷纷出来围观难得一见的太子。
刚走到菜市场,一阵浓臭的血腥气扑面飘来,太子立刻用绣着金线的衣袖捂住鼻子,皱眉指着前方的屠宰区:“怎么没提前清理好?快去收拾了!”
属下不敢怠慢,一个侍卫翻越围栏冲进去,越靠近脸色却越奇怪,他用剑柄挑了挑桌上的那堆肉块,神情一变,立刻反身下跪道:“太子殿下,那并非猪肉,而是……是被分尸的女子尸体。”
第12章 玉桂月兔
“女子尸首?”太子当下面色刷白,浑身僵硬。
侍卫让开一步,要提起其中一块血淋淋的肉块给太子检查,太子却先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于是,不出半日,全京城都知道了,真龙之子的气焰压不过邪祟魍魉,那些腌臜之事不仅没有消失,甚至连太子都在尸首面前吓得当场昏厥。
其实这也怪不了太子,出事之后,他作为千灯节的主理人,自然难逃其责,早就被圣上训得战战兢兢,一整夜没睡好觉,天又热着,早晨没吃下东西。
绕着人群挤挤攘攘的长街走了一上午,又猛地一受刺激,昏倒也不奇怪。
但是寻常百姓可不会去体贴这一点,流言蜚语传得到处都是,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还隐隐冒出国祸之说。
太子被抬回宫中,听说立刻受了罚,消息传回谢家,谢兆寅怔怔退后两步,脸上显出几分悲怆。
长子谢安懿也站在一旁,身上还穿着未褪下的甲胄,嘴唇干枯,沉沉地看一眼父亲,也摇摇头。
太子都解决不了的事,已经是难以想象的大事。
他们带着几队人马搜查都找不到的人,或许,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积压了一整晚的惊疑、犹豫、侥幸,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震破耳膜的丧钟。
谢兆寅手有些抖,从怀中摸出那枚金簪。
对于小女儿,他忽视了多年。
谢菱小时候,他连看都看得很少。甚至直到小女儿三岁时,还认不出他,只觉得他有几分眼熟,仿佛也曾来过她的房间。
有一次谢菱贪玩,从树上摔下来,他恰好在一旁,谢菱疼得要放声大哭,伸着手要人抱,那可怜的小模样,让谢兆寅忍不住走了过去。
结果谢菱擦掉泪花,水灵灵的大眼睛看清了是他,小米粒似的牙齿咬咬唇,就折身投入了大她几岁的婢女怀中,被婢女哄好了之后,还含着小手,敬畏地看着他。
那时,谢兆寅的心情是如何的?
记不大清了。总归,是对这个不懂得讨好他的小女儿,不大喜欢的。
如今想想,为什么他当时走过去时,只是居高临下地站在那么小的人儿面前,而没有像那个婢女一样,把她抱起来,拍拍她的背,给她吹吹藕臂上的灰尘呢?
谢兆寅回了神。
他眼神茫茫地落在门槛上,张了张口,哑声吩咐:“那个环生,好好安置一下。”
一旁的谢安懿点点头:“是。”
他朝后院走去。
虽然是亲兄妹,但毕竟都不是小孩子了,谢安懿不方便直接进妹妹们的闺阁。
他想了想,去找最为年长的大妹妹,打算让华珏带着人去照顾一下三妹妹的婢女。
结果走到谢华珏的院里,一个守门的人都没有。
他只好自己走到了门口,这才发现,原来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跪在里面听谢华珏发脾气。
透过门缝,谢安懿看见谢华珏将触目可及的东西一阵乱摔,桌上的笔冼水墨,全部被扔在地上,还有一个精美的盒子,也被摔在地上。
谢安懿认得那个盒子。
是他从南部特意挑选的纸灯笼,如此重摔,只怕里面的竹骨已经全部折断。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谢华珏声音中的怒气依旧冲出房顶。
“那个环生,贱婢,怕是多长了张嘴,她主子出了事,关我什么事?自己好死不死去凑热闹,偏偏连累了我,我凭什么要躲在屋里不出去?”
谢安懿腮帮动了动。
他沉着脸转身离开,亲自去向谢菱的房间。
主子不在,院子里空荡荡的安静。
见他到了,小厮连忙行礼,谢安懿伸手拦住。
“我就是过来看看。听说环生一整天没吃东西?你找个人,去劝劝她。”
“是,大公子。”
谢安懿看着那小厮去了耳房,自己提步进了谢菱的屋子。
他伸手推门,带着甜意的香气便漂浮过来,像是果子冰镇在井水里,清甜沁人。
谢安懿不知道,这是三妹妹房中的香味,沾染到了三妹妹身上,还是就是谢菱身上的香味,以至于她常住着的地方,也变得甜香。
说到底,他跟谢菱见得也很少。
尤其是谢菱不受父亲喜爱,对于他这个长子而言,揣摩父亲的心意是很要紧的事,父亲不喜欢的孩子,他更不怎么上心。
谢安懿在书柜前站定。
他的目光定定落在木格里,被摆放得端端正正的胖圆灯笼上。
他是真的不怎么上心。
就连给妹妹们挑选伴手礼,也下意识地把最粗糙的那个给她。
可是谢菱却把它当成宝贝一般。
谢安懿单手捂住半边脸,半晌,掌心里溢出一声闷闷的叹息。
楼兰苑里,幼竹把几只汤碗洗净,擦干手回去向二姑娘禀报。
“姑娘,环生用了一碗粥,奴婢又陪着说了好一会儿话,现在已睡着了。”
谢华浓点点头:“嗯。你须得告诉她,花菱现在是还没回来,等回来了,还需要她服侍呢,别叫自个儿给弄垮了。”
幼竹点点头,一边给谢华浓的手帕在熏香上反复烫,一边皱着鼻头道:“姑娘,听说今天大公子来了,先去了大姑娘院里,可那会儿大姑娘正在发脾气。大公子便又去了三姑娘院里,还嘱咐了小六子多多看顾环生,听说,还在三姑娘房里坐了很久。”
幼竹鼻子里哼了一声:“以前三姑娘在时,这些人一个个对三姑娘可是不闻不问的,这会儿全来充好人。”
啪的一声,谢华浓把手里的书覆在了桌上。
她冷面含霜,神情冷厉:“你以为,我们对花菱很好?我跟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幼竹猛地吓了一跳,收起手帕,讷讷了一会儿,才支吾道:“姑娘,是我,是我说错话了。”
谢华浓沉默不语,她没再拿起桌上的书,眼神不知落在何处,发了一会儿呆,拿起一旁小几上的竹蝴蝶,放在手中把玩。